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紹準備返回洛陽,臨走前先去了一趟西市找虞紅葉想約她一同前往。虞紅葉說手頭的事情實在太多,一時抽不開身。待過得幾日自己會去北市經營錢莊事務,少則逗留三月,到時多的是時間再與薛紹相會。
薛紹一聽也行,到時再與虞紅葉談論婚嫁之事也不遲。這事太平公主比自己還要上心,等虞紅葉回了洛陽就讓太平公主去周旋張羅,左右都是得法。
用過一餐午飯后,薛紹就動身去往洛陽了。李仙緣一大清早就啟程先走一步去向女皇交差了,于是薛紹刻意走得慢了一些,省得還趕在李仙緣前頭到了神都。
一路上月奴卻有些悶悶不樂,薛紹不問也知道,她是舍不得義父重回少林。薛紹心里卻在盤算,我要不要讓月奴和論弓仁這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妹相認呢?
想想,這還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不相認吧,月奴在這世上幾乎已經沒有血親,現在又走了義父,她怪可憐的。相認吧,勢必又要引出上一輩的恩怨來,那種種糾葛更是傷人。
冷不丁的,薛紹的腦子里迸出一句話來:無為而無不為,一切順其自然。
這辦法倒是挺適合。
薛紹不禁暗笑起來,我受玄云子的影響還真是挺大。
掐著日子走到了洛陽,太平公主都等急了,薛紹剛下馬就被她拽上直奔趙國公府——現在的上官府。
“為何如此著急?”薛紹問她。
太平公主說道:“雖說只是上官婉兒母女搬家移居,但朝廷上下對這件事情都頗為關注。你難道忘了她們母女的身份有多特殊?”
“我知道,龍朔宰相上官儀的后代嘛!”薛紹道,“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值得關注的?”
“關鍵是,上官儀是栽在我母親手上的,現在我母親非但在位,還更進一步做了皇帝!”太平公主說道,“這在文武百官看來,可就不是c往小了說,這是我母親大人大量終于寬恕了上官家族,還了上官婉兒母女的自由。往大了說……這可是你和上官婉兒對抗皇權的一場勝利啊!”
薛紹眨了眨眼睛,“看來是有人要小題大作,離間我與女皇的關系?”
“誰叫你樹大招風呢?”太平公主說道,“現在洛陽的街頭巷尾已經有了不少流言,說你自恃功高尾大不掉,竟敢公開納娶女皇的宿敵之女、大唐的先帝嬪妃,這不僅是對女皇權威的直接挑釁,也是對大唐先帝的蔑視與褻瀆。”
薛紹沉默了片刻,呵呵一笑,“聽這腔調滿副小人嘴臉,倒是像極了武承嗣等人的手法。他都已經被罷相削權了,還不死心?”
“只要你活著,武承嗣就沒可能入主東宮,甚至在朝堂之上都難有立錐之地。他怎么可能就此認輸?”太平公主說道,“我母親已經下旨征調狄仁杰回朝,將很有可能任命他為秋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讓他成為主管司法的宰相。傳言李昭德也即將升任內史令(中書令)。再加上文昌右相岑長倩與新上任的納言婁師德,這四大宰相足以主宰政事堂。還有鳳閣侍郎姚元崇離拜相入閣僅有一步之遙,新任御史中丞魏元忠也風頭正勁極受我母親的推崇和重用。你難道沒發現他們六個全部都是李唐的舊臣,是擁李派的代表人物?其中除了李昭德與你關系較淺,其余五位都與你淵源極深并且得到了你的強有力支持?”
薛紹沉思了片刻,心說沒錯,如果不是我的暗中保護岑長倩早被武承嗣整死了,婁師德能夠回朝為官本來就是我舉薦的,與我征伐吐蕃立下大功更是直接導致了他升任納言。狄仁杰就更不用說了,從我第一次討伐白鐵余開始他就與我有過合作,后來我兩次征戰河隴他更是立下大功,他能擔任靈州大都督更是我的直接手筆。回朝之后我又多方面的給狄仁杰說好話,到現在他終于得以征召回朝拜相入閣。
姚元崇和魏元忠,雖然他們暫時還沒能入閣拜相,但也的確官居要職手握重權,對朝局有著很強的影響力。假以時日,也不難成就大器。
至于軍隊里就更不用說了,但凡有點份量的將軍都和薛紹脫不了干系。
細下一想,薛紹還真是覺得這一批“擁李派”大臣,的確是或明或暗的都圍繞在自己的周圍。只要自己一天還活著,武承嗣就一天都動不了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反倒還被擠出了政治中樞不得參政。
“看來武承嗣是要狗急跳墻了。”薛紹說道,“他是想拿我與上官婉兒的婚事大作文章,想利用女皇來除掉我?”
