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嚴嬤嬤卻說,“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永寧侯府這些年家底雖然空了,不如老侯爺在時花團錦簇,但卻還是盛京城中的簪纓望族,四爺將來能分得的那一份,總也不在少數,這兩箱金珠首飾四爺給得起,您自然也受得起。”
她笑著繼續說道,“四爺是個好兄長,沒辜負了大奶奶對他這份心,這是您的福氣,若是三老爺和三夫人地下有知,想來也能感到欣慰了。”
明萱想了想,便也釋然,“也罷,哥哥鴻鵠之志,又怎么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我若是不受,倒反而惹他不快,嚴嬤嬤,勞煩你替我收起來吧,將來若是他有急用,再送過去使也是一樣的。”
她微頓,又問道,“楊右丞家的花會又是怎么回事?”
嚴嬤嬤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腦袋,“前幾日就收到了請柬,我竟給忘記了,幸虧四爺提醒,否則倒要讓大奶奶鬧笑話了。”
她從正廳插屏底座的抽屜里取出張朱紅色的請柬,遞給了明萱,“這么熱的天氣,原本是不大會舉辦什么花會的,只是楊右丞府種了幾畝荷塘,聽說荷花開得特別好,東平王府的娉郡主和楊家的三小姐交好,便想借楊府辦個詩會。
楊三小姐下月便要及笄,楊右丞素來疼愛這位長房的嫡孫女,于是就索性將這花會往大了里去辦,不只請了女客,還將盛京城中未婚的公子哥俱都邀請了去。這是想要替楊三小姐招親呢。”
貴族婚娶,通常便是藉由這些花會詩會或者筵席宴請相看,并且往往會一傳十十傳百,變得特別隆重和盛大。
楊家三小姐……
明萱低聲問道。“便是世子夫人原本打算要許配給夫君的那位嗎?”
嚴嬤嬤忙搖了搖頭,“那是二房的四小姐。楊三小姐,名喚樂虹。是大房的嫡女,聽說頗有才名,在盛京城中有女諸葛的雅號呢。而那位四小姐樂霓,據說是個啞巴,雖然這些只是傳言,但這些年城中宴會不少,卻果真從來都沒有人見過她。”
明萱輕哦一聲。果然楊氏對裴靜宸,從來都沒有那么好心。
她目光微動,沉吟著說道,“這是我出閣之后第一次外出做客,亦是四年來頭一回去陌生人家里。再加上近日的傳聞,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盯著我看,嬤嬤,煩請您幫著打聽一些花會的消息,到時我也好見機行事。”
裴靜宸的許諾猶在耳邊,他要她再等兩年,那么在這兩年中,她必要將替他守住這座小院,在外頭也不令人挑到錯處。不讓他因為自己為人詬病碎言。
花會那日轉瞬即到,世子夫人大清早便派了桂嬤嬤來傳話,說是馬車辰時等在二門,讓大奶奶莫要誤了時辰。
明萱笑著稱是,心里卻又松了口氣。
她和楊氏在府中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楊氏幾次主動挑釁沒有討到好之后。倒也學了個乖,這些日子來都不曾再使什么招數為難她,是以府中人人都知道世子夫人和大奶奶不和,卻也無人能其言鑿鑿地說出個所以然來。
今日,還是這許多天來,楊氏頭一次遣人來靜宜院,桂嬤嬤雖然轉達的是一句平常的叮囑,但明萱知道,這是暫時求和的意思,不論如何,讓人瞧出來她兩個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豈不是坐實了坊間的傳聞,對楊氏和皇后都沒有好處的。
既然楊氏還顧及著臉面,想來稍候不會做出什么不恰當的舉止,那是楊氏的娘家,若她真的想要害自己,簡直再容易不過了,眾目睽睽之下吃了虧,總不是什么好事,如今這樣,對她而言,也是省了事,沒什么不好的。
明萱送走了桂嬤嬤,回到內室去瞧裴靜宸。
前些日子正值季審,戶部衙門要處理許多陳年堆積的帳冊,他每夜都忙到很晚才歸,再加上他外頭有好多事要處理,睡得很少,好不容易今日沐休,她便想要讓她睡個好覺,不舍得吵醒他。
她進去的時候,卻看到他正要起身,她忙將他按下去,“今日你便莫要去了吧,難得休息,在家好好睡一覺,我一個人可以應付的,不必非要陪著我,再說男客和女賓是分開而席,你便是去了,也不與我在一處的。”
裴靜宸笑著在明萱臉上輕啄,“聽說楊家看上的佳婿人選,不只有舅兄,還有那位新科探花郎,我慕名顏探花已久,今日這機會難得,不去有些可惜了。”
他笑意盈盈,語氣里隱隱藏著幾分醋意,“我今日穿什么?”
