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派了幾名得力的部曲攜帶信鴿跟隨薛仁貴,隨時保持聯絡,交換雙方的軍情。到了朔州以后,薛紹在長城一帶嚴密布防建起無數烽火,另有多股哨騎晝夜不停的四處巡視。暗底里布下的斥侯密探,更是將偵察活動延伸到了三十里周邊的大范圍。
相比于同一時代的其他將軍們,薛紹更加重視戰場上的情報搜集工作,這或許是前世多年特戰經驗養成的習慣。這一習慣,讓他在大唐的戰爭當中無往而不利,正應了古老兵法的那一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斥侯的作用,被薛紹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尤其是這一次的增援河北一役,郭安手下原來的二十名老斥侯帶出的上百名新斥侯在實戰之中迅速成長,有的還大放異彩成為了獨擋一面的人才。還有薛家部曲的表現也相當優異,他們本質上其實也是斥侯,只不過他們在身份上只是隸屬于薛紹私人,不是真正名義上的軍人。
抵達朔州七日之后,薛仁貴那邊終于來了消息,說薛仁貴率主力抵達固良小邑之后,發現突厥敵軍并未履約來戰。相反,他們放棄了云州——腳底抹油,開溜了!
薛仁貴大為震怒,一口氣率軍追進云州,發現敵人果然一個不剩全跑光了。同時整個云州城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廢墟,百姓和財產全都被一卷而空。薛仁貴只好暫時將軍隊駐扎在了云州城和長城城關之間的空地,讓后方轉運糧草前來補給軍隊。同時他告信于薛紹,請他去往云州面議下一步的軍事計劃。
收到這個消息,薛紹心中是既驚且怒。沒想到突厥人居然玩了這么一出,看來當世流傳的關于突厥胡人的評價“無信義多詭詐”,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薛紹猜測,突厥人的爽戰撤逃無外乎兩個原因:
其一是,他們根本就沒想要決戰,之所以主動下來戰書,目的是轉移唐軍的注意力、拖延唐軍的出兵時機,為自己的安全撤退贏取時間。如果他們真的開到固良小邑來與唐軍決戰,就算薛紹不出奇兵奪取云州,幽州大都督府方面也有可能行此之舉。一但身后的云州被切斷,他們就有可能陷入重圍之中無法脫身。
其二是,他們確實制定了調虎離山的計劃,但卻發現朔州有了薛紹的嚴密防守而無法下手,左右都是沒了油水可撈,于是干脆一走了之。無論如何,正面決戰決不是突厥人擅長和期待的,云州的城池他們拿了也沒什么用。他們從來就不稀罕大唐的城池,他們只要城池里面的財富、糧食和人口。
薛紹給薛仁貴回了一信,將自己的推測和分析先告知了老帥,讓他臨事多有一個借鑒。隨后薛紹就率領跳蕩軍出城前往云州與薛仁貴匯合,共商下一步軍事計劃。把守朔州的重任,則是交給了副手唐休璟和二萬余朔方軍騎兵主力。
三日后,薛紹率部抵達云州。入眼所見,盡是焦土廢墟。
薛仁貴的部下正在努力清理城中的余燼,掩埋百姓和將士的尸首。可是幾天過去了,城中還有大量的尸體沒有掩埋完畢。其中不乏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和孩子,尸體大多缺胳膊少腿很難見到一整副齊全的。很多婦女被剝光了衣服吊在樹上,下身盡是血跡,足以看出她們是飽受凌辱之后被突厥人用刀子捅殺下身而致死。其中還有多名孕婦,肚子被剖開了露出了腹中已死的胎兒……
種種慘相,讓薛紹和他的部下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負責掩埋尸首的一名將官找到薛紹,將他請到了云州都督府的府衙,請他入內觀瞻。薛紹進去之后看到,都督府的正堂里整齊劃一的擺著一大片人頭,每顆人頭之上都用紙條標注了姓名和官職。
這里死的,全是云州的官將。云州都督李文諫的人頭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焦黑,也擺放在其中。
而正堂的隔壁,還殘留著一片酒宴的痕跡。可見突厥人是在這里砍殺了一批大唐的官將之后,又舉行了慶功之宴。
都督府的官第主宅的樓匾已經被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長達數十米的絹質大橫幅,上面寫著一行字——
“謹以云州舉城之生靈,活祭我突厥汗國陣亡于朔代二州之英烈!今日在此舉族盟誓——突厥必殺薛紹,一雪國恥血仇!”
薛紹看著這副字幅,雙眼之中殺機四射,牙齒咬得骨骨作響。
“薛少帥,我們的人在城中找到了幾位僥幸生還的云州百姓。”領路來的將官對薛紹說道,“他們說,突厥人攻占云州之后就開始在城中大肆搜捕大唐的官員和將士,大肆搶奪財物、奸淫婦女。不久以后,他們就開始在城中進行大屠殺。除了極個別身懷奇巧的匠人和生得漂亮的年輕女子,其余人等盡被殺害了。而且突厥人殺人的時候還對云州的軍民宣稱,要怨就怨薛紹在朔代二州殺了他們太多的人,他們這是在為同胞報仇。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要歸咎于薛紹一人頭上!”
