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洛陽的朝野上下和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同一件事情,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那就是——太平公主再次向大唐萬民詮釋了一回,什么叫做“寵冠天下”。
事情的起因原本不值一提,那就是太平公主想要借金谷園一用,至于用來干什么,她沒必要向誰解釋。大唐的公主辦這么一點事情還能主動向朝廷請示一下,那就已經是很低調了。
負責管理金谷園的衙門官員自然是誠惶誠恐的馬上答應,還主動派出了吏員和工匠對金谷園進行清繕和打掃。但是幽居于偏殿的皇帝李旦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這件事情,于是特意去求見了一回武則天,以“拉家常”的形式向武則天提出了請求,說既然太平皇妹喜歡金谷園,不如就賜給她罷。
雖然同為武則天的子女,但是李旦幾兄弟遠沒有太平公主和武則天那么親近。李旦提出這樣的請求,明顯是在示弱和討好母親及妹妹。
武則天大概也是對李旦的這個態度比較滿意,于是說既然天子金口已開,就必須照辦。
就這樣,原本歸于屬大唐國有的西晉古跡、洛陽名景金谷園,從此歸屬于太平公主的私人名下。
其實,太平公主得賞這種事情本不足為奇。真正引起大家注意的,是自從嫁為人婦之后,太平公主只在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再無拋頭露面。此次她“借”來金谷園是為了給新任洛陽令魏元忠操辦燒尾宴,這本就是一個帶有濃烈政治色彩的活動。現在加上武則天和皇帝的推波助瀾,朝野上下的仕民百姓不禁想道——大唐第一公主,從此就要粉墨登場于政壇了嗎?
金谷園的燒尾宴,盛況空前。
原本以魏元忠的資歷威望和官品銜級,是不會有那么多人來賞臉赴會的。就算他是一名風頭正勁的朝堂新貴,那也不足以驚動眾多宰相尚書和皇親國戚這種級別的權貴。結果燒尾宴的當天,大唐中樞三省六部九卿的所有最高長官和政事堂的宰相們,幾乎全來了。還有李家的皇親國戚和武家的子侄們,也都來了不少。
既然都有了武則天和李旦在背后聯袂推助,凡在洛陽的官員都得賞臉,否則豈不是不給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了?
這一場宴會,顯然已經超越了“燒尾宴”本身,繼而演變成了一場政治交流會。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魏元忠仍是驚呆了。雖然他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了,但這樣的事情還真是頭一遭經歷。最后,魏元忠當然是借此大大的風光了一把,從此他這個洛陽令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聲響徹整個洛陽。
但真正獲益最多的,是太平公主。
朝廷遷都,本就萬象更新。金谷園一宴,使得一直退居薛紹身后的太平公主,搖身一變成為了滿洛陽和新朝廷的風云人物。
燒尾宴罷后,薛紹和太平公主雙雙入宮謝恩。幽居于偏殿的皇帝李旦形同虛設手無寸權甚至沒有太多的人身自由,但是請自己的家人吃一頓飯的權力終歸還是有的。
于是薛紹和太平公主,與武則天一同赴了這一場“家宴”。
李旦的發妻劉氏現在已是皇后,她帶著五六歲的皇太子李成器一同參加了家宴。同時赴宴的,還有李旦的另外幾名嬪妃。
宴會本身沒有什么可提,有武則天在場,李旦和他的皇后嬪妃們無不戰戰兢兢。與其說是在吃飯,還不如說她們是在受審。
但是有兩個人引起了薛紹的注意,首先就是皇太子李成器。
薛紹很清楚的記得歷史上的李成器,身為李旦的嫡長子,他最應該繼承皇位,但是卻成了大唐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讓皇帝”。原因,當然是因為他有一個在歷史上更加鼎鼎有名的弟弟,唐明皇李隆基。
而這一場家宴,也讓薛紹“見”到了李隆基。只不過現在這會兒,他還窩在他母親竇德妃的肚子里,眼看就要十月臨盆呱呱墜地了。
有一件事情薛紹不可能忘記,歷史上的太平公主,正是死在她的好侄兒李隆基的手上。同時在李隆基的刀下香銷玉隕的,還有上官婉兒!
看到李旦這一家人,薛紹沒理由不想到這些。因此這一餐飯,薛紹是吃得有些心煩意亂。
武則天顯然是對薛紹的情緒變化有所發覺,于是趁著一次薛紹來給她敬酒,她說道:“你怎么心事重重?”
薛紹便說,近日事多,金谷園一宴頗費力氣,改旗易幟勞心費力但仍舊進展緩慢,因此稍稍有些疲累之感。
武則天沒再多作追問,卻仿似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你去了一趟長安剛回來,西京那邊情況如何?”
