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故地重游,薛紹卻沒什么心情去走朋訪友或是游山玩水。當天,他就親自帶著幾個部曲上了街,去采購醫治薛楚玉所需的藥材。這東西還真是不太好找,有幾味藥相當的生僻和稀缺,幾個藥店都沒有現貨,只能答應盡快幫薛紹尋來。
薛紹再如何心急也是無法,只好在藥店交下了一筆不菲的定金靜等消息,同時派了幾個得力的心腹之人,去了相鄰的州縣尋訪藥材。如此雙管齊下,或能多一線機會。
兩日后,武承嗣仍然沒有回來。薛紹早已是急不可耐,就差親自殺到文水縣,去將武承嗣揪回來了。
武承嗣向來百無一用,但他現在卻有了一樣本事,憑借著欽差的名頭死死控住了河北的官員和將軍們。如果武承嗣沒有把薛仁貴和他麾下的部隊一并帶走,薛紹倒不至于這么著急,也沒什么心思跟他扯皮。
歸根到底,河北的軍事局面必須得有薛仁貴出面主持才行。薛紹就算是有想法,也無法真的越俎代庖的去指揮河北的軍隊。可是現在,一代戰神薛仁貴居然被武承嗣征去當了“保鏢”,陪他衣錦還鄉的臭顯擺……薛紹痛恨武承嗣之余,也真有一點替薛仁貴心里憋屈!
可是設身處地的為薛仁貴一想,薛紹覺得,薛仁貴肯定也是沒辦法了。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眼下薛仁貴卻沒有資本去這樣做。他謫貶十年好不容易到了古稀之年才被重新啟用,其中還多虧了武太后的周全。現在朝廷派了武承嗣來巡視河北,其用意當然是一目了然——他就是代表武太后來的。
換句話說,薛仁貴會認為,武承嗣在河北所下達的命令全都是武太后的意志體現——他哪敢違抗?
思及此處薛紹不禁輕嘆了一聲,薛仁貴何等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卻也被政治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將軍看著威風,但真是不值錢啊!混得再好,小命兒也依舊被朝廷上的人牢牢握在手心里,愛怎么擺弄就怎么擺弄!
薛紹不得不思考一下自己的處境和未來了……眼看著武則天將要崛起,她的那群廢物侄兒們也將得勢。現在他們或許還奈何不了我,但以后一但他們逮著機會,那還不把我往死里整?
薛仁貴這種泰山北斗級的軍界老前輩都能被武承嗣戲耍,我又能強撐多久呢?
如此看來,在外面帶兵當將軍頂多只能是過渡之舉,不是個長久之法。憑借軍功在朝廷博得一席之地,真正的掌握政治權力,這才是王道啊!
第三天,武承嗣仍然沒有回來,薛楚玉要的藥材也還沒有找到,但是薛仁貴回來了!
薛紹等了三天也休息了三天,精氣神正當飽滿。聽說薛仁貴已回并州,立馬跑去見他。
上前在長安,薛紹曾經主動要去拜訪薛仁貴,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親眼見識一下這位在中國歷史上享譽千年的蓋世虎將,凜凜戰神。可那一次恰巧撞見了薛仁貴痛打薛楚玉,為免撞破他人的尷尬薛紹只好離去。
今天,總歸是能夠如愿了!
薛仁貴回來之后,先去見了李孝逸。薛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們,剛走到李孝逸的房間門口不遠,就聽到里面傳出一個聲音——
“這一次,薛禮寧愿背負抗旨不遵之名,寧愿丟了這顆雪白的人頭,也不愿再受那廝擺布了!”
顯然是薛仁貴的聲音,雖顯蒼老,但仍是相當的渾厚有力!
薛紹心中微微一驚,停住了腳步。房間外面倒是有幾個李孝逸的心腹軍士在遠遠的把守,見到薛紹來了準備入內通報。薛紹沖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動。這些軍士都認識薛紹,雖然顯露出了一些“難作”的表情,但也都站住了沒動。
“老將軍,切勿動氣。”李孝逸在勸,苦口婆心狀,“仗該怎么打,終歸還是要聽朝廷的。我等在外為官為將,還不都是代天巡牧、為帝分憂嗎?朝廷如何決定,自有朝廷的道理。我等怎該質疑呢?”
“薛禮不敢質疑朝廷。但我認為,是武承嗣在曲解朝廷之意,假傳君命!”薛仁貴的火氣很足,聲音也很大,一字一字如同打鼓那樣鏗鏘有力,說道:“薛禮從軍數十年,從來沒有聽說過朝廷會要放棄云、朔、代這樣的邊鎮要塞,退守太原之事。恰恰相反,至大唐開國之日起,我朝就一直在致力于加強這些邊鎮要塞的防務,意圖就是要御敵于國門之外,以免河北的州縣和百姓遭受戰爭的荼毒!……那一日薛某受命率軍前來并州之時,就曾心生疑慮——大戰在即,朝廷怎會將我麾下的主力部隊,調到并州?今日想來,全是那武承嗣在玩弄權術。他偏就生怕薛某手中兵權過盛或是斬獲了什么功勞,從而搶了他這個河北道黜置大使的風頭!”
