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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的這個女兒原只有個乳名叫大姐兒,后來因多病多災,求了鄉野之婦劉姥姥起了個好養活的名字,就叫做巧姐兒。巧姐兒如今四歲多些卻不足五歲,每日與之做玩伴的只有乳娘和小丫鬟們,今兒得了個年齡相仿的好哥哥正德,巧姐兒玩的興致高昂,自然就難以入睡。
鳳姐兒一進屋子的時候,就見炕上堆滿了木頭塊,閨女撅著肥圓圓的小屁股,跪在那兒擺弄著什么。賈璉呢,由著女兒玩耍,時不時的還遞上去兩塊。
鳳姐兒一瞧不覺愣住,這不是邢岫煙送巧姐兒的禮物嗎?她因不知道什么用處,回來之后就放在自己屋子里,什么時候跑到巧姐兒這來了?
賈璉聞聲望向門口,見是妻子,便笑著沖鳳姐兒招招手:“看咱們閨女擺的,還有模有樣吧!”
鳳姐兒順著丈夫的手往炕上看,就見巧姐兒用那些各異的小木塊一層層的疊加,擺出個戲樓似的模樣,而且疊加的越來越高。
鳳姐兒看著心驚,那戲樓分明就要倒了似的,果然,當巧姐兒要將一塊紅漆長條木放上去的時候,戲樓子不堪重負,轟然倒塌,滿炕散落著數不清的木塊。
巧姐兒小大人似的輕輕一嘆:“怎么正德哥哥玩的那樣好?”
在屋子里伺候茶水的小丫頭果兒斟了香茗給王熙鳳,趁機討好道:“姑娘別心急,正德少爺不是說了,這搭積木是有訣竅的,要蓋高樓,需打好基座。姑娘剛剛在底層只擺了五六塊。自然不穩,搭建起來也就懸著一顆心。”
巧姐兒聽罷,拍著肉生生的小巴掌,咯咯笑道:“對,正德哥哥就是這么講的。”說完,又要撅起屁股去擺弄。王熙鳳卻若有所思。淡淡道:“玩上一天。巧姐兒也累了,叫乳娘過來收拾東西,哄巧姐兒休息吧。”
“娘!”巧姐兒嘟著小嘴巴,嬌滴滴的撒著嬌。
“聽娘的話。乖!”王熙鳳敷衍似的沖女兒笑了笑,而后看向賈璉:“二爺,我有話和你說。”
賈璉站起身。彈了彈袍子上的褶皺,背著手信步回了他與鳳姐兒的屋子。王熙鳳撇下女兒忙跟了上去,一進屋。她便道:“二爺,巧姐兒玩的東西你瞧出什么門道來沒有?”
賈璉正脫著外衫,不在意的扭頭:“什么門道?我卻沒瞧出來,孩子們玩的東西嘛,你不要總是大驚小怪。”
王熙鳳跺跺腳,急道:“哪里是我大驚小怪,當日邢家妹子把這玩意兒送給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她話里有話,可是不知道東西的用處。所以才沒瞧明白。今天倒是小丫頭果兒的一席話提點了我,再看巧姐兒的玩法......我覺得,”王熙鳳想到那戲樓子轟然倒塌的場景,不知為什么,就想起東府小蓉大奶奶死的那一晚給自己托夢時說的話,不覺寒顫遍生。
“我覺得,邢妹妹是在暗示咱們家......”王熙鳳已經說不下去了,這種晦氣的話想想就覺得可怕。
賈璉倒很是淡定的回頭瞧著妻子,他見王熙鳳慘白著一張臉,就笑著續她的話:“暗示咱們家也要倒了?”
“二爺!”王熙鳳凜著俏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賈璉。
賈璉坐在床邊退了靴子,“你日日管家,日日攬著賬冊,咱們家里是個什么光景難道你還不知?早就是外強中干,吊死在了娘娘這棵大樹上,娘娘得寵也就罷了,偏這些年都受孕的消息,宮里面的太監隔三差五的來要銀子,你的好太太王夫人只怕早就將林妹妹的那些銀子送進宮去打點前程了。”
王熙鳳心下慌亂,因為賈璉說的句句是實話,那些銀子還是經過自己的手出去的,王熙鳳如何不知?可二太太做的極其嚴密,賈璉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看出鳳姐兒的狐疑,賈璉冷笑了一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實話告訴了你,不但挪用了林妹妹的銀子,二太太還將老太太當年的陪嫁動用了一部分,老太太因怕吵嚷出來壞了名聲,所以沒找二太太算賬。”
王熙鳳頹然的癱在床榻對面的貴妃椅上,口中喃喃道:“這不可能,咱們家如何就到了這一步。那,那每日開銷的銀子又是從哪里走的?”