“是的。”太平公主說道,“他這次學乖了,不再直接向我娘進獻讒言,而是利用朝野民間的輿論來挑撥你和我娘的關系。這手筆,倒是有點像十多年前的張窈窕事件。”
“難怪你這么緊張。”薛紹淡淡一笑,說道,“那你現在急忙忙的拖著我去趙國公府,所為何事?”
“我娘正準備給你進官太尉,趕在這風頭上,怎么都不是好事。”太平公主說道,“我們得把工人和仆役都給撤回來,這個家暫時不能搬了。你去府里照應,我去找上官婉兒私下說明情由。她通情達理,會明白的。”
薛紹沉吟了片刻,“不行。照搬。”
太平公主的眉頭皺了起來,“薛郎,你不妨三思。你此次西征凱旋,立下的功勞實在太大,跟著你一起立功的人都能入閣拜相。我娘幾乎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賞你,賜下一個上官婉兒都只是掩耳盜鈴之舉。現在武承嗣都已經無力與你抗衡,你剩下的唯一對手……便是我娘了!”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薛紹說道,“如果因為一點惡意散播的輿論,我就撕毀承諾改行易節,豈不更應了我心中有鬼?——這個家我搬定了,上官婉兒我也娶定了。不管是哪只跳梁小丑敢于跳出來滋事,我當場弄死他!”
太平公主愕然,“你敢對武承嗣下手?”
“打狗欺主,我是不會貿然對他下手的。”薛紹淡然道,“但我可以,先讓他變成一條沒人要的野狗!”
“……”太平公主擰著眉,無語。
“武承嗣不過是一顆人人惡之、得而誅之的毒瘤,早晚要完蛋。我在,軍在,國在。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本質區別。”薛紹拍拍太平公主的手,安慰她,“如果連這么一點輿論陰謀都頂不住,我還有什么資格統領萬軍,撐起一個龐大又強盛的中原帝國?”
“……”太平公主沉吟了片刻,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薛郎,你和以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
太平公主說道:“十年來,你處處小心如履薄冰。現在,你大氣磅礴敢做敢當。
薛紹笑道:“我沒變。只是處境變了。”
“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著手辦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太平公主問道。
“何事?”
“立儲。”太平公主說道,“你我的血統天生就注定了,我們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娘登基已有幾年,一直沒有明立太子。現在突厥大定、西域安寧就連吐蕃都已不能為害。外患既除,內憂就顯得特別突出了。現在滿朝文武每天必議之事,就是陛下應當立定太子正儲東宮,以定國人之心。我娘因此面臨了很大壓力,不得不慎重考慮立儲之事了。這時候,如果我們夫妻二人出面添上一把火,或許大事就此寧定了呢?”
“千萬不要出頭,更不要明確表態。”薛紹說道,“一般的大臣都可以去找女皇說項,對立儲之事發表自己的意見。唯獨我們夫妻二人不能。正是如你所言,你我二人的血統本就證明了我們的立場。如今朝堂之上擁李派的大臣力量本就不小,幾大宰相都與我關系密切,我本身又執掌兵權。如果我們再出面表態或是極力慫恿,那就不是進言或是勸諫,而是逼宮了。”
“難道我們什么都不做?”太平公主問道。
“對。”薛紹說道,“只要我們活著,本身就是一面擁李的大旗和一支復唐的主干力量。其他的動作,都是畫蛇添足。”
“好,聽你的。”太平公主說道,“以后就算有人主動找我問起,哪怕是我娘親自來問,我都只這樣說——神皇立誰我們就擁護誰。再要細問,我什么都不說。”
薛紹呵呵直笑,“可以。”
太平公主輕吁了一口氣,笑道:“難怪你回朝之后大小政務一概不理,朝中風云漠然視之。卻只顧四處游玩、專司拈花惹草——你這只風騷的老狐貍!”
薛紹一怔,“我很老嗎?”
“裴公在世之日,他是老狐貍你是小狐貍。”太平公主笑道,“現在裴公已然作古多年,小狐貍長大了自然就會變成老狐貍。至于風騷,那就不用我解釋了吧?”
“都叫你多讀書了。”薛紹直撇嘴,“風騷者,國風、離騷也!”
“呸!”太平公主很不屑的啐了一口,“用在你身上,那就是風流無度、騷勁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