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靜宸不過三言兩語,便將明萱徹底從他驚馬摔傷的事件中剝離,倒像是猜中了朱老夫人的心思,因而故意說給她聽的一般。
朱老夫人心頭微訝,這裴大爺好生細膩的心思,只聽她幾句未入正題的弦外之音,就知曉了她此番來意,先她之問而將她想要得到的答案說了出來。是裴家大爺先在山道上驚馬,那些陡峭的山石又令萱姐兒受了無妄之災,若非忠仆護主,萱姐兒怕會有生命危險,這樣一來,裴家大爺的腿傷賴不到萱姐兒頭上去,若真鬧了出去,反倒是裴家虧欠了萱姐兒的。
她這樣想著,臉色便越發慈和,忙柔聲安撫著裴靜宸,“我家那孩子無事,你也莫記在心上,了參大師醫術了得,你安心在這兒將養著,定能早日痊愈的。”
裴靜宸聞言好似松了口氣,“顧家妹妹無事便好。”
他又屈身行了個禮,低聲對著朱老夫人說道,“靜宸該去了參師傅那換藥了,便就不打擾顧家祖母了,改日等我好了,再去您府上問安。”
朱老夫人忙道,“那你快去吧,莫要耽誤了上藥。”
她轉頭對著嚴嬤嬤說道,“你去送一送裴大爺。”
嚴嬤嬤道了聲“是”,便一直幫著那叫長庚的小廝扶著裴靜宸上了院中的軟轎,直到目送著離開,才又匆忙回了禪室。她一進屋子,便帶著憐憫口吻地說道,“原該是個金尊玉貴的公府少爺,沒了親娘,卻落魄成如今形狀。老夫人,那裴家大爺真真可憐,您瞧他那腿傷得那樣厲害,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好。”
朱老夫人的目光卻是一深,她并未去接嚴嬤嬤的話,沉默半晌之后低聲說道,“永嘉郡主性子良善心思單純,所想所思皆都寫在臉上的,最是容易拿捏糊弄,想不到卻生了個如此聰慧通透的兒子,足可見何等樣遭遇養出何等樣人。”
倘若郡主不是被王爺呵護地太好,于朝事半分不知,對內院的齷齪伎倆沒有防備,許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沒了。女人生產雖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可鎮國公府是什么樣的人家,長子嫡孫又何其重要,怎么會無端早產,又令產婦血崩而亡?
裴相心狠手辣,為了權勢利益連子孫都可以不顧。鎮國公世子裴孝安懦弱未能,是個連妻兒都保不住的廢物。繼娶的世子夫人楊氏蛇蝎心腸,為了要奪嫡長孫的位子無所不用極其,仗著是楊右丞的嫡女,諾大的裴府竟也無人管她!更別提裴家二房三房那兩位明爭暗斗的親兄弟了。
裴家大爺自小生在那等阿鼻地獄,能活至今日須當經過多少劫難,倘若沒有一點心思,早就被啃得骨肉都不剩了,好在他做事磊落,為人尚算有所擔當,并未曾將萱姐兒拖下水去,總算不枉身上流著襄楚王的血脈。
朱老夫人眉頭凝結,忽地幽幽嘆了口氣,“我們萱姐兒又何嘗不是如此?”
倘若能夠恣意飛揚,誰又愿意伏低做小?
嚴嬤嬤細細咀嚼著老夫人的話,心下一驚,“您是說裴大爺的腿……”
朱老夫人眼神微動,那是裴家的事,倘不是因為牽涉了萱姐兒進去,她是連問都不肯問的。
她不曾回答,半晌低聲說道,“萱姐兒怕是還有些時候才好,你叫緋桃去請大師傅們準備午膳的素餐,等回來你便陪著我在這里歇一會,禪室安靜,這檀香又寧神靜氣,你我好久都不曾有這樣的寧和了,今日索性便在此處多歇一會。”
嚴嬤嬤便忙出去吩咐下去。
凈蓮堂中,明萱在陸氏的長明燈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她心中默默念道,“我既已占了明萱的身子,便也要喚您一聲母親。前三年,我因有孝在身,每逢您生祭都是令底下婆子代勞磕頭點香添燈油的,這回是我第一次親自過來,不論如何,請您受了我的禮。”
她眸光微黯,接著默念,“我自異世而來,本該是縷亡魂,卻意外重獲新生,一心只想著要過安謐的生活,嫁一個好人,生一雙孩子,過些簡單寧靜的生活,好彌補前世的缺失。可既承了明萱的恩德,我便不能將父母長姐的冤屈視而不見,天威雖則難測,但我會竭力為父親重證清白,為姐姐討回一個公道。”
這是個皇權至上的年代,明萱一個弱女子,根本無法挑釁君權的,她也沒有逆天本事可以將今上從御座中趕下來,便是她有,也不能那樣做的。
周朝雖然富有四海,遼幅寬闊,民生安樂,但東方羌國日益強盛,南疆蠻族偶有挑釁,柔然屢犯邊境,西夏雖遞了永賦歲貢的降書,可北胡卻一直都虎視眈眈。這樣境況之下,周朝倘使內亂,那邊疆小國蜂擁而上,百姓必將受戰禍所苦,妻離子散,流離失所,血流成河。