說來也怪,韓修是他妻子的前未婚夫婿,至今仍舊糾纏不清,那是戰場上歷經磨礪出來的金砂,不論氣度相貌都非凡品,雖然所作所為有些不擇手段,對顧家和明萱的落井下石令人不恥,但卻也是周朝響當當的人物,可他卻從來都沒有為韓修而感到困擾過。
但顏清燁卻有所不同。
雖然他與明萱甚至連婚盟都還未來得及訂下,可他卻是她自己相中的男子。
裴靜宸沒有見過顏清燁的,可是聽人提起這位探花郎時,聽到的無一不是溢美之詞,清雅,俊逸,有風骨,才華橫溢,他想要親眼看一看顏探花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明萱靜靜望著他,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在吃醋?”
裴靜宸不肯承認,從衣柜中取出一套雪青色的錦袍問道,“這件可好?”
明萱搖了搖頭,“穿新近做好的那身紫棠色的輕絲直綴吧,你既已經決定不再以病夫的面貌示人,那索性穿得鮮亮一點,正好借著楊家的花會精神抖擻地露個面。”
等他穿好衣裳,她替他梳頭綰發,兩月多的耳磨廝鬢,令她已經能很輕松地掌握住他每一分情緒,而此刻,她感受到他心中那一絲淡淡的忐忑和隱約不安,嘴角不由露出無奈的苦笑來。
顏清燁,曾是她脫離侯府的一個夢,可也僅只是個夢而已。
他的品行風骨,皆令她誠服,若是真能嫁給他,亦也是她的幸事,可說到感覺,好似她當初太過在意他的家世人品和做親的可能,反倒忽略了最深層的問題,說實在的,她一開始是沖著無愛也能過下去的想法去的。
因著當時當地的特殊景況,她實在還來不及對顏清燁產生感情,最多也不過就是些好感,裴靜宸實在是多慮了。
明萱低聲說道,“我和顏探花確實曾經論及婚嫁,若非韓修惡意為難顏家,此刻我已經是他的妻子,這無須避諱,因為是事實。我欣賞顏探花的為人和氣節,亦心悅顏家人口簡單,雖是寒門微戶,卻沒有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于我而言,是最合適的歸宿。但……”
拿著紫金發冠的手忽得頓住,“如今我是你的妻子啊,既已許你今生,那便生死相隨,我說到做到的,難道你不信我?”
裴靜宸反手將她手臂抓住,一把便拽進自己懷中,他緊緊摟住跌坐在他膝上的女子,眼眸中有流光劃過,“阿萱,你于我而言是個美好又奇妙的存在,你給了我渴望而急缺的所有感情,一旦嘗過,便讓我欲罷不能,再也不舍得放開,這樣的美好來得太快,有時我總覺得不夠真實,所以心里也會害怕的。”
他的目光越來越濃,“怕這只是一場夢,醒來你就不見了。”
明萱感到自己逐漸融化在他炙熱的目光里,她的語氣不由自主放柔,“是真的,不是夢,你也不必害怕我會離開,我不會的。我說過,若你不離,我便不棄,除非你不再需要我,否則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吃醋,是因為在意吧?
她的臉上忽然閃過淡淡的緋紅,低語輕喃著說道,“除了你,我還沒有喜歡過別的男人呢,盡瞎操心……”
這話說得極低,裴靜宸卻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心內一陣狂喜,忍不住便吻了上去,一番雷霆肆虐之后,他才舍得從明萱唇上移開,“是我錯了,不該亂想,也不該害怕。”
初嘗愛欲溫情的男子總是容易患得患失,都有些不像他了,可妻子的柔聲安慰,卻令他重新找回了自己,他眼神柔得都快要滴出水來,他沖著她朗聲說道,“阿萱,我也只喜歡你!”
明萱紅著臉點頭,一邊嬌嗔著拿手捶他,“快放我下來,髻子都給你弄散了!”
又瞅了瞅外間,不好意思地說道,“嬤嬤和丹紅她們都在外頭呢,你說話小聲一點,也不怕讓人聽見笑話你嗎?”
裴靜宸卻渾然不在意,他笑呵呵地說道,“看到我們夫妻恩愛,嬤嬤和那些丫頭高興還來不及呢,誰會笑話我?你不知道吧,嬤嬤每日都給我燉羹湯,里頭放了大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她盼著咱們早生貴子呢!”
下一秒,他的神情卻忽然肅然起來,他捧著明萱的臉說道,“我知道現下在裴府,咱們腹背受敵,你怕這當口有孕會是負累,所以在偷偷喝避子湯,其實不必的,我裴靜宸做好打算要娶妻,便有本事能保證我孩兒的安全。
若你想要過幾年再要孩子,也沒有關系的,可以后卻再不要喝那東西了,祖姑奶奶說過,是藥三分毒,那些湯藥喝多了,對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