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夜風掠過房間,修長的乳白色床簾悠然輕舞,偶爾現出太平公主裹著絲被的窈窕身段兒。她的奶娘張夫人正在床邊整理明日將要更換的衣服,點些薰香。
薛紹站在離床不遠的地方,看到太平公主從被子里面露出一半兒臉來,亮湛湛的眸子仿佛在跟他說話。背對著張夫人,她一只小手兒調皮的從被子里面伸了出來,偷偷的在對薛紹勾指頭。
薛紹正要赧然失笑,張夫人仿佛是發覺了太平公主的小動作,走到二人中間來把腰一叉,活像一只護崽的母老虎那樣氣沖斗牛的說道:“薛駙馬,你還不告退?”
“好,我這就走。”薛紹笑著抱了抱拳,看到太平公主在張夫人的背后做張牙舞爪狀。
張夫人都沒有轉身去看,無可奈何的歪頭一笑,“殿下,你就不用在我背后做怪了。你方才生過病身子虛弱又何必多想,還是早些睡了吧!”
“噢……”太平公主被揭穿了小陰謀,更被張夫人說中了心中的暖昧心事,連忙扯過被子蒙頭蒙腦的睡了進去。
薛紹不禁笑了,看來這個從小將太平公主帶大的張夫人,在太平公主心里還真是有點份量。不僅如此,張夫人也特別的了解太平公主。她好像比武則天,更像是太平公主的親娘似的。
“薛駙馬,你也兩天兩夜沒睡了。快回去歇息吧!”張夫人的語氣難得的溫柔了一些,臉色也不那么死板了,說道,“你們要做夫妻,那是遲早之事,何必急于現在?公主這里有我照顧即可,早晚讓她痊愈了,還你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來。”
“咳……”薛紹干咳了一聲,怎么我看起來,像是很想洞房的樣子嗎?
太平公主突然一下從被子里冒出頭來,“奶娘,你胡說什么呢?”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張夫人呵呵直笑,“一個方才害過了病,一個兩宿沒有合眼了。睡吧,都睡吧!還有十幾天的盡情玩樂在等著你們,都給我養足精神!”
“好,那我告辭了。”薛紹后退兩步拱了拱手,“張夫人辛苦了,還請早點歇息。殿下……我們明日再會。”
太平公主從被子里面露出臉來,閉著眼睛噘著嘴兒隔空給了薛紹一個深吻,清脆脆發出“啵”的一聲怪響。
“淘氣!”
張夫人轉身笑罵,薛紹笑著掩門而去。
門外,琳瑯帶著一隊xi武宦官在嚴密戍衛。再稍遠一些,是整隊的羽林軍點起火把來回巡視,楊思勖在親自坐鎮。
這三人同時值哨的情況,還真是比較少見。至此薛紹已經心中明白,楊思勖等人肯定也是發現了今天突然出現的那個“神秘刺客”。只不過他們沒有大肆聲張,只在外松內緊的嚴加防范。
看到薛紹走過來,琳瑯上前參拜。三人沒有言語只是眼神一碰,都已是心知肚明。
“殿下與冇張夫人同時睡了。辛苦你二人,今晚要貼身護衛。”薛紹吩咐道。
琳瑯同時抱拳一拜,應了諾。
薛紹走到了戶外,對楊思勖勾了勾手指。
楊思勖心中略微一凜,連忙朝薛紹走了過去。
二人走到了一個僻靜處,薛紹開門見山的問道:“對方什么來頭?”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楊思勖慌忙單膝一跪拜倒下來,“屬下無能失職,請公子降罪!”
“起來。我不是來找你問罪的,也不會向公主告你的狀。”薛紹淡淡的道,“你只須回答我的問題。”
“謝公子!”楊思勖站起身來抱拳一拜,雙眉緊鎖的說道:“對方身手,著實超凡入圣。琳瑯合力追擊不上,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的來意,仿佛是沖著公主殿下,但又不知是敵是友。一時之間,還真是難以判定對方的來路。”
“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薛紹皺了皺眉頭,楊思勖人稱“小楊公。”在皇宮內廷不說第一高手,至少也是頂尖一流了。我與楊思勖非正式的交過手,他在大有保留的情況下可以輕松與我周旋,估計他的身手至少不在我之下!——那今晚那個神秘刺客,該是強到了什么程度?
楊思勖的表情變得十分嚴峻,“小人見識淺bó只能心中猜測與估計,除非小人的義夫楊公再世,否則怕是很難有人能夠輕松擒住,今晚那個神秘人!”
薛紹沉吟了片刻,“你與他可有交談?或是看出了他的身形語言的特點沒有?”
楊思勖一是俱實回答,說對方說的腹語,身形藏于黑暗中很難分辨,以及二人的對話都一字不漏的說了。
“對方如此藏頭露尾,很有可能是我們的熟人,甚至有可能是身邊的人。”薛紹眼睛一亮,“你一定是在心中有所猜想,對么?”
