忍了這么久,武則天終于是爆發了!
薛紹聽到那個聲音,感覺就像是一頭見血狂怒了的野獸發出的致命咆哮,陰厲,低沉,憤怒之極!
薛紹靈機一動,抱了一拳凜然沉聲道:“請天后下令,臣馬上取他項上人頭來見!”
正在氣頭上的武則天聞言略微一怔,回頭凝眸看著薛紹,不由得笑了。
“薛紹,朝中大臣,豈是說殺就殺的?”
薛紹正色道:“臣是千牛備身,職責所在無心他顧。李尚旦敢于冒犯天后,臣就敢于取他項上人頭!”
“臨大事而不忘本份,薛紹,本宮沒有看錯你。”武則天略感安寬胸中的抑郁之氣仿佛消去了不少,繼續前行腳下的步伐卻比之前顯得從容了許多,悠然道:“此人著實該殺,但又殺不得。他曾經是陛下的伴讀一直深受陛下信任,如今又手握御林兵馬大權,甚至就連本宮的性命也在他的掌握啊!”
薛紹靜靜的聽著,這話顯然是氣話,夸張了。武則天也是人,心中有怨氣自然就想找人傾述、發泄出來。能夠聽到她的這些“怨言”,或許能夠證明她真的已經把我當作是自己人了。
“坐。”
走進一個房間武則天自己先坐了下來,宮人給薛紹取來了一副坐榻。
“謝天后。”薛紹坐了下來,四下一看,太平公主根本就不在這里。
“都退下。”武則天揮了一下袖,宮人全部退散。房中只剩他二人。
武則天凝眸看著薛紹,說道:“薛紹,你若是早個十幾二十年出生,該多好?”
薛紹有點愕然,“天后,臣不解此意?”
武則天略微一笑,笑容之中仿佛有那么一絲苦意,她說道:“如果你能趕在李勣仍然在世的時候長大成人,那本宮就能讓你成為他的學生。等到李勣百年之后,大唐的軍方就不會后繼無人、群魔亂舞了。”
“呃……”薛紹怔了一怔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心想,看來軍隊真是武則天的一塊大心病!
這一次她借著藍田秘碼的由頭建起講武院,下了大力氣想要把裴行儉拉攏過來,并且想要借助裴行儉這面大旗對御林軍動一點手腳。沒想到李尚旦那么硬氣,非但不買裴行儉的什么面子,甚至沒把天后放在眼里!
如此說來,在朝堂之上無所不能的武則天,在軍隊里還真是沒有什么根基。這倒也可以理解,畢竟皇帝李治仍然在世,朝政他可以放一放權讓天后代為處理,如果是重要的軍國大事他都可以隨時干涉和謀斷;但是兵權歷來就是帝王自身安全的最大保障,除非李治當真活膩了或是徹底老糊涂了,否則兵權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給任何人的。像羽林衛這樣的嫡系親勛部隊,李治當然只會用他的死忠來統領!
“其實李尚旦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并不出乎本宮的意料之外。”武則天說道,“李尚旦仰仗著陛下的寵信與手中的兵權,藐視與頂撞本宮已經不止一次了。以往,但凡涉及到御林軍的任何事情,李尚旦的反應一向非常之激烈。他幾乎已經把北衙當作了自家的私產,容不得任何人動它一絲的念頭。偏偏陛下又對他極為信任、深為倚重。本宮,深感棘手!”
薛紹平聲靜氣的道:“天后,臣站在軍人的角度來講,李尚旦肯定只會聽命于皇帝陛下一人。軍令如山盡忠盡職而不懼一死,這或許就是陛下看中他的地方。”
“言之有理。”武則天輕擰眉頭緩緩的點了點頭,“陛下對李尚旦的信任與倚重,肯定是有道理的。如今李尚旦身為禁軍統帥左右中宮安危,萬一哪天他有個念頭不通達頭腦一發熱,或是受了奸人挑唆而興兵發難,本宮豈不是就要成為他的俎上魚肉?”
薛紹眉頭一擰,武則天這話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她非常不放心李尚旦這個人執掌北衙兵權,時刻都想除之而后快!
看來權傾朝野的武則天,內心仍是相當的缺乏安全感,因為她在御林軍當中沒有親信。就算全天下都是她的勢力又怎么樣?一隊羽林軍、一場悄無聲息的宮廷政變就能了結她的一切!
歷史上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遠的不說,幾十年前李世民發動的玄武門政變也不過是動用了區區百人而已,手握天下數十萬兵馬大權的武德皇帝李淵只能是徒呼奈何,兩代帝王與大唐王朝的命運,就此發生了天翻地復的改變!
“其實本宮待李尚旦不薄啊!”武則天雙眉緊擰的說道,“十年前他兒子李仙童與人爭強斗狠錯手傷及人命,按律被流放到嶺南。正是本宮法外開恩將李仙童提前招回,還將他破格提拔為千牛備身,如今還做到了中郎將。李尚旦,偏就如此回報本宮!”
