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瑞嬤嬤大驚失色,她倏然吸了一口冷氣,強自鎮定下來說道,“當年三夫人的事,怪不到您頭上去的,侯爺便是知道您去過她屋子里,也疑心不到什么,出了那等子事,您又是這永寧侯府的女主人,若是不過去安慰寬懷下受了打擊的弟妹,才是做得不好呢。”
她一手輕輕拍著侯夫人的肩膀,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再說,三夫人打小就是個病西施,生二小姐那會壞了身子,又勉強生下了七小姐,身子一直不大好,那會為了準備婚事累著了,誰料到會出那樣的病故?她過世,原與您不相干的,您可莫要非將這罪責攬在自個身上去。”
侯夫人眉心緊緊皺著,苦著臉搖了搖頭,“原是我誤聽了傳言,以為三弟沒了,又偏在弟妹面前說漏了嘴,她本就病得只剩一口氣,聽了這消息才沒了的。侯爺向來疼惜三弟妹,他若死真知道了這件事,十有是要將三弟妹的死怪在我身上的。”
陸氏的母親田氏,是朱老夫人的姨表姐妹,當年武定侯府尚在盛京,兩家是時常來往的,陸氏自小便與永寧侯家的幾位老爺相熟,和顧嵐娘更是親近的閨中好友,便是她嫁到了顧家來后,永寧侯也是當她親妹子一樣看待的。
侯夫人因為相貌生得不算好,嫁過來后一直不得侯爺的心,后來見他對三弟妹卻十分照顧,心里難免生出不平,又嫉妒陸氏能得丈夫全心寵愛。分明獨霸專寵,外頭卻有賢惠大度的名聲,而她勞心勞力,卻什么都得不到。因生妒恨,所以她與陸氏之間的關系并不怎么好。
當日她從定國公夫人那處聽到傳言說顧長平已被處死,便信以為真。在陸氏病榻之前終究沒有忍住說了出來,當時心中已然惶恐,第二日聽說陸氏沒了,她實是慌了神的,待到知曉顧長平尚還活著,她都快要悔恨莫及,又驚又怕。(顧家亂成一團,也無人去追究什么。
為了怕以防萬一有人聽見了她說的話,當時三夫人院子里的丫頭全部都被遠遠地打發了出去,這幾年來調換了幾處所在,一時半會。恐怕也無人能找得到了,可即便如此,這些年來她心中仍常存忐忑的。對著明萱時,她就既覺得愧疚,又害怕這種愧疚,甚至都曾想過,索性三房全都死絕了才好。
可這些深埋著的往事,她一輩子不敢說出的秘密,真的讓侯爺知道了嗎?
侯夫人臉上現出幾分惶恐神色。“侯爺是怎樣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的,當年白姨娘多受寵愛,他都能下得了狠心叫人杖斃了她,他一向對我不喜,這兩年外頭那賤人死了。貴妃娘娘又頗得圣寵,他才對我略有幾分好顏色的。若是叫他知曉了那事……”
她眉間隱隱透著幾分絕望,“瑞嬤嬤,我該怎么辦?”
瑞嬤嬤扶著侯夫人的肩膀低聲安慰,“您現在是在病中,所以憂思過慮。若是當時您對三夫人說的話被人知曉了去,那幾個從陸家帶過來的丫頭可早就嚷嚷出來了,還能等到今日?再說,便是侯爺知曉了又如何?您也是聽了定國公夫人的話,誤信了,侯爺不去追究定國公夫人造謠的目的,卻抓著您不放的話,那才叫昏聵。”
她頓了頓,“再說,您為侯爺誕育了四個孩子,便是為了侯府和孩子們的臉面,侯爺也不敢對您做什么的,您身后可還有祿國公府撐腰呢,世子爺的地位也是穩穩妥妥的,您怕什么?”
侯夫人的臉色總算緩了過來,她徐徐點了點頭,“沒錯,年少時盼望能得侯爺愛重,求而不得,那樣也過來了,如今一把年紀了,早就已經不在乎這個了,只要元昊和元顯過得好,貴妃娘娘安康,我便也足夠了,其他的,還怕什么?”