皇帝,便是明知道他是罪魁禍首,卻也莫能奈何。
至于裴家,明萱倒是不怕的。
盛極而衰,月滿則虧。她前世生在書香世家,沒少跟著祖父讀史明事,如今身處雖是不存在的時空,可世情風俗歷史變遷卻都相類,以史明鑒,盛衰的道理都是相通的。裴相權傾朝野,功高蓋主,又事事鉗制著今上作為,早就成了今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便是一時拔不得,總也蹦達不了一世。
所以今上才會扶持母家,尊崇宗室,提拔韓修,懷柔顧氏,拉攏氏族,擢拔寒門子弟,培蓄自己的實力。如今雖還不成氣候,只得一個韓修能堪大用,但再過幾年,朝中格局必定變化,到時裴家便要由盛而衰,裴家的坍塌,不過是時間問題。
明萱起身親手替長明燈中添上鮫油,跳躍火光等她不由自主地幽幽一嘆,她低聲說道,“母親,我所能做的不多,您莫怪我……但我答應你,以后不論遇到何種境地,都會愛惜這身子,好好生活,求您保佑我與顏家的親事能夠順順當當,再也不要出什么差錯了。”
她話音剛落,耳邊卻忽然響起冷冽低沉的嗓音,“就這樣想要嫁給顏家的小子?”
這聲音透著深寒,透著絲絲殺氣,在空闊的凈蓮堂內響起回音,分明如同刀鋒般冷沉,卻驀得又令人覺得含著些纏綿悱惻的清冷哀怨。
明萱驀然一驚,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立在她身后。那人身穿深藍色錦袍,渾身上下散發著肅殺冷意,他眉目堅毅深沉,眼中隱隱含著怒氣,直直地盯視著她,半分都不肯將視線挪開。
這樣危險的氣息,只要遭遇過一次,就不會再忘記。
她頓時如臨大敵,眉眼凝結,轉眼向四下望去,驚駭地發現此刻凈蓮堂內竟是空無一人,念經的小沙彌不知何時悄然退了出去,連不離她左右的雪素和丹紅竟也消失無蹤。旁人倒也罷了,可那兩個貼身的丫頭卻是斷然不會不知會一聲便離開她的。
難不成……
明萱深深呼了口氣,她仰著頭冷淡問道,“我的丫頭在哪里?”
韓修不答,徑直走到陸氏的長明燈前,他屈身跪下,動作自然,不帶一絲猶豫,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之后,又神色認真地取過鮫油添了一些進燈芯,動作熟捻,像是做慣的一般。
罷了,他才轉過身來,沉沉地望著明萱,“聽說那顏清燁是你自個看上的?倒是本事了。”
這話語中含著深濃的嘲諷,卻又像是在質問。
明萱仍舊沉浸在無限的震驚之中,韓修,她的前未婚夫韓修,竟然對著她母親的長明燈磕頭添香油,那是子女或媳婿才當做的事。她雖曾與他差點成了夫妻,但到底還差了一步,更何況當初喜宴之上,是他那般決絕悔婚的,如今他以有婦之夫的身份,到這里來做這些,不只可笑,更令人生出幾分毛骨悚然來。
她心中不由警鈴大作,戒備地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與顏公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干卿何事?”
韓修瞇了瞇眼,冷笑起來,“干卿何事?”
他欺身上前,將明萱一步步逼到佛臺,“不管前世今生,你都是我韓修的妻子,我的女人,怎么能嫁別人?”
明萱大駭,“休要胡言!你我雖曾訂過親,但當年盟書已被你親手撕毀,你我便自然不再相干,此事整個周朝子民俱都知曉的。你我既不相干,你又能空口白舌說這些話來壞我名聲?韓修,你已娶了妻室,我自然也能嫁得佳婿,橋歸橋,路歸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說著,臉色不由起了怒意,“你今日在此胡言亂語,我可以當作沒有聽到。倘若外頭有一絲半點于我名節不利的傳言,我便是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容你往我名聲上潑污水。”
手臂上的守宮砂依舊鮮紅如血,她仍是處子之身。雪素和丹紅也都曾說過,她從前雖是跳脫的性子,但卻謹守禮儀,雖與韓修訂了親,但實則也不曾見過幾面的,既然如此,談何“女人”,又說什么“妻子”,簡直欺人太甚!
韓修靜靜望著她,忽得笑了起來,他湊近她耳側,低聲說道,“你不會嫁給姓顏的小子,倘若不信,你大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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