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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掌心上的血浸入杏黃色的布巾,染成一團觸目驚心的黑,周圍則是一片皺巴巴的水漬,明萱直愣愣地盯著邊梢上月牙形的缺口,那是她昨夜撕扯時不小心弄壞的,這塊頭巾確實是她昨夜丟失的無疑。
她暗自思忖,假若是昨夜那不知名的男子拾得的,那這方巾怎么可能會出現在此處?定是她遺失在了側門附近,恰巧有沙彌尼經過看見便順手揀了進來,又不知道是因了什么緣故到了藥室的幾案上。
只要沒有把柄落在外頭,那便好了。
明萱心里頓時一松,便將那布團卷好藏進袖中。倘若無人察覺,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人問起,她手掌受傷,總也有個包扎傷口的借口,拿走也不并不顯得突兀奇怪。
不多時,靜心急匆匆地跑來,“玉真師太那有客人在,我請了圓惠師父過來。”
圓惠緊跟其后進來,見了明萱手上的血漬不由臉色一變,忙從藥柜上取出些瓶瓶罐罐,神色謹慎地替她處理起傷口來,“都見血肉了,一定要將傷口洗干凈,否則留疤還在其次,傷口愈合得不好才壞事。”
信佛的人都信命,圓惠看出萱姐兒左手的傷口將她原本的掌紋橫生截斷,生怕若是傷口好得不徹底,當真將她的掌紋改掉,舉止動作便越發小心。
她替明萱上了藥膏,又拿干凈的紗布重新包扎了一遍,一邊將方才用過的藥瓶全數放進一個布兜。一邊卻又叮囑著說道,“萱姐兒,這些藥你帶回去,每日都要換洗一次,重新找干凈的紗布巾包扎,師太精于藥理,做的藥最是有效。不出五日,你這傷口定然能愈合結痂的,若是悉心照看。應也不至于留疤。”
明萱微愣,有些訕然地說道,“我自個不方便上藥。恐怕還是每日過來藥室勞煩師父您給上藥的好。”
圓惠有些訝異,她指了指門外說道,“方才我在庵堂門口見著了貴府的馬車,有位姓嚴的嬤嬤請我幫忙向師太遞帖子,她說貴府上的大姑奶奶昨兒夜里沒了,老夫人想接萱姐兒你回去幾日,師太已經準了。”
她頓了頓,“我以為你知曉了呢。”
明萱的雙眸一下子睜得老大,她昨夜還思量著建安伯夫人不死,許多事情懸而未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可不過半日,大姐姐竟真的沒了……
她來這里時,顧明茹早已經出嫁,與她統共不過見了寥寥數面。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還是過年時險些被大伯母算計的那次,若真論起來,她與大姐姐的感情算不得是好,于觀感上,甚至還可以說很差。哪怕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可真的聽說大姐姐沒了,她心里竟也不覺得松了口氣,反而有些悶悶的。
不論如何,有人死了,總不算是件好事。
更何況,顧明茹死后接踵而來的,便該是她的歸屬問題,到底何去何從,是倉促地尋戶不受韓修威脅的人家嫁了,還是在此青燈古佛地過一段時間,總該有個定斷的。可不是她妄自菲薄,只要韓修一日不肯對她放手,不論是此時還是將來,她的親事總不會那樣容易的。
明萱心中忐忑起來,這些日子除了早晚課時,她根本就不曾與玉真師太有什么更深刻的交集,她不好確定師太對她到底印象如何,倘若她這回出去再要回來,師太若是不肯再庇護她了,那她要如何是好?
