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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元宵節那日,皇上特意派了宮車來接裴靜宸和明萱夫婦,惹得鎮國公府內眾人一陣艷羨揣測。
圣意如此昭著,饒是駑鈍如世子夫人楊氏,也終于明白裴靜宸恐是要被授予王爵了,她唯一的嫡子裴靜宵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繼承鎮國公的爵位,這本來是一樁幸事,她也為此暗自松了口氣,可不知道為什么,在短暫的欣喜之后,另有一股不甘和憋屈之意排山倒海而來,令她胸中煩悶至極。
但楊家早已經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了強有力的娘家倚仗,丈夫又是個不頂事的,她再也不敢冒著被鄙棄的危險動太多手腳,否則若是影響了裴靜宵的地位,白白讓二房撿了便宜,那就得不償失了。
馬車里,明萱反復回味世子夫人那張五色紛雜的面容,忍不住噗哧一笑,“皇上派了宮車來接,是為了不讓你有反悔的機會,但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效用,楊氏這一回可氣得不輕。”
礙于俗世陳規,明萱不好在明面上對楊氏做得太過,否則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能將好的說成是壞的,可她可不是那等愿意吃虧的主,楊氏多少暗箭算計,她都一一接下,不輕不重地還了回去。其實,自從她嫁到裴家,沒有給楊氏少添過堵,但每回看到楊氏吃憋,她心情還是會格外地好。
裴靜宸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沉聲說道,“楊氏雖然蠢了些,可心卻黑得很,這些年來沒有少借著她兄弟楊鐸的手做腌濘奘隆5蹦瓿夢夷曖祝昧下了我母親的嫁妝,最近又將主意打到了我外祖父的頭上。”
他睫毛輕顫,嘴角漾出幾抹冷笑,“我外祖父生前馳騁疆場。用兵如神,敵人聞風喪膽,被百姓譽為不敗戰神,他一生平過西夏,勝過南梁,威震東府,后來雖然是在北地陣亡,可卻也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他治軍極嚴。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不敗神話,倘若如同那些草莽一般,每破一城就斂取百姓財物,那便是不是楚襄王了。
襄楚王府人口稀少,外祖父的俸祿和封賞又多,論起來確實算是家底豐厚,但坊間傳聞的那筆富可敵國的寶藏,卻是沒有的事兒,想不到不只楊氏信了,楊鐸這個奸猾狡詐之徒竟也跟著一起折騰起來。”
鐵桶一般的襄楚王府。盡管已經隔了二十來年,但也不是楊鐸那等人可以肆意覬覦的。如今楊家勢敗,對那筆財富的執念就更深,幾乎是派盡了身邊得力之人想要得到這筆寶藏,可惜要讓他們失望了呢。
裴靜宸頓了頓,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楊家的那位三小姐嗎?”
明萱一怔,“長房的楊三小姐。與探花郎定了親的那位嗎?”
楊樂虹荷塘落水被顏清燁所救,成就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這件事曾轟動一時。而她當時就身處同一座船舫,算是親身經歷過的事,又怎么會忘掉?何況,顏小郎當時那個眼神太過震撼,她心里很清楚他是為了誰而做出這樣出格之事的,可是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她的語聲里不知不覺便帶上了分苦澀的關切,“楊三小姐怎么了?”
裴靜宸目光微動,將明萱摟入懷中,“你這些日子幫著照顧我,外頭的消息倒都不靈通了。楊三小姐很好,她也算是錯有錯著,遇對了良人,顏家雖然是寒門小吏,但家風卻甚好,并沒有因為楊家落魄而退了這門親事,反倒為了楊三小姐的名譽,決意將婚期提前,正月十八,便是顏探花和楊三小姐的大婚之期。”
他低聲說道,“楊三小姐我是見過的,為人品性頗有風骨,倒不像是楊家的女兒,顏探花得妻如此,也不算是辱沒了他。”
比起情感炙烈霸道的韓修,溫潤如玉又深情入骨的顏清燁才是裴靜宸心中的頭號勁敵。他有時會想,倘若不是韓修的肆意破壞,此時顏清燁與明萱該也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顏探花的品貌性情都無可挑剔,對明萱又如此認真長情,這樣的男子很容易贏得妻子全身心的愛慕,也值得被愛。
