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朱老夫人皺著眉頭說道,“原本當他是佳婿,可三年前他在婚儀上將你父親強行帶走,又眾目睽睽之下撕毀婚書,行事不存半分仁義。明哲保身是一回事,但落井下石卻實在太過不堪。若不是他位高權重,深受皇寵,又住在對宅,總不好撕破臉皮與他交惡,我過壽那日真該使人將他痛打出去!”
既是未來岳父犯了事,倘若提前知曉了,總該暗地里提點一番,能補救則當補救才是。若是事情著實棘手,又生怕遭了連累,有心要悔婚,那也不該任由著女家被蒙在骨中將親事操持,哪怕只要提先一夜退了親事,也總比當日那般境況要好。
萱姐兒,也不至于那樣被人取笑鄙夷……
她想著便不由生氣起來,臉上顯出幾分厲色,“可是那日讓他見著了你?不然這無端端的送什么謝禮過來,是怕咱們萱姐兒的閑話還不夠多,非要給人嚼舌根的底料不成?”
明萱忙上前輕拍朱老夫人的背,“祖母切莫為了那等人生氣,不值得的。”
她凝眉想了想,“您生辰那日他來賀壽,孫女兒和姐妹們俱都在暖閣,并未與他照面。他既說是謝禮,想必便是那獅子狗的事了……”
暖閣里她不過匆忙一瞥,那道尖利鋒芒定是她多心了的,那么多雙眼睛偷偷瞧著他呢,他難道還有透視眼能將自己分辨出來?府門口轎簾微動,她雖覺得有些打顫,也未嘗就不會是凍著的緣故,縱然他真的瞧見了她,隔著那般距離,又能瞧見什么?思來想去,唯一能與韓府搭上關聯的,便只有那只獅子狗了。
琳玥聽了便忙將那日的事說了一遍,“說是韓夫人的狗,那丫頭抱了回去后也沒下文了,怎得隔了這許多日忽然又來這一出?”
她撇了撇嘴說道,“真真好笑,那狗原是五表哥善心收留了的,要謝也該謝五表哥才是,便是非要謝我姐妹,也該韓夫人出面的,這韓大人也太過不講規矩了!”
朱老夫人沉吟著說道,“竟還有這回事。”
她想了想對著明萱說道,“謝禮我不好退回去的,已經交給你大伯母處置了,這件事萱姐兒也不必再放心上,只有一件,以后千萬不可再與韓家扯上什么聯系了!終究是訂過親事的,祖母怕顏家知曉了,心中不快。”
明萱心里忽得一跳,想到這幾日府中已在籌備明蕪的嫁妝,雖然行事隱秘,可韓府近在咫尺,是定瞞不過他家的,既如此,韓修何等樣精明人,定然猜到自己的婚事也很快就會定下的。可這時候他卻這等孟浪行事,實在令人忍不住想要猜疑他的用心。
風聞他在朝中行事嚴謹,從不做多余之事,那么他這樣指名道姓地要送她謝禮,這般明目張膽,不做避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難道果真是鐵了心要害她嫁不出去?可她嫁不出去,于他又有什么好處?
她將目中憂愁皆藏住,好不讓朱老夫人額外操心,強顏露出歡笑,“孫女兒知曉了,祖母也不必太過煩憂,只要與顏家的事定了下來,咱們就什么都不怕了!”
朱老夫人見明萱是真心滿意顏家的,心情便略好一些。
她想了想說道,“后日是你母親生祭,恰巧我有事要請教了因方丈,咱們便一塊去一趟清涼寺,替點給你母親的長明燈多添一些香油,求她在天有靈,保佑咱們萱姐兒順順當當嫁到好人家。”
明萱心中一動,忽然想到晌午時輔國公夫人的說話,有心想要問一問祖母到底貴妃娘娘是怎么因為父親的事得了富貴的,可這會琳玥也在,又見祖母神色疲倦,到底還是覺得不夠妥當,想了想,低聲說道,“祖母看起來乏了,孫女兒便先告退吧。”
她轉頭望向琳玥,“你是跟我去漱玉閣,還是留下來陪祖母睡?”
琳玥笑著說,“留下來陪外祖母吧,我母親來了信催我回去,打算后日就啟程了,下回再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我多陪陪外祖母,等臨走前那夜再過去煩你!”
