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萱見了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預感,她沉聲問道,“出了什么事?”
丹紅臉上寫滿了焦切,又有些憤怒,她急急喘了幾口粗氣說道,“我奉了小姐的命,安泰院老夫人處送新作的糕點,恰巧遇著嚴嬤嬤從清涼寺回來,我瞧她臉色不好看,便就問了一句,誰知道……誰知道……”
她小心翼翼瞧著明萱的臉色,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昨兒夜里清涼寺遭了賊,寺里好幾處禪院都有失竊,損失慘重,這倒便罷了。最可氣的是,凈蓮堂咱們供奉了三夫人的長明燈和長生牌位,因那牌位上鑲嵌了塊羊脂美玉,那些賊竟連這個也不放過。三夫人的長生位……也丟了!”
明萱一窒,她瞇了瞇眼,追問道,“你說什么?”
丹紅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咱們在凈蓮堂供奉的三夫人的長生牌位丟了!嚴嬤嬤說,長生牌位丟不得的,這下得叫人趕著重塑一個,到時候還要小姐您親去一趟清涼寺將牌位給安回去。”
清涼寺香火隆盛,賊對香油錢起了歹心,倒也還說得過去,可為了塊羊脂玉去偷別人的牌位,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明萱不知道為何,腦海之中立時便閃現出一個殺氣騰騰的人影來,她嘴唇微顫,心中幾乎確認無疑,這些又該是平章政事韓大人搗鬼。她早有預料,韓修不會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過去裴家坐視不理,因此她閉門不出。不給他任何威脅和逼迫自己的機會。
可她沒想到,為了要逼她出門,他竟然會做這樣的缺德事。
這時,緋桃匆忙來請明萱去安泰院,明萱不敢怠慢,急急地便跟著過去。
朱老夫人似乎并未疑心到韓修身上去。近日里盛京城中已有多家府邸發生過行竊事宜。她只是沒料到竟然有人膽敢將臟手伸到佛祖頭上去,因此神情中難免有些惱怒和憤恨,她見了明萱先是安慰了幾句,隨即便讓嚴嬤嬤從后頭的庫房內取出件紅布包得嚴嚴實實的物事來。
她輕輕解開布結。是一方已經雕刻好的紫檀木牌位,底座上一般鑲嵌著翡翠白玉,看上去十分富貴。她低聲對著明萱說道,“這是原本祖母給自個備下的,這會先給你母親用。”
明萱心下驚訝。知曉盛京城中上了年紀的貴人大多都早早替自己備下的喪事上要用的棺材牌位,皆是傾盡心力尋了來的好物料,她便急忙推拒著說道,“祖母自己存著的寶貝,還是留著。孫女兒這便打發人去外頭尋上好的木料給我母親再做一個!”
她知道古人最重視這些死后哀榮,祖母存著的這牌位定是她心頭所好,那是祖母死后要供在祠堂里用的。這般拿走有些不忍,何況清涼寺凈蓮堂內供著只是她母親的長生位。用一般的楠木便足夠了,這紫檀木貴重,若是讓大伯母知曉了,難免又要生出是非。
朱老夫人卻搖了搖頭,“你母親的事耽擱不得,祖母如今還好端端的,這物料以后卻可以慢慢地尋。萱姐兒,這東西是我私物,與公中不相干的,你拿去不必有何負擔,也不用怕你大伯母有想法。”
她指了指牌位中間那行空白,微微笑著說道,“祖母這里有現成的金漆,你字好,便在這兒替你母親寫上名聯,趕早不趕晚,等寫完了你親自送過去清涼寺安好,再祭香告慰你母親在天之靈,讓她莫要受驚。”
明萱咬了咬嘴唇,她心里雖然想到這定然是韓修在誘她出門,可母親的牌位卻是不得不要親自安上去的,她想要將自己的推測說與祖母聽,可思來想去,便是祖母知曉了,也不能阻止些什么,不過是白替她操心一回罷了。
她萬般無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嚴嬤嬤取了金漆和筆墨,又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些樣范來。
明萱便照著在紫檀木的牌位上寫道“先母顧門陸氏之靈位”等字樣,等金漆干了,重又拿紅包裹住系好,這便捧在懷中帶著嚴嬤嬤和丹紅兩個上了馬車,徑直往清涼寺奔去。
山道崎嶇,馬車一路顛簸,她的心情便也如此起伏不定,猶如坐著過山車一般,緊張忐忑得不行。
韓修就像是團粘手的面粉,怎么也洗不掉,甩不脫,如同噩夢一般緊緊地縈繞在她身邊,可當年是他決絕撕毀婚書的啊!端看他那種不死不休的糾纏勁,想必他與這身體的原主是曾有過深情的吧?若他當初換一種選擇,原來的明萱又怎么會死?興許……興許他真的能夠得償所愿,成就一段錦繡良緣的。
可她不是從前的明萱,她神跡一般得到明萱的身體,卻不曾懷有她的記憶。韓修于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他的所作所為令她厭惡的陌生人,她甚至都無法對他產生好感,更別提會有什么感情,因此他的每一次緊逼,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恐懼的折磨。
她抗拒,所以退得更遠。
馬蹄的節奏變得緩慢,明萱微微掀開車簾,看見清涼寺后院的門口停著好幾輛馬車,她眉頭一緊,低聲問道,“除了我母親,還有旁的人家受害嗎?”