薛紹不由得會心一笑,老帥真是耿直,心中亦是雪亮!
“這……話也不能這么說!”李孝逸有些吞吞吐吐,委婉的說道,“武承嗣初來乍道,對河北的軍事局面不盡了解。他畢竟不是一個帶兵的將軍,偶爾做出了一兩個錯誤的軍事部署,也是正常……現在既然知道錯了,我們想辦法幫他糾正就是了。又何必牽扯到那么多爭斗和恩怨呢?”
薛紹心中暗自冷笑,李孝逸跟著武太后“混”了幾十年,是李家皇室當中為數不多的“武黨”人仕。此人固然能干,但性格太過八面玲瓏,也缺乏一些基本的道義立場!
“李長史如此辯解,薛禮無法可說!”薛仁貴仍是氣沖斗牛虎虎生威,大聲道:“薛某在文水縣,日日如坐針氈,恨不能身生雙翼飛到朔州,與我的孩兒一同殺敵御寇!昨日薛某聽聞云州陷落了,都督李文諫攜滿門老幼一同殉國……李長史,薛某慚愧啊!遙想當日,薛某曾經信誓旦旦的和李文諫約定,他若被攻,我必救之;我若被攻,他必救之!可是現在!……”
說到此處,薛仁貴悲憤無比的連連擊掌,聲音之中竟然有了一些哽咽。
薛紹暗自嘆息了一聲,搖頭。
“老將軍,為將者馬革裹尸,或是宿命。李文諫之事,根本不是你的錯。你也就不必太過自責了。”李孝逸仍在婉言相勸,說道:“話說回來,你擅自帶著兵馬從文水縣回來了,武承嗣就沒說什么嗎?”
“任他說什么,薛某也管不了許多了!”薛仁貴的語氣中透出濃濃的火藥味,說道,“聽聞云州陷落之后我心急如焚,不及通傳,我就帶著人馬來了并州。現下什么也不必多說了,還請李長史派一筆糧草給我,我即刻就帶著兵馬去往代州,遲早與突厥人決一死戰,為李文諫報仇!!”
“老將軍,勿急、勿急!”李孝逸急忙相勸,說道:“你只知云州陷落,卻不知朔代之事吧?”
“哦?”薛仁貴的語氣里透出一絲驚訝,“莫非朔代也陷落了?”
薛紹暗自一笑,看來薛仁貴對朔代二州的戰事還不知情。文水偏遠消息蔽塞,薛仁貴能打聽到云州陷落之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孝逸正準備開說,薛紹朝房間走近。
“誰?!”薛仁貴猛然大喝一聲,有如石破天驚!
武者的警惕性向來高于常人,更何況是薛仁貴這樣的巔峰武者?
薛紹剛剛邁出一步人還沒有出現在門口,猛然感覺一股滔滔之勢撲面而來令他感覺萬分壓抑,幾有窒息之感!
殺氣!
有如實質的殺氣!
薛紹本能的停住腳步,心中大為驚訝……前世今生,我見過的殺人高手和手握大權的上位者也算不少了。但從來還沒有一個人,僅憑身上的氣場就讓我感覺到如此的不適和壓抑!
李孝逸連忙起身上迎,“可是薛少帥?”
李孝逸說出這句話說,薛紹斗然感覺那股逼人的殺氣和壓抑的氣勢,瞬間消失得蕩然無存。
“薛少帥?……薛駙馬?”薛仁貴的聲音,透著好奇。
薛紹暗暗自嘲的深呼吸了一口,走進房間,“是我。”
房間里對坐的兩人同時起身,李孝逸忙道:“來來來,老將軍,我來替你引見——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薛紹薛承譽,當朝駙馬、夏州都督,人稱薛少帥是也!”
薛仁貴起了身卻沒有正眼去看薛紹,而是非常謙卑的看著他的腳下,拱手而拜,“薛禮,拜見薛駙馬!”
薛紹面帶微笑的打量薛仁貴,昂然而立挺拔如槍,無論是身姿還是長相,薛楚玉都和他頗為相像。所不同的是,薛仁貴已是白如雪,但仍舊蒼勁如松。眉宇之間正氣浩然,眼神之中鋒芒深斂,就如同一把飲血無數攝魂萬千的蓋世神兵,已然歸鋒入鞘靜如山岳。
驚鴻一瞥之間,薛紹感覺單從氣勢上講,薛仁貴遠勝于自己所見過的任何一名高手武者,包括薛楚玉。
若論外貌和氣質,薛仁貴真正當得起“虎墨沉香”這四個字。雖然已是七旬高齡,但他卻能完美的詮釋,什么叫越老越有男人味。
“老將軍,久仰了!”薛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拱手回了一禮。
“不敢當。”薛仁貴仍是低頭納拜,言語卻是不卑不亢,說道:“老夫早聞少帥之名并蒙少帥恩情,本該早早前去拜會。無奈多番緣由,使得老夫一直和少帥緣慳一面,不曉今日能在并州見到少帥……奇也,少帥身為夏州都督,怎會出現在并州?”
薛紹和李孝逸同時一笑,“這可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