她這樣想著,便說道,“圓惠師父,我想去跟師太道個別。”
圓惠臉上顯出為難的表情來,她低聲說道,“師太正在禪室接待貴客,這會怕是不能見你,萱姐兒你放心,師太已經知曉你要回去,她不會怪你失禮的。”
明萱心里頓時有些失望,可她不好將這情緒做在臉上,只好勉強說道,“那我便只在師太禪室門口給她行個禮吧,我會動作小心些,絕不驚擾了客人的。”
她來的時候便就只帶了包貼身的衣物,這會她故意將那包袱留下,也好作為以后再來時候的借口,只空著手孤身一人去了師太的禪室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然后轉身離去。
禪室里,玉真師太透過隙開的木窗望著明萱帶著幾分落寞忐忑的背影,佛珠輕捻,她低聲誦念,良久,才轉過身對著屋內之人說道,“你母親在時,因她性子柔和,與盛京城中的貴女皆都交好,可她卻只帶顧家的三夫人來過我這里,可見她雖然行事柔弱,心里卻也是明鏡一般的。”
她語氣微頓,“果然,你外祖父疆場戰死之后,先帝一時有些遷怒,那些常來常往的貴女夫人便無不對你母親退避三舍,唯有顧三夫人還愿意親近她。后來,你母親過世,顧三夫人聽說了些傳言,還曾特特地來這求我庇護你。”
這世間錦上添花不難,可貴的是雪中送炭。
禪前半跪著的男子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星熠般的眼眸,“孩兒原還奇怪,這些年您為了避開事端,連宗室都不大見了,這回竟同意顧七來庵堂里小住,原來是因為顧三夫人的關系。”
玉真師太卻搖了搖頭,她臉色柔和慈悲,眼中卻忽地綻放出幾團鋒芒,“宸哥兒,我同意顧家七小姐來這小住,自然有我的用心。”
她輕輕嘆了口氣,“前兩年因為你的’病’,接連推拒了好幾門親事,這會你都快要二十了,仍舊孑然一身,若是你母親地下有知,恐怕要怪我不曾替好好照顧你。宸哥兒,你不能總是’病’著,也是時候該娶個能夠與你匹配的妻子了。”
語氣里深深的疼惜,令裴靜宸鼻頭一酸。他眼眸低垂,沉聲說道,“楊氏與我說的親事,都不是什么好的,倘若我不借病推拒,將來難免要受她挾制。我如今孑然一身,并無妻子兒女在那府中受到鉗制。也免了以后行事縮手縮腳,這才是好事。”
他趁勢將頭埋在玉真師太的腿上,“祖姑婆婆。若不是您,孩兒早就與我母親黃泉相見幾回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母親若是泉下有知,感激都來不及,她又怎會怪您?”
玉真師太憐惜地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你若要做番大事,這身子總該漸漸好轉起來才是,你是裴家的長子嫡孫,從前病重是一回事,如今病好了,楊氏必是要給你再說一門親事的。名義上她總是你繼母,你若推拒便是不知好歹了。”
她頓了頓,“與其如此,倒還不如自個先選好位心智堅定品行又好的女子,將來便算不是股助力。也不至于到時候拖你后腿。宸哥兒,祖姑婆婆替你看中了一位小姐。”
裴靜宸臉上微有些訝然,他抬頭望著玉真,“還請祖姑婆婆示下。”
玉真師太柔聲說道,“我感懷顧三夫人的品德,才有意想要見一見她的女兒。這回一見,果然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她將這些日子明萱的表現俱都敘了一遍,頗為滿意地點頭說道,“她初來時能夠堪破我心意,可見十分聰慧靈透;她跟著沙彌尼們一塊打水砍柴做粗重活,從未叫苦,也不曾偷懶,可見不驕不躁,踏實肯吃苦;我故意對她冷淡,她也不曾尋釁鬧事,可見她不僅識時務,也能隱忍。宸哥兒,顧家七小姐,是個能夠與你比肩的女子。”
裴靜宸的腦中驀然閃過一個纖麗的身影,他心中微動,忽得想起什么來,不由苦笑著說道,“祖姑婆婆說顧七小姐是好的,她自然是好的,孩兒也愿意有這樣的妻子相伴。可顧家與裴家有隙,論起來當年她們三房出事,也總是與裴家有干系的,孩兒怕這門親事,顧家不會同意,顧七小姐也不愿意的。”
他身上流著裴家的血,哪怕再不愿,也總要擔著裴家的虛名。
玉真師太卻搖了搖頭,“你祖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家族利益上,他卻總是算計地清楚,當年他肯支持九皇子登位,自然是沖著裴家要出一位皇后去的,這點九皇子清楚,幾家宗親清楚,顧家的人也自然是清楚的。”
五龍奪嫡,除了九皇子外,其余四位都有正妻嫡子,便算是顧家的三姑娘以后入宮,也未必能居高位。可若是與裴相聯手將九皇子拱到高位,就算丟了皇后的位子,也總能保住貴妃位,何況九皇子妃總是元配發妻,今上多少有幾分情意和愧疚在的,將來先得皇嗣的機會極大,顧家不謀一時之爭,要的是長遠全局。
顧長平的死卻是個意外,不論今上還是裴相,都不曾想到的。
她頓了頓,“縱然顧家心底對裴家不滿埋怨,但明面上卻絕不會將當年三房的事強按在裴家身上,倘若你恭恭敬敬地去求親,他們又怎會以此為由拒絕你?反而,為了彰顯裴顧兩家的和睦,永寧侯是一定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永寧侯是不折不扣的政客,倘若有利,自然無所不用其極。
如今裴相權柄盛極,看情勢這五六年間怕是坍倒不下的。顧家與裴家聯姻,其實并非壞事,不只能打消裴相對顧家的戒心,緩和宮內皇后與貴妃的關系,便是今上也是樂觀其成的,而顧明萱只是隔房的侄女,將來若是裴家倒了,她跟著倒霉,卻也傷不到永寧侯府根本的。
玉真師太眼波微動,“宸哥兒,祖姑婆婆想到個法子,能令楊氏主動替你將顧七小姐求了來,你若愿意,我這便使人去辦。”
裴靜宸輕輕頷首,“全憑祖姑婆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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