但再美好的感情也不過只是個假設,如今明萱真真切切地在他身側,他能感覺到她雙手的溫度,聞到她發間梅花的清香,感受到她對他的深切愛意,真實地擁有著她,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或許便是這個道理吧。
安和門前,宮車停下換了宮轎,恰好遇見了清平郡王世子和世子妃。
元宵宴本該設在晚上的,但因近來連下大雪,怕夜深行路不便,是以皇上便特改了時間,宴席設在交泰殿,但開筵之前,男賓女客卻是要各自分開的,按制,男賓要前去皇極殿先參見皇帝,女客則先入坤寧宮給皇后娘娘請安,然后到了時辰,便由接引女官引至交泰殿飲宴,男女同處一殿,分席次而坐,取皇室宗親一家和樂之意。
明荷見了明萱有些驚訝,但她在郡王世子妃的位子上呆得久了,多少也有些政治敏感,大抵也猜到了點什么,不過她沒有明萱想得深遠,只是一味替堂妹高興罷了。
永寧侯府的姐妹們原本就不多,這幾年又沒了兩個,本來她上次回娘家時看到滿堂姐妹不過寥寥五人,便覺得有些唏噓,甚至連從前最看不起的明蕪,也多了幾分親切,更何況,明萱則是她這些姐妹之中最看重的一個,如今在安和門前巧遇,她心里歡喜,便拉著明萱多說了幾句話,這般熱絡,倒與她平時清冷的為人有些不符。
清平郡王世子見狀便望了明萱一眼。
明萱見引路的宮人有些不耐煩,心念轉動,忙向清平郡王世子行了禮,“六姐夫,煩請您替我多看顧我家爺一些,他腿腳有疾,行動不太方便。”
她心里想著的是,如今情勢那樣復雜,裴靜宸這輪椅還是繼續坐著心里比較踏實,可是她又害怕皇帝會派人試探他腿疾的真實,孤掌難鳴,他和那些宗親其實并不熟絡的,若是有個人能幫著一些,凡事總也要好過一些。
清平郡王世子點了點頭,“七妹放心,妹夫這里有我,不會有事的。”
他望了一眼腹部微微隆起的明荷,笑著說道,“你六姐懷著身子,天冷雪大,也煩請七妹妹照顧著她一些。”
彼此交待完了,便就上了軟轎,明萱與明荷同乘,一路上說些有趣的小事倒也并不寂寞,很快就到了坤寧宮皇后殿。
東平王府的太妃和王妃攜著有封號的兩個郡主都已經到了,英郡王妃則緊緊跟在婆母和長嫂身后,幾個宗親的老太妃們也端坐上位,內宮有封號品階的妃嬪也陸陸續續來了,臨南王府的世子妃和郡主也請了上座,算起來,明荷和明萱姐妹倒是來得最遲的。
等她們入座,女官便通報,“皇后娘娘駕到!”
裴皇后從珠簾后面徐徐出來,一身明晃晃的皇后朝服顯得特別耀眼閃亮,她氣色看起來不錯,只是眉梢眼角仍帶著幾分疲倦,輕輕擺了擺手,“今日是家宴,眾位不是長輩便就是一家姐妹,不必行此大禮,趕緊平身,都坐下吧。”
她自從上回淑妃一尸兩命之后就被皇上禁了足,鳳印被奪之后,就是貴妃和惠妃共同掌理內宮。可是年節之上,命婦進宮朝拜,總不能去拜貴妃和惠妃,這樣便是亂了宮紀,壞了體統,于是皇上便只能將她的禁足令給解了,前幾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竟親手將鳳印重新還了給她,還一連宿在坤寧宮數日。
不管皇上安的是什么心,但裴皇后前陣子丟了的臉面都回來了,她的氣色便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只是她畢竟不是無知少女,知道皇上的恩寵來得蹊蹺,心里便存了一段心事,臉上也沒有什么得意的表情。
她雖貴為皇后,但對東平老太妃是十分敬重的,請了太妃上座后,便笑著跟幾位宗室長老的太妃們閑聊了一會,然后又和每個到場的王妃郡王妃世子妃們各自寒暄了兩句,最后她的目光移到明萱臉上。
明萱看到裴皇后向她招了招手,心里不由咯楞一下,比起這滿屋子的太妃王妃郡王妃世子妃而言,她身上沒有任何誥封,所以座次也排在最末,原是想著能夠低著頭盡量不惹人注目地用過了宴便成,沒有想到皇后竟然直接招了她前去。
不管再不情不愿,她也只能站起身來,硬著頭皮走到皇后座前行了大禮。
皇后笑意盈盈地望著她,“聽說大嫂今日能來,我高興了好一會兒,前些日子我在宮里頭閉門禮佛,替皇上和百姓祈福,都沒有時間召見娘家人,不知道府里最近可好?祖父可好?父親母親眾位叔叔嬸嬸可好?”
她緊緊握住明萱的手,一瞬不眨地望著她。
明萱心中一動,低聲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府里一切都好,只是祖父前些日子得了風寒,天冷日寒,一直都不見好,最近都在家里歇著養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