薛紹拱了下手,說道:“天后,既然李尚旦都不念及天后的恩情了,請恕臣直言,講武院一事還是不宜辦得太急。”
武則天輕擰了一下眉頭,說道:“本宮既然將你召到了密室之中,你但有想法都不妨直言。”
薛紹說道:“天后,北衙禁軍歷來脫離于南衙十六衛獨立存在,甚至不受兵部的轄制只聽令于皇帝陛下一人。無論任何人想要分化北衙禁軍大將的權力,恐怕陛下本人都不會答應。這或許就是李尚旦敢于違逆天后的,底氣!”
“所以本宮說了,李尚旦的反應其實是在本宮的預料之中。”武則天略為贊許的點了點頭,“你說下去。”
薛紹繼續道:“其實,如果先把講武院建起來并干出成績打響名號,從而贏得陛下的贊可與認同,到時再想方設法來讓講武院主持北衙講武,或許就容易多了。”
武則天輕擰了一下眉頭,“所以你主張,緩行?”
“是。”薛紹拱了一下手,說道,“眼下講武院的院址都還沒有選好,藍田秘碼也還沒有開始教習,裴尚書的態度也有一些模糊。講武院這個隸屬于兵部選院南曹的臨時衙門,在皇帝陛下、李尚旦與眾多大臣以及北衙將士看來,頂多也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學堂而已,比弘文館和崇文院都要差得太遠了。臣說一句本不該說的話,換作是任何人坐在李尚旦的這個位置,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將權,被區區一個學堂給架空和剝奪。估計陛下也不會授權給區區一個學堂,讓它擁有擢升和賞賜北衙將士的大權。”
武則天不由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先要做大講武院,然后再張羅北衙講武的事情?”
“臣,正是此意。”薛紹的表情很沉寂,說道,“臣是軍人,知道軍中歷來奉行的法則就是強者為尊。在一支軍隊里,就算是朝廷封授的官長,本身也要有足夠的本事能讓手下的將士信服,否則官長沒有任何威信可言。臣打個比方,如果那天臣在千牛講武當中輸了,肯定無法在左奉宸衛當中立足生存下去,說不定現在就已經辭官而去了。”
“想不到你從軍沒有幾日,卻對軍中的一些事情如此了解。”武則天輕點了一下頭以示贊許,“說下去。”
薛紹不由得略微一笑,開玩笑,我前世當了半輩子兵啊!雖然古今有別,但軍人的本質與情懷,那都是一樣的!
薛紹繼續道:“天后,現在講武院籍籍無名,最高官長元萬頃的品銜也很低,只是區區一個五品兵部員外郎。這樣的臨時衙門,實在是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與公信力去主持北衙講武這樣的盛事,更不足以打動陛下得到他的授權。因此臣主張,講武院一定要通過戰爭來打響名頭,從而贏取足夠的名望與資本讓北衙禁軍刮目相看,然后才有資格去談主持北衙講武的事情。”
“說得好。”武則天脫口而贊,“談軍事果然還是要與軍人來談,這樣才能獲得真知酌見。薛紹,你沒有讓本宮失望!”
薛紹平聲靜氣的拱手拜了一拜,“這是臣的本份。”
武則天的興頭仿佛又回來了,眼神之中都平添了幾許神彩,說道:“本宮知道裴行儉一向對我心存偏見與猜忌,想要讓他死心報效那是不大可能。元萬頃早已老邁無用頂多只能干些閑雜之事,本宮原本的意圖就是要把講武院的實權交給你。難得你能提出這樣富有遠見酌識的方略,那就按你說的去辦!本宮,信得過你!”
“謝天后娘娘!”薛紹拱手來拜心中不禁暗喜,現在看來我與武則天的意念與利益都是統一的,我們都希望講武院能夠做大做強!
好極了!
講武院,或許就是我踏入大唐仕途的第一桶金!
“現在你與本宮大致說一說,你打算如何經營講武院,將從哪里開始著手?”武則天很自然的問道。
薛紹說道:“天后,臣如果想要在北衙那塊地方,順利的開展講武院的工作,事先還得是有天后娘娘的鼎力相助!”
“你且說來聽聽,想讓本宮如何助你?”
薛紹拱了一下手,說道:“北衙是李尚旦的地盤,裴行儉是講武院的大旗。因此臣以為講武院首要的任務,就是盡量的安撫李尚旦,盡量的籠絡裴行儉。這兩件大事,臣都辦不到。只有天后,才能辦到。”
武則天那雙不怒而威的龍睛看著薛紹,略微瞇了一瞇,心說薛紹非但是有靜氣、通軍事,居然還識權變、有政才,這可真是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