這名將官的話剛說完,薛紹身后的將士們全都怒罵起來。
“真是巧言令色,無恥之尤!”張仁愿大聲爆喝道,“戰場無私仇,彼此各為其主,怎能將仇恨延伸到手無寸鐵的百姓身上?突厥如此殘暴不仁,縱然人間不除,天亦除之!”
“簡直是畜生!”
“下次見到突厥人,管他是什么人,一個不留全殺了!”
“殺!殺光他們!!!”
“一定要為云州的父老鄉親和袍澤們報仇血恨!!”
“閉嘴!”薛紹大喝一聲,“你們全是市井的潑婦嗎,居然在此罵街?”
眾皆收聲,但個個咬牙切齒,余怒難消。
“我們是軍人,手中的兵器才是我們的語言。”薛紹說道,“無論你有多少的仇恨,都給我到戰場上去發泄,平日里休說廢話少放臭屁!”
“是!!”
“走,隨我去見老帥!”
不久后薛紹進到了營地,見到了薛仁貴。
“少帥已經見過城中之情景了么?”薛仁貴的臉色鐵青。
“我還去了一趟都督府,看到了橫幅。”薛紹說道,“突厥人把仇恨宣泄到平民百姓的身上,薛紹忍無可忍!”
“老夫何嘗不是?”薛仁貴咬牙切齒,恨道:“只恨那賊寇甚是油滑,屠城之后馬上就逃出了云州。我派了多股斥侯前去打探,得知他們的人馬并未完全撤走。”
“哦?”薛紹有點好奇,“并未完全撤走,怎么說?”
薛仁貴答道:“據我查知,突厥人在撤出云州之后,約有一半人馬帶著裹攜的百姓與財富逃進了大漠之中,卻有另一半人馬停駐在了距離云州約有一百里的北部戈壁灘上,像是別有圖謀。”
“這倒是奇了。”薛紹也感覺有些意外,“突厥人竟然都已經屠殺了云州城,就再沒有留下的理由。難不成,是他們內部出現了分歧?”
“一時之間,不得而知。”薛仁貴道,“老夫本待率軍前去追擊,又恐敵況不明落入埋伏中了奸計。恰是少帥來了,老夫倒想聽一聽少帥之高見——那股敵人,殺是不殺?”
薛紹沉思了片刻,說道:“正如老帥所說,敵況不明不可輕舉妄動。為今之計,只能加派斥侯探明敵情,再作定奪。我麾下尚有幾名得力的斥侯,老將軍若是信得過,我派他們去走一趟。”
“甚好。”薛仁貴微然一笑,“老夫等的就是少帥這句話——少帥麾下的斥侯,早讓老夫刮目相看。如今,正是他們用武之時!”
薛紹馬上將郭安叫來,將任務分派了下去。
郭安領諾而去時,薛仁貴連聲激贊,“老夫戎馬一生,從未見過此等精干的斥侯。少帥練兵有方啊!”
“老將軍過獎了!”薛紹笑而不語,心說我用現代的特種作戰經驗來訓練斥侯,自然是獨樹一幟了。
次日,薛紹派出的斥侯還沒有回報敵情,后方并州都督府卻來了一名信使。
原來是武承嗣得知了云州“不戰而復”極是歡喜,派了人來向薛仁貴與薛紹道喜,同時“拜請二位軍帥早擬捷報奏知朝廷。”
武承嗣,這是要急著向朝廷請功了。
薛紹和薛仁貴恨不能將那信使當場打殺算了。
“你趕緊滾回并州,對武承嗣說!”薛仁貴沒好氣的對他信使怒喝道,“云州是不戰而復了,可它已經完全變成一座無人空城,是遍布尸血的人間煉獄,所有軍民百姓已被突厥屠殺殆盡!此情此景,我們哪里還有臉去向朝廷請功?請罪還來不及!”
“是、是!……”信使哪里招架得住薛仁貴之虎威,腿都嚇軟了,倉皇欲逃。
“且慢!”薛紹將他攔住,又將薛仁貴請到一旁,小聲道,“老將軍且息震怒,現在我們的后勤補給和糧草轉運全靠并州支持,我們還用得著武承嗣。云州光復非但不是軍功,朝廷一但追查下來,還會是一項天大的罪過。既然武承嗣現在一心想要騙取軍功請賞于朝廷,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把就收復云州的功勞全部讓給他算了?”
薛仁貴頓時會心一笑,“既然狗改不了吃屎,咱們就喂他一坨摻了砒霜的好糞也罷!”
砒霜好糞?
薛紹忍俊不禁的笑了,老將軍倒是挺有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