楊思勖略微一怔,連忙抱拳道:“不敢欺瞞公子,小人心中是有幾個懷疑的對象。但無憑無據,小人不敢亂說。”
薛紹左右看了一看,“為了殿下的安全著想,多作懷疑是沒有錯的。來,你耳語我聽。也好讓我心中有個數。”
“是……”楊思勖上前,在薛紹耳邊低語了片刻。
薛紹面不改色但是心中很是凜了凜神,“這件事情,暫時只需你我二人知道即可,連公主和琳瑯都不必知道。你可明白?”
“是,小人明白!”楊思勖機警的小聲應諾。
薛紹點了點頭,“辛苦你了。你去忙吧!”
楊思勖抱拳一拜,大步走了。
薛紹仰頭看著頭頂的月亮,不禁自嘲的苦笑了一聲,怪不得太平公主這次回京為我求情,完全是有驚無險甚至顯得有點多余。原來,一切早在天后的掌握之中。任憑我如何暗中“興風作浪。”也壞不了她的大事……歸根到底,我一直都只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掩耳盜鈴的——瞎折騰!
“如此說來,薛元超幾乎是必敗無疑……”思及此處,薛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算是我害了他么?我真是太低估武則天的手眼通天之能了!我怎能忘了,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實行“特務政治”的一位鼻組級與宗師級人物?
暗暗苦笑的搖頭,薛紹背剪著手,慢慢朝自己的住處走去。兩天兩夜沒有睡覺,此刻他卻睡意全無。細細回想楊思勖剛才說的那些話,提起的那些人,薛紹隱隱感覺像是有一陣涼水在往自己的脖頸后面倒,整個后背都像是冷氣嗖嗖的,像是時刻有幾雙陰魂不散的眼睛在后背死死盯著自己。
這種感覺,對薛紹來說非常不好!——因此以前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暗中,透過瞄準鏡冷漠的看著那些隨時可能被自己凍潔的生命。
現在,這一切反過來了。薛紹自己成了他人瞄準鏡下的生靈,監視無處不在,毫無秘密可言,生命也沒有半點的保障,安全感更是無從提及!
“相比于黑山老妖級別的武則天,現在的我還是太嫩了!那些軍國大事對我而言也實在太過遙遠,想再多都是無濟于事,我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干涉和解決。與其這樣,我還不如拋開雜念收斂行為,先做好我的駙馬!”薛紹心中算是有了這樣的覺悟,暗自勸說自己,“就當是為了,給太平公主一個完美的婚禮!”
妥協也好、理智也罷,薛紹的心里都已經算是徹冇底清醒,從而壓力也就小了很多,他甚至像太平公主一樣有點期待接下來這段婚前蜜月的美好時光。
拋開煩惱釋放了壓力,薛紹腳下的步履都顯得輕盈了一些。正要走進自己所住的庭院之時,他不經意的看到不遠處的假山之巔有個白色的身影,好像是盤坐在那里。
夜色之下無法辨別那人身形面孔,隱約只見衣袂飄飄。
但薛紹認出了她來。
除了玄云子,沒人會半夜跑出來打座。似這般仙風道骨的氣場,薛紹也似曾相識。
“仙姑,何故在此?”薛紹站住,問道。
“特意在此,等候公子。”玄云子坐著沒動。
薛紹走近了幾步,“仙估找我有事?”
“祭祀已然結束,貧道再無理由強留在此。黎明之時,貧道就將告辭離開。”玄云子答道,“為免失禮,貧道因此專侯公子,提前與公子道一聲別。”
薛紹默然的點了點頭,隨意的問了一句,“仙姑意欲何往?”
不料玄云子呵呵一笑,“怎么,公子也會在意貧道的行蹤么?”
“沒有,只是隨口一問。”薛紹笑道,“仙姑,大可以不回答。”
“貧道方外之人生性疏懶,或藏身道觀酣臥草蒲或云游九州飄乎難定。”玄云子說道,“不過,貧道與公子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一定?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之前在終南山初次見她,她好像也說過這話。怎么感覺她像是粘上我,也吃定我了?
“公子莫非是在懷疑,貧道是今日那刺客?”玄云子突然說道。
“你知道此事?”薛紹眉頭一擰,沒錯,楊思勖說的懷疑人名單當中,就有玄云子一個!
“是,我知道。但那人絕非貧道所扮。”玄云子揚了一下拂塵,“公子,你相信么?”
聽聞此語薛紹驀然仰頭一看,背對月光,玄云子那張素面朝天也能傾國傾城的臉正在笑,笑容之中隱隱透出幾股邪魅與妖異,笑得就如同一只在月光之下修行了千年有余的,得道狐仙!
“為什么不信?”薛紹雙眉緊擰的盯著玄云子,說道,“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知道得更多!”
玄云子呵呵一笑,“公子,貧道方外之人從來不愛多管閑事。你也就不要旁敲側擊的從我這里打聽了。”
“……好吧!”
薛紹點了點頭,你越是這么說我就覺得你神秘莫測、就會越對你好奇……這算是欲擒故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