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紹與太平公主一同去了王昱家里赴宴。
原本對王昱來說,薛紹能夠親自前來參加他的定婚之宴,已是喜出望外莫大的恩榮。沒想到就連太平公主也一同來了。這下王昱舉家上下無不受寵驚,甚至有些始料不及與驚惶失措。
這不奇怪。
以往的各朝各代,帝王的兒子也就是太子親王們,各自擁有高人一等的名望和權勢。可是現如今是一個“女主當政”的奇葩時代,武則天的兒子們一個個的接著倒大霉,但是她的寶貝女兒卻是從小到大的平安富貴、恩榮倍至。
&nb[;如今武則天的權勢聲望如日中天,太平公主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加上她有一個“薛子鎮國誰敢來犯”的牛氣丈夫,原本就寵冠天下的大唐第一公主,現在的地位甚至遠遠超過了那個偏居在側殿的當朝皇帝。雖然她還沒有正式的步入政壇參議國政,但是朝野上下無人敢于低估她的“潛實力”。甚至有些多事饒舌者編造胡話來說,如今的什么皇帝太子和皇族親王那都是傀儡和擺設,太平公主才是唯一一個名符其實的親王。
——是“親王”,而不是公主。
王昱一家雖然仕途不是太昌盛,但是出身卻很高貴,和王方翼同是出身太原王氏的族親。而他的母親鄭氏同樣也是出身關內望族,否則無法門當戶對的嫁入王家。由此也可以見得,當年的上官氏也曾煊赫一時,否則上官婉兒的母親也就是王昱的親姨娘,不會嫁給婉兒的父親上官庭芝,哪怕他是宰相的兒子。
太平公主和薛紹還沒入座,上官婉兒來了。與以往總是男裝在身簡約出行不同,這次上官婉兒的出場稍稍有點排場,隨身帶了幾個喝道通傳的宦官和打點上下的女婢。
現在武則天一人獨斷朝綱了,宮中很多嚴厲的約束得以放松(有一點女權解放的意思),像上官婉兒這樣有身分有地位的女官,出入禁宮可比以前容易多了。以前,除非是中宮有了正式的派譴,上官婉兒才能在一群侍衛的陪同監視之下,偶爾出宮透一透氣。現在只要她高興,跟上面管事的人說一聲,就可以隨時出宮了,前提是她必須及時回返。
現在能夠管得了上官婉兒的人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是武則天本人,另一個則是武則天在內廷的權力代言人華陽夫人庫狄氏。武則天改換官制之后,遵循周禮對內廷的女官官制也做了一些改變。華陽夫人被封為內廷“御正”,相當于朝廷的內史宰相。而上官婉兒現在的稱號則比較的令人費解——才人。
這既是皇帝的妃嬪也是宮中的女官,領銜五品。當然,武則天不會糊涂到要把上官婉兒賜給李旦做妃子,她是被封為了先帝李治的才人。當然上官婉兒的這個才人是有名無實,先帝李治都已經在冰冷的乾陵里躺了許久了,大抵沒那個閑功夫來寵幸這個由武則天封敕的嬪妾。
這是剛剛才發生沒多久的事情。薛紹雖然消息靈通,但是對內廷的事務他一般不做打聽,所以今天才知道。
“難怪她今天出行,與以往不同了。”薛紹坐在客廳里遠遠看著走進門來的上官婉兒,低聲自語。
太平公主瞟了瞟薛紹,表情變得很古怪,像是痛心疾首又像是幸災樂禍,“哎呀,慘也、慘也!”
“你鬼叫什么?”四下無閑人,薛紹沒好氣的低斥了一句。
太平公主捂著嘴哧哧的偷笑,小聲道:“原本上官婉兒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我的庶母,你說我多可憐呀!”
薛紹恨了個牙癢癢。太平公主很少有真正能夠刺激到薛紹的時候,但這一回她真的成功了。他順著太平公主的思路往下想了一想,心里就在罵——奶奶的現在上官婉兒都是先帝的嬪妃了,誰敢打她的主意那不是給先帝戴綠帽,活活的作死嗎?
果然是……慘也,慘也!
“婉兒參見公主殿下,參見薛駙馬。”上官婉兒已經走近了客廳,婀娜娉婷給二人施禮。
“上官才人不必多禮。”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現在身份不同啦,算起來還是我的長輩呢!”
上官婉兒的臉上瞬然閃過一抹驚悸的紅韻,下意識偷偷的看了看薛紹。
薛紹的表情就是沒有任何表情,淡淡的道:“上官才人請坐,不必拘禮。”
太平公主這下可就樂了,因為她一眼就能看出薛紹在拼命的裝正經。她太了解薛紹了,越是這樣一本正經的時候,他的心里就一定在拼命的胡思亂想。
有趣,有趣!
太平公主忍不住嘿嘿嘿嘿的連笑了幾聲,又清咳了一下,“婉兒,坐吧——來,挨著我坐!”
“婉兒不敢。”
“來嘛,家中私宴不必拘禮!”