“如今老爺們都知道,公中是沒法子出銀子供他們玩樂的,咱們大老爺仗著元妃娘娘的名字,自然有底下的人孝敬,至于二老爺,哼,二太太倒是舍不得他受委屈,用王家的嫁妝養著呢。賈家雖然走到這一步,但田莊上、鋪子里還有些產出,足夠老太太和你們花銷,這也就是一時沒有花大件銀子的地方,一旦出了岔子......你等著吧,一環扣著一環,豈不就像巧姐兒玩的積木,非塌陷個徹底才算罷。”
王熙鳳撲到賈璉的床前,央求道:“二爺,你別嚇唬我,若果真如此,咱們家可怎么辦?”
賈璉就睨著她:“怎么辦?你不是還想著要做當家太太嗎?等將來家敗了,四下逃竄的時候,自然沒有人肯和你爭搶這個位置。”
王熙鳳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個狠心的男人,說的這叫什么話,誰不盼著家族興旺,門庭富貴,偏他句句都是晦氣話,難道賈家敗了,賈璉能獨善其身?
平兒在屋子外面伺候,聽不見夫妻二人說什么,倒將二奶奶的哭聲聽的真真切切。平兒就要抬腳進來勸和,然而想了想,平兒還是停住了腳步,轉身坐在門外的小杌子上,靠在火盆子邊上給巧姐兒做鞋襪。
賈璉拉起哭聲不斷的王熙鳳,輕嘆道:“既然道破了這層紙,我也不瞞著你,我有心離開賈家這棵大樹,到外面闖蕩闖蕩。”
王熙鳳就上次和賈璉的深談,已經猜到對方有了這個意思,只是二人都有些忌憚,沒把話講透,如今聽賈璉重提此話,王熙鳳反倒坦然沒有半點驚訝之色。她自知賈璉是鐵了一顆心,然而王熙鳳總有些貪戀榮國府管家的權柄。
“我知道你猶豫什么,”賈璉低聲道:“可你也不想想,這小半年來你大病過幾次?連王太醫都說,璉二奶奶這病是活活累出來的,叫你靜養靜養,你卻總將太醫的話當做耳旁風。與其將來給寶兒奶奶讓權,不如早早的放手,大家方便。”
王熙鳳沉默不語,她其實早就察覺出二太太對寶釵的心意,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薛寶釵每每替薛姨媽看賬本的時候,二太太都要在一旁夸贊幾句,而且還總是當著自己的面兒。想到這些,王熙鳳便將往日爭強斗狠的心灰了大半,沮喪的垂著頭,“可二爺想走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你是大老爺的嫡子,老太太為保住面子也不會叫你分家。”
賈璉笑了笑:“賢妻正說到了點子上,我們若做出讓大家沒臉的事兒,他們是巴不得轟走你我的。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在外面放了印子錢?”
王熙鳳面容僵硬,語氣躲躲閃閃:“哪個混賬東西在背后給我潑臟水,二爺別信這些有的沒有齷齪話。”
本朝為防止官與民爭利,嚴謹官家私房印子錢。然而放高利貸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所以竟是屢禁不止,連皇親國戚也有干這種為富不仁的生意。朝廷沒有法子,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被人叫嚷出來,都是相安無事的。王熙鳳幾年來因這項生意不知生了多少利錢,吃盡了甜頭,然而猛的被一問,還是害怕起來。
賈璉一聲冷哼:“沒有?那前兒旺兒媳婦拿著包銀子,躲躲閃閃進來是為什么?你也犯不著再找謊話搪塞我,既然說了,必定是問準原因才告訴你。”
王熙鳳見賈璉先是說要分家,后來又提到自己放印子錢的事兒,哆哆嗦嗦指著賈璉:“你,你是不是想......”
賈璉不由分說,霍然跪倒在王熙鳳身前,“我知道這么做對不住二奶奶,也可能叫二奶奶名聲掃地,只是不為此法,咱們一家子難出榮國府。只要將二奶奶放印子錢的事兒抖出去,老太太和大老爺為保全名聲,必會將你我趕出家門。”
“大老爺不會趕走你,倒是會將我休出家門,到時候二爺你再找個更溫柔小心的,我豈不是死路一條!”
賈璉不知哪里抽出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來,對著自己右手的小指就要剁:“既然二奶奶不信,我就剁手明志!”
王熙鳳嚇得魂飛魄散,一把奪過賈璉手里的小刀,使勁兒往雕花高幾的方向扔,小刀在地上打了兩三個滾兒,終于落在梅花燈下。昏暗的燈光打在匕首上,折射過來寒光讓王熙鳳心驚莫名。
“二爺,我信,我信就是!”她如今是徹底服軟了,別說賈璉要用自己的名節做賭注,就是陪上她這條命,王熙鳳也不能說什么。
當晚,賈璉就將自己早就謀劃好的計策告訴了王熙鳳,鳳姐兒了解丈夫的為人秉性,這種主意多半是別人替他想好的,只是那人是好意還是歹意,王熙鳳只要想起那把小刀,就再也不敢往深處去糾纏。
第二日,趕巧天際陰蒙蒙的,有下大雪之勢,岫煙還在犯愁穿什么,璉二奶奶早打發了平兒來送東西,和院門口的賈寶玉迎面撞了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