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千雙錯愕的眼神注視之下,薛紹起身就走。
玄云子也沒有挽留,只是小聲在薛紹身后說了一句,“公子得暇,請到清云觀一敘。貧道有要事相告。”
薛紹腳下略微停了一下,未置可否,走了。
上千信徒滿懷驚訝的一同目送薛紹,走出了道場。
“這人是何來路?”之前與薛紹搭話的藍衫青年小聲的嘀咕。
“上千人的大道場,他滿嘴胡言全無緊張與敬畏之心,想必不是等閑。”近旁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說道,“而且……圣英仿佛對他,特別的感興趣!”
此言一出,一群人刷刷的扭過頭來瞪著說話之人。
“別胡說!”藍衫青年的臉都紅了,帶著一絲慍意的道,“圣英怎會對這種不學無術的輕佻俘浪之輩感興趣?”
“就是!”
“說得沒錯!”
立馬引起一片應喝之聲。
道場之中,濃濃的醋意幾成泛濫之勢。
薛紹一行人離開道場后,笑作了一團。李仙緣這個偽道士笑得最歡,毫不掩飾取笑薛紹不懂裝懂滿嘴胡言,搞砸了玄云子的法會。
薛紹滿不在乎的道:“學術需要創新,你們這些只知道死記硬背的書呆子,不懂!”
“……”李仙緣無言以駁,急得脖子都紅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至從出征以來,難得如此輕松片刻。
薛紹笑道:“大家趕路都辛苦了,先到客棧歇息一晚,有事明日再作計較。”
“好!”
一行人找了家普通的客棧投宿,吃過酒飯之后已是日頭偏西。薛紹叫眾人各歸各房沒事不要外出惹事,然后私下叫出李仙緣,牽上馬悄悄的離開了客棧。
“我就知道,你會舊疾復發。”李仙緣不懷好意的嘿嘿直笑,“我見到下臺之時玄云子對你竊竊私語,可是約了你在何處幽會?”
“對。”薛紹笑瞇瞇的道,“現下,香湯已備床榻已暖,就等我去偷歡行樂了。特意叫你同往,就是為了讓你從旁圍觀狠狠的眼饞一回。”
李仙緣的臉皮直抽筋,“不去了!我不去了!”
“你想喝洗腳水嗎?”薛紹在笑,拍馬而去。
李仙緣很無語的苦笑了兩聲,只得拍馬跟上。
兩騎出了城,望郊野的清云女冠道觀而去。這個地方薛紹曾經在平定白鐵余之后來過一次,因此路途并不陌生。不消半個時辰,清云觀就到了。未及下馬,薛紹就在道觀門口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窈窕身影。
“公子,月奴在此等候多時,你總算來啦!”月奴歡喜的跑上前來,接住了薛紹的馬韁。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里。”薛紹下了馬在她臉上輕輕的掐了一把,說道,“你身為將官擅離軍營,私自跑到綏州來游玩,就沒把軍法放在眼里么?”
月奴噘著嘴兒嘿嘿直笑,小聲的哼道:“公子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晚上月奴會好好服侍你的!”
“咳、咳!”李仙緣在后面一陣干咳,“你們是不是應該,收斂一點?”
“關你什么事!”月奴杏眼一瞪,“不愛聽你就把耳朵捂上!……稍后,你還得把眼睛捂上呢!”
李仙緣苦笑不迭,“我真不該來!真不該來!”
薛紹哈哈直笑,“走吧,玄云子在等我。應該是有正事。”
玄云子親手煮了一壺清茶,在等薛紹。三人進門時,茶剛剛煮好。
“三位,請用茶。”
薛紹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贊嘆一聲,問道:“仙姑約我到這里來,不知所為何事?”
“公子百忙之人,若無重大事由貧道斷然不敢請動公子。”玄云子說道,“數日前從長安來了一撥人,說是奉朝廷之命前來接管白鐵余留下的賊贓。”
薛紹眉頭一擰,巧了,我正為此而來!
“此乃衙門公務,與你何干呢?”薛紹問道。
“原本是不相干。但是他們瓜分賊贓落入私囊,并要挾我幫助他們一起搜刮本地百姓,就與我相干了!”玄云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云淡風清,但是薛紹發覺,她的眼神之中有了那么一絲怒氣!
這還是薛紹第一次看到,玄云子生氣。
“仙姑,何不詳細說來?”薛紹問道。
玄云子略微皺了皺眉,說道:“白鐵余叛黨被平定時,所有的東西都是公子率軍負責接管并封存的,與貧道并不相干,對不對?”