太平公主幾乎是親自動手拉著上官婉兒,緊緊的挨著她坐了下來。
薛紹的心里像貓爪子撓似的,七上八下糾結得緊。太平公主故意搞怪鬧場,分明就是在挖苦嘲笑。大庭廣眾之下自己不可能當著太平公主的面和上官婉兒有多親近,但是越是裝做不在乎,薛紹眼角的余光就越不受自己控制的要去看上官婉兒。
她今天穿的這一身宮庭盛裝,實在太漂亮了。薛紹很少看到上官婉兒穿這樣正式的華麗的宮裝,絕對的眼前一亮驚若天人。
沒多時,王昱和他的父母一同前來招呼賓客,對薛紹和太平公主是一拜再拜感激涕零。王家的人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因為上官婉兒和薛紹夫婦的這一層關系,他們的兒子王昱現在肯定還宅在家里,苦苦的等著吏部的選官結果。
王家雖然有著良好的出身門第,但卻沒有半點的政治資本。現在十有九家傳統意義上的山東大姓名門望族,都成了實際上的破落戶。有的甚至連飯都吃不上了,窮得只剩下祖宗可以向人炫耀。他們王家雖然能夠管上溫飽,但也沒能好到哪里去。王家就指望著王昱能夠有點出息,好讓他光宗耀祖重振家門。能通過上官婉兒搭上薛紹和太平公主這條線,實屬不易。王昱的父母,現在是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都給掏出來給這三人吃了。
上官婉兒今天來時特意打扮了一番,還破例帶了三五隨從,多少也有一點給王昱撐場面的用意。雖然她知道她這點排場對薛紹和太平公主而言,簡直就是渺小如塵埃,但是王昱的父母看到了高興,這就足夠了。
由此也可見得,上官婉兒還是挺在意也挺照顧王昱這一家姨親的。畢竟,她在世上的親人真的不多了。
除了一些家族的內親和女方的家人,王昱沒好意思請什么同僚來。除了與他關系要好的幾個小書令使,他就只是單單的請了薛紹。但是一尊大佛遠勝八百羅漢,薛紹和太平公主的聯袂出席,瞬間讓王昱這個略顯寒酸的家里光耀萬千起來。
午宴時分,王昱的家里還只有零零落落的十來個賓客。到了下午,兵部的官員和書吏們全都主動上門前來道賀了。就連一向最沒人情味的張光輔,都派了他的老管家送來一份賀禮,顯然他也不想在兵部被人徹底的孤立了。
緊接著,名滿京城的大才子李嶠、杜審言和崔融一同上門前來道賀了。這三位大才子與蘇味道一同齊名,號稱“文章四友”。
這可不是一般的名氣,用現在的話說他們的才華都已驚動了中央。
蘇味道的一筆好文章被裴行儉看中,招募為記室參軍(掌管文案的秘書并兼任參謀)。薛紹接任裴行儉之后對蘇味道更加委以重用,但凡發號施令或是要給朝廷寫奏章,基本上都是蘇味道代為捉筆。前不久朔方軍改旗易幟的時候,蘇味道因為推助改旗易幟立下功勞,從一個八品的小官直接被提拔為夏州都督府從四品司馬兼朔方軍行軍司馬,絕對的平步青云。這在當時是引起了不小轟動的,朝廷御史都對此提出了異議,但是根本沒用。因為有了武則天和薛紹的一同力挺,蘇味道的這個官做得穩當得很。
如今蘇味道在河隴一帶和在朔方軍里頗具聲望,僅次于薛紹留在那里的代言人,夏州都督府長史劉幽求。
李嶠二十歲中進士,才氣逼人尤其擅長五言近體詩。四友當中屬他的詞采最為華麗,而且他的仕途也最為通暢。現在他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做到了監察御使,曾經還有過一段風光的經歷為人津津樂道。就是有一年邕州和嚴州的土民發生了暴動起義,李嶠奉命監軍前去征討。但他不主張武裝平叛,而是孤身一人前去游說勸降,結果他居然成功了。
薛紹感覺,這人的才華簡直有些牛逼過頭了,就連文盲都能被他感化。
至于杜審言和崔融,相比之下就比李嶠略微遜色一點了。
杜審言現在擔任洛陽丞,是洛陽令魏元忠的下屬。魏元忠和薛紹、太平公主是什么關系,他當然是最清楚不過了。于是他今天急忙趕來了——當然是以王昱同窗文友的名義。
崔融曾是廬陵王李顯的東宮侍讀,李顯要寫什么奏疏文章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筆。李顯當皇帝的時間不長,崔融沒有來得及發跡但也沒有跟著倒霉。現在他做了個宮門丞,也就是皇宮管大門的芝麻小官兒。皇帝李顯的倒臺可能是讓崔融深切的體會到了權力的無情和恐怖,也讓他認清了當前的局勢——緊緊站在武太后的陣營里才是正確的選擇。于是這幾年來他寫了不少歌功頌德的文章,讓酷愛文史的武則天頗為欣慰和喜歡。很多人說,他的“官門丞”芝麻小官兒就是用歌功頌德的詩文所換來的。否則,他早該跟著廬陵王一同被流放了。
李嶠等三人的到場,讓王家再一次蓬蔽生輝。
王昱的心里清楚得很,他們是奔誰來的。雖然這三人曾是他的同窗文友,但在今天之前,他們從來都不會正眼來瞧自己一眼。說白了不值錢,他們都想做下一個蘇味道,想通過自己的這一層關系來沾上薛紹的光。
薛紹對他們三人卻有一個簡約但精準的概括——御用文人。
這種人或許不是什么道德真君、社稷能臣,但是他們真的能夠發揮很大作用,比如當年秦王李世民文學館里的十八學士,武則天的手下也有北門學士。如今是一個詩歌飛揚、推崇才子的時代。才子的詩詞、文章和言論,能夠很大程度的引導民眾的思想,甚至導引政治風向。這既是一筆無形的知識財富,當然也能成為一把無形的殺人利器。
如今薛紹身邊最不缺的就是精明強干的能吏和兩肋插刀的猛士,這三個以詩文才華著稱的人物既然主動送上了門來,薛紹倒是一點兒不介意將其一同打包,全部收下!
(泊星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