才定下親事,等真的要嫁過來,少說也要個大半年。
明萱便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那你陪著祖母多說說話,我便先回去了。”
是夜,明萱翻天覆去都睡不著,一會想著終于能如愿以償嫁到小戶人家,那顏清燁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想來以后的生活不會真的那般苦悶無趣,一會腦海中卻又閃過韓修刀鋒一般犀利冷冽的眼神,那眼神令她很是不安,總覺得他會做些什么不令人安生的事來。
當年的事,她雖然知道地不多,但卻甚是可疑的。
永寧侯府世代簪纓,便是三房出了事,憑著手上的丹書鐵券,還有輔國公府東平王府建安伯府這些同氣連枝的姻親,也不會真的就這樣倒了的。那么精明如韓修,便完全沒有必要做出當眾撕毀婚約的事來,這不僅能兩府的恩義斷絕,也會使他刻薄寡恩的名聲傳出去,還令明萱成為盛京笑柄,抬不起頭來。
仔細想來,倒像是故意這樣做的,可究竟他的目的何在?
明萱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只好又將思緒投回到白日里輔國公夫人的話中,聽那話里話外的含義,似乎當年父親顧長平的那點事,竟都是今上所為。
她暗暗想道,如眾人所說的那樣,顧長平是個狀元出身的閑散文官,自富貴鄉中長大,又非嫡長子,從小便就是個富貴閑人,不通政事,也并無強悍的能力,平日里除了喜歡吟詩作畫彈琴對弈這些風雅愛趣,并無旁的嗜好。這樣一個人,怎會與“謀逆”兩字有所關聯?
當真令人匪夷所思。
更何況,以當時五龍奪嫡的境況,他便是非要選個皇子支持,怎么會棄九皇子而保他人?須知,九皇子正妃可是他的嫡親女兒,若是九皇子登基,他便是堂堂正正的國丈!周朝素來規矩,國丈倘若無爵,是可以恩封一個承恩侯的,原本他不過是永寧侯的兄弟,可若是成了國丈,他便是二品的承恩侯,尚能蔭及子孫的。
顧長平完全沒有理由勾結二皇子謀逆的,今上定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這個罪名到最后也沒有個定論,時間久了,竟自不了了之。
明萱忽然“騰”地一聲坐了起來。
現今的皇后是裴相的嫡長孫女……
倘若顧長平不犯事,今上又如何能有理由在冊封皇后的前夕將顧明蓉拉下來,好立裴氏女為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顧長平便是干凈地如同天上皎月,也自然有人會將他涂黑抹臟,而“謀逆之嫌”卻是最不需要確鑿證據,只需要空口白憑便能將人下獄的良方!
所以才只說有嫌疑,在顧長平死后也沒有真正有個定論。
明萱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沒錯,是鎮國公裴固一手將今上扶持到帝座的,可他原本就貴為世襲的國公,先帝時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丞相,若論富貴,朝中已無人能及,倘若不是還有些別的所圖,不論扶持哪位皇子,對他而言都沒有分別的。
可他選了籍籍無名的九皇子,不僅是看上了九皇子沒有母族扶持,將來登基之后勢必仍舊要倚重依靠他才能坐穩皇位,恐怕更是因為當時九皇子娶妻不久,府中并無子嗣的關系,沒有子嗣,九皇子妃的廢立便就沒那般復雜了。
這本就是個交易,今上和裴相一早就訂立的盟約,而顧家三房只是被拋棄的棋子罷了,顧長平如此,顧明蓉也是如此……
明萱臉色越來越沉,這樣說來,這件事大伯父定也是知曉的了,丹書鐵券不過是個幌子,顧明芙的進宮則是個補償。
真可笑!
她的父親成為各方權利角逐的棄子,在人生最得意的時候枉死。大伯父卻坐穩了永寧侯的爵位,甚至還從二等侯晉升至一等;她的母親殉情而亡,大伯母卻夫榮妻貴,風光無限;她的兄長為父鳴冤貶配戰場,如今生死不知。大房的兒子們卻個個都娶妻生子加官進爵;她的姐姐無辜被貶棄冷宮郁郁而終。顧明芙卻歡歡喜喜進宮,懷皇長子,晉貴妃位。
犧牲的是整個三房,可得利的卻是大伯父一家!
便就這樣,還要她不怨?她是后來的,自然也可以做到不怒不爭,可真正的明萱若是知道了真相,豈非要死不瞑目?她既然承托明萱之福,重新活過來了,便算是沒有能力報這些仇恨,也當要竭力令死者安息的。
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退避忍讓,任人宰割了!
內屋的動靜終是驚動了外廂睡著的雪素,她披了衣服點燈進來,關切地問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做了噩夢魘著了嗎?”
明萱低垂著的睫毛輕輕顫動,燭火的余暉將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倒映在帳上,像一把展開的折扇,有著夢一般的迷朦,她低聲說道,“我想哥哥了……”
寧謐的暮冬之夜,少女的低語像是美妙的符咒,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寂冷夜色之上,她心中默默念道,不論如何,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將顧元景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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