“對。”
“可是他們非要賴上我,說我私下藏匿了一尊金佛。”玄云子說道,“就是白鐵余起事之初用純金和珍稀珠寶所打造,然后預先埋入地下以備自己挖出,用來蠱惑百姓的那一尊金佛。”
“我至今記得,那一尊金佛約有一個成年人的大小,重達數百斤!”薛紹眉頭一皺,“在郭元振攻陷州城之后,我第一時間下令把白鐵余造下的偽宮殿和佛堂全都拆毀,那一尊大金佛是我親自帶人運走,收入了官府的銀庫之中嚴密看管。”
“但是他們非說,那尊大金佛是我藏起來了。”玄云子說道。
“理由呢?”薛紹冷笑,“你一個女冠,哪來的本事弄走官府嚴密看管的東西?”
玄云子搖了搖頭,“他們說官府里收藏的那一尊金佛是假的。真正的大金佛,早已被白鐵余私下調包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他們還說,當初白鐵余想要娶我,于是就用這一尊大金佛對我下了聘禮。否則,我不會答應那門婚事!”
薛紹牙關緊咬眉頭狠狠一皺,“混賬東西!”
月奴恨恨的道:“公子,我估計他們很有可能自己把那一尊大金佛給瓜分了,然后又來栽贓和構陷玄云子!”
玄云子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們說我與白鐵余的關系非比尋常,并以此為要挾讓我供認至今隱藏的白匪余孽,讓我戴罪立功。我看過他們給的一些名單,其中多是一些官員,想必是他們想要借機構陷和打擊自己的政敵。除此之外,他們還讓我鼓動綏州的信徒們捐款捐物,美其名曰是要籌資進行綏州的戰后重建并撫恤戰死的軍烈家屬。這些我都不肯聽從,他們就威脅我說要派御史查我,并將我與白鐵余的‘奸情’公之于眾,讓我聲敗名裂!”
“告訴我,誰這么大膽?”薛紹沒有咆哮,但是一字一聲就如同是鐵槍插在了地上,鏗鏘有力。
“金吾衛將軍,武懿宗。”玄云子說道。
又是這個畜牲?!
薛紹震怒之余也有一點驚愕,問道:“武懿宗不是你的堂兄么?他明知道你是奉太后之命在綏州宣道講經、教化百姓,居然還敢對針對于你?”
玄云子微微苦笑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恥與敗類同姓!”
“究竟有何隱情?”薛紹問道。
玄云子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李仙緣眨了眨眼睛,“月奴姑娘,我想去參觀一下道觀膜拜道祖,拜請姑娘代為引路,不知意下如何?”
“噢,我帶你去!”
兩人很識趣的都走了。
玄云子給薛紹換了一盞新茶,說道:“公子,這個故事很長。”
薛紹微然一笑,“我愿聽。”
“謝謝……”玄云子微笑的點了點頭,臉上居然浮現出一抹紅韻。
薛紹不由得婉爾,一向八風不動云淡風清的玄云子,也會羞澀?
“其實,我雖是姓武,但從我有記憶起,就沒有在武家生活過。”玄云子說道,“最初我是跟隨太白醫仙孫真人學醫,后來孫真人又把我交給了嵩山的潘天師,從此我就成為了茅山教派的入室弟子,直至今日。”
“這我知道。”薛紹說道,“我曾經親上太白山,請孫真人下山為裴公治病。”
玄云子的表情略微一動,“你見過孫真人?”
“你不知道?”
“不知道。”
薛紹微然一笑,“你放心,孫真人沒有和我說什么關于你的事情。”
“我也沒什么秘密可言。”玄云子的表情很平靜。
但是薛紹覺得,她的情緒有了一絲波動,她有些言不由衷。
“這不重要。還是說一下你和武懿宗的事情吧!”薛紹主動岔開了話題。
玄云子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以為我就是玄云子,一個生于道觀長于道觀被父母遺棄的孤兒。直到我的兩個親哥哥武攸寧和武攸暨被太后叫到了長安做官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并與之相認。”
薛紹驚訝的眉梢一揚,“也就是說你一直都是孤兒,突然就冒出了兩個親哥哥?”
“是的。”玄云子點了點頭,說道:“最初我也不相信,但是武攸寧和武攸暨說得很真實,他們甚至知道我身上哪處有胎跡,在被送出去的時候裹的什么樣的襁褓,襁褓里又放著什么樣的信物。最重要的是,他們說的這一切都得到了我的師尊孫真人的認可。”
薛紹越發好奇,“那么當年,你的家人為何要將你送出去呢?”
玄云子苦笑的搖了搖頭,“按照武攸寧的說法,當年我家里很窮很窮,根本養不活一個新生的孩兒。再者有游方的道士說我這個新生的女嬰極是不祥,不能留在家里養,必須交給玄門中人代為撫養,并且不滿十八歲不可相認。否則,就會克死家中所有的男丁。”
“然后,你的家人信了?”薛紹問道。
“最初沒信。”玄云子搖了搖頭,“可是我滿月當天我的父親就因醉酒而落水淹死,喜事變成了喪事。他們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