薛紹的心中稍一凜神:這話問得蹊蹺——西京情況如何,問得如此漫無邊際,莫非她是另有所指?
“西京……一切如昨。”于是薛紹也答了一個漫無邊際。
“留守的老宰相劉仁軌都去了,豈能一切如昨?”武則天說道,“近日來本宮正在遴選一位大臣接替劉仁軌,擔綱新的西京留守。你覺得你的兄長,薛顗如何?”
薛紹的心里頓時一醒神——這不妙!
留守西京的人選至少也得是宰相級別,要么位高權重要么在朝堂之上德高望重。因此,怎么也輪不到薛顗這個剛剛在朝堂之上立足不久的司農少卿。
——敲山震虎!
薛紹已經完全聽出了武則天的弦外之音,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太后,臣以為家兄還不太夠格,擔任西京留守。”薛紹道,“其實,臣倒是希望司農寺和國子監都能早一點搬遷過來落戶神都。這樣家兄和舍弟也能一并遷居洛陽,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武則天面帶微笑的點了點頭,仿佛是對薛紹的這個回答比較滿意。因為薛紹這話里表達出了幾層意思,一是薛顗位卑言輕不足以成事;二是不希望薛顗繼續單獨的留在長安,以免再次遭受李溫之流的騷擾。遷居洛陽之后,薛紹自己可以“監督”他。
雖是輕描淡寫的支言片語之交流,武則天問清了薛紹的態度,而薛紹隱隱就看到了暗藏其間的刀光劍影。
家宴罷后,太平公主像兒時一樣膩在武則天的身邊撒嬌,還揚言今晚要陪母親去睡。武則天雖然沒有答應,但順勢就將薛紹和太平公主一同請到了她居住的宮殿,說要和太平多聊一些家常。
薛紹心里哪能不清楚,自己這個心細如發城府精深的丈母娘,是在等著自己主動向她說明一切情由。假如自己錯過了現在這個楔機,那無疑就是心中有鬼刻意隱瞞。等她開口說破或是由得他人揭發,自己和大哥就已經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百口莫辯了!
曾經李治在世之時,二圣來了洛陽一般都住在貞觀殿。這次遷都來了洛陽之后,武則天卻沒在貞觀殿住過一天,而是選擇了貞觀殿西側的迎仙宮,住進了集仙殿里。
迎仙宮內外,皆由千騎把守。
隨著越來越多的權力往武則天手中集中,千騎的地位和作用也越來越大。這個曾經由太宗李世民組建、只負責陪同皇帝打獵的私人小衛隊,現在已經演變成了最重要的宮廷武裝。
在陪同太平公主和武則天進入迎仙宮時,薛紹特別留意了一下那些千騎衛士,其中居然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了。看來之前自己聽到的某些“小道消息”倒是真的,那就是,至從上次自己帶著程務挺闖宮見駕之后,千騎再一次進行了內部大清洗。估計現在,這個離皇帝最近的千人隊伍,其中已經全部是武家死忠,再也找不到一個自己平定白鐵余時,所帶過的那些麾下部曲。
這時,薛紹不得不聯想到了鎮守皇宮的羽林軍。千騎是離武則天最近的心腹衛隊,羽林軍則是保衛皇宮內廷的主力隊伍,也是具備遠征實戰能力的皇家親勛部隊。近幾年朝廷動蕩頻仍,武則天幾次擴充羽林軍,人數已經由以前的總數六千左右,升級到了左右羽林衛各有六千余人,加起來剛好是差不多一個“軍”的建制,一萬二千五百人。
雖然現在左右羽林衛各設了一名大將軍李多祚與張虔勖,但兩衛人馬形同一體,李多祚就是羽林軍實際上的最高指揮官。
“一但政局有變,羽林軍和千騎都具備厘定勝負、扭轉乾坤的能力!”薛紹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這件事情,冷不丁的心臟都收縮了一下——我為什么要想這個呢?……好吧,不管怎么樣,李多祚能夠擔任羽林軍的最高統帥,對我來說是件好事。可是現在武家子侄正在依次雞犬升天,權欲飛速膨脹。他們不可能沒想過要拿掉李多祚這個礙眼的家伙,改由他們自己來執掌羽林軍,這個最有具有含金量的皇家親勛部隊。
“我必須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類似的人物還有洛陽令魏元忠,夏州都督府的代理長史劉幽求也該扶正了,朔方軍的主要戰將薛楚玉與郭元振等人也不能動!”薛紹只能暗暗在心中自己計議——
“這一場暫時還沒有燃起硝煙的戰爭,其實早就已經打響了。在關鍵的位置上有我的人,這就是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