嚴嬤嬤點了點頭說道,“凈蓮堂里供的皆是幾家公侯伯府中夫人小姐的長生牌位,聽說除了咱們家三夫人,還有忠順侯府的老夫人和安顯侯家的三小姐,寺院門前停著的馬車,想來便是這兩家的。”
她斂眉說道,“馬車俱堵在門口,看來今日七小姐也需下車走進去了,好在凈蓮堂便在入門處不遠,那兩家府里雖不是平素常來常往的,也算不得生人。”
明萱點了點頭,“嗯。”
媛姐兒也是六月出閣,嫁的便是忠順侯府的二公孟光庭。至于安顯侯……安顯侯世夫人是裴相的幺女,那回鎮國公世夫人來相看她時,也曾經見過一回的。真論起來,的確算不上是生人。
明萱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的牌位下了車,嚴嬤嬤和丹紅一左一右地伺候在她身側,后頭還跟著幾個婆丫頭,就這樣一路目不斜視地往凈蓮堂里頭行去,偶爾碰見個認出她來的,也俱都在嚴嬤嬤提點下行了禮問了安。
等到她將長生位重新在凈蓮堂安置好,又燃香祭祀過后,她心里不愿意在清涼寺里久留,便對著嚴嬤嬤說,“禮既已成,咱們便就回府讓祖母安心。”
嚴嬤嬤點了點頭,“老夫人也是吩咐要早去早回的。”
一行人剛移步至后院中,忽然聽到有個陌生的聲音喚道,“是永寧侯府上的七小姐嗎?”
明萱轉身,見是位眼生的嬤嬤,心下便警惕起來,一雙眼有些懇求似地投向嚴嬤嬤身上。
嚴嬤嬤不明就里,但她素來在老夫人身邊服侍日久,多少有些揣摩人心意的本事,她覺察到明萱對眼前這位嬤嬤的抗拒,語氣便略有些硬地回答,“不知這位嬤嬤又是哪家府上的?”
那嬤嬤笑了起來,“奴婢姓劉,是安顯侯世夫人身邊伺候的,世夫人聽說七小姐也來清涼寺了,便想請七小姐過去敘話呢。”
她語氣微頓,臉上露出興味笑容,“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世夫人有話要對七小姐說,她就在前頭涼亭處等著,還望七小姐賞光。”
明萱一時有些為難,她不大清楚眼前這位笑得頗有深意的嬤嬤是否真是安顯侯世夫人的近身嬤嬤,若是,她是萬不能就這樣貿然推拒的。
不論裴家是個怎樣的狼群虎窩,也不論裴靜宸是怎樣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與韓修一比,便都不值當什么了。她這會下定決心不肯再錯失了這回的親事,自然不能在未過門之前,就得罪了裴家的姑太太。
她想了想,便輕輕頷首,嘴角露出淺淺笑意來,“那就煩請劉嬤嬤帶路了。”
明萱和嚴嬤嬤還有丹紅一道,跟在劉嬤嬤的身后朝方才她手指的涼亭走去,可越走卻越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那座涼亭看著離得極近的,但不知道為什么走了許久都不曾到。
她四下張望,忽然望見前面不遠處便是頭一回遇見裴靜宸的那座藥廬,不由心下大駭,她立時便將腳步停下,滿面怒容地厲聲喝道,“劉嬤嬤,這里分明是清涼寺的后山,你說安顯侯世夫人有話要對我說,請問她在哪里?你這是要帶我們梅什么地方?”
那劉嬤嬤見被明萱說破,回頭沖她詭異一笑,她也不說話,只是忽然間將腳下步伐加緊,快速地往旁邊山林里一閃,頓時消失無蹤。
嚴嬤嬤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到,急忙問道,“七小姐,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有人是故意要引我們來此的嗎?”
丹紅卻似乎明白了什么,上一回她和雪素被縛住手腳綁了丟在廂房那件事,還令她心有余悸,這會突然遭遇這樣變故,她心里便隱隱覺得恐怕又要發生什么事了。
果然,她還未來得及對嚴嬤嬤解釋些什么,身后忽然傳來細碎腳步,不過一個轉瞬,她身綿軟地應聲落地,便沒有了知覺。
明萱看著丹紅和嚴嬤嬤被身穿青衣的人扛走,臉色驟然發青,因為憤怒,也因為對未知命運的害怕,她身劇烈地搖晃,連嘴唇都在顫抖,“韓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