她眼眸微微垂落,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恢復了清明,沉聲吩咐道,“讓人請了世子夫人過來,我有話要吩咐她。”
瑞嬤嬤臉色一動,忙問道,“您該不會是……”
侯夫人點了點頭,“我身子不好,留在這府里也是受氣,到時恐更要嚴重,不若搬去莊子上休養一陣,反正這侯府遲早都要交到世子夫人手上的,趁著還沒起大窟窿,早些脫手給她,也好讓她心里有個底。你準備一下,將這些年府中帳冊,我的對牌,和庫房的鑰匙都取出來,蔡氏是個聰慧的,交給她我放心。”
她語氣微頓,“萱姐兒的婚事自有老夫人操心,那賤人養的,我也沒心思要打理。至于薔姐兒,到底是隔了層肚皮的,枉我真心實意地疼愛她一場,到頭來卻是這樣下場,以后她的事我也不想再管了,能進宮將那妃位坐穩便算她的本事,被人害得尸骨無存,也與我無關。”
瑞嬤嬤忙點了點頭,“您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的了,說句不敬的話,咱們都到這把年歲了,除了兒女安泰之外,便只有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先去莊子上休養一陣子,等到九月五爺大婚,您再回來不遲。”
她將侯夫人伺候躺下,“我叫人去請世子夫人,您先歇一下。”
瑞嬤嬤剛待要走,侯夫人忽然喊住她,“你過會親自去一趟安泰院,跟老夫人回稟一聲,再從私庫里取五千兩銀子,讓老夫人交給七小姐。”
從前竭力忽視的這些一旦揭開,便將所有企圖偽裝和掩飾的布簾撕破,她并不是真的良心泯滅,到底還是歉疚的。
尤其是此時病中,感觸又比別時更多,忽然便有些體會到當初陸氏的感受,身累心累兩層打擊,再聽到那個消息時,確實該是致命一擊,瑞嬤嬤的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心里知道,若不是她,陸氏該還能再熬上幾日的。
可這時才生出想要彌補的心,卻早就已經晚了,她也不可能為此償命的,罷了罷了,五千兩銀子雖然不多,可這卻是她現下手頭所能拿出的全部了,不論明萱將來會否知道這些,知道了又會如何對她,她只求此刻心安。
瑞嬤嬤臉色雖然微微一變,可那些反駁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她長長嘆了一聲,便悄然退了出去。
漱玉閣,明萱看著匣子里的一疊銀票有些詫異,“是大伯母給的?”
緋桃點了點頭,見屋子里并無旁人,便低聲說道,“侯夫人本就病得不輕,貴妃娘娘又生了公主,這便罷了,聽說侯爺下朝回來時還闖進宜安堂痛罵了侯夫人一通,許是侯夫人身子未好又添了心病,便說要去莊子上休養,將管家的事都交給了世子夫人呢。”
她指了指桌上的銀匣,“侯夫人說,七小姐大婚那日她原該親自主持的,可這會實是不能了,裴家內院水深,要過好并不容易,銀錢是必不可少的,這些權當是她的一點心意。”
明萱心里困惑地緊,大伯母要利用她時絕不手軟,這些年來也沒少算計過她的,可這會子卻又將私拿了五千兩銀子給她壓箱,這倒算是什么意思。
她便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拿。
緋桃見狀,便笑著說道,“老夫人吩咐了,甭管侯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給銀子七小姐便拿著吧,反正是她自個愿意給的,又不是咱求來的,去了裴家要立足下來,手頭大方些凡事總要容易一點的。”
她將匣子推過去一些,又問道,“老夫人說明日若是天好,她想去一趟輔國公府,問小姐您要不要一塊去?”
明萱連忙點頭,“六月初八是媛姐兒大婚,只比我早了兩天,我約莫是去不得了,先前她一早就把給我的添妝送了過來,可我要給她的卻還在鋪子里頭,前日才取回來了的,正想這幾日尋個時候過去一趟送給她呢。”
緋桃便笑著點頭,“那我去回了老夫人,也好叫人送帖子過去準備起來。”
明萱送了緋桃出門口,便忙叫了丹紅過來,“昨兒嵌寶閣取回來的那些首飾呢?”
丹紅便從里間捧了個匣子出來,將里頭的東西一件件小心翼翼拿出來,“都在這里呢,聽說昨兒我表哥去取這些東西時,被掌柜的纏得緊,非要求著將您送過去的圖紙買下來,表哥說他好不容易才脫身。”
她笑嘻嘻地說,“原來連這都能賣錢呢。”
明萱不在意地笑了笑,“跟你表哥說,我那些圖紙不賣的,倘若不是要得些不與旁人重樣的東西來,我又何必親手畫它?”
她將手輕輕劃過滿盤亮晶晶的首飾,笑著說道,“媛姐兒喜歡梅花,我便親手畫了兩套梅花的頭面,雖然不是頂貴重,但這片心意,媛姐兒一定喜歡得緊,另外兩套是給琳玥的,聽說她和五哥的婚期定了,是在九月初六,過幾日問問看大哥若是要送信去隴西,便讓人帶過去給她。”
丹紅羨慕地緊,撐著臉滿眼放光地說道,“我要是嫁人,小姐會不會也親手給我做一套頭面?”
明萱笑著從匣子里取出個碧玉雙面簪,“這是給你的。”
她正要給丹紅戴上,便聽到外頭有小丫頭回稟,“雪素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