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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婦名叫芬娘,當年費家得意風光的時候,這芬娘也是太太的掌上明珠,可惜費家時運不濟,得罪了皇帝,被貶官已算是幸運,至少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芬娘年幼定親,對方見費家失勢,立即毀了婚約,另聘了良緣。這芬娘年紀越發的大,他父親和幾個叔叔一商議,為了下面幾個兄弟姊妹早早出家,便匆匆忙忙將芬娘嫁進了鄉下的一戶土財主家。
芬娘是京城里的女孩子,見識廣博,極得她相公疼愛,這可惹惱了芬娘的婆婆。婆媳倆明爭暗斗,不知打了多少次。芬娘也是個命苦的,誰也沒想到,她丈夫二月的時候患了場大病,時好時壞,用了不知多少藥,看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芬娘的婆婆不知聽誰說,只要至親之人心頭上的一盅血做藥引子,就能讓患者痊愈。
她婆婆逼著芬娘獻血,還沒等藥引子到,芬娘的相公卻先去了一步,這一下可恨極了芬娘的婆婆。她只認定兒子的死都是芬娘忘恩負義的結果,非要將芬娘沉塘。
芬娘的陪嫁丫鬟冒死救出了她,芬娘欲回父母那里求助,誰知費家早得了消息。此時芬娘的胞妹正商議著與知府大人的兒子成婚,費家為了東山再起,便昧著良心,要將芬娘除掉滅口。
芬娘沒了法子,這才孤身逃回了京城,在鳳尾胡同附近徘徊的時候,正好被出門的郭大娘撞見。
二人才有了今天的際遇。
郭大嬸看著芬娘小口小口吃著熱湯面心頭不免一酸:“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芬娘怔了怔,不覺放下碗筷,凄苦的一笑:“嬸子在我們家這些年也知道,當年出事,能求的人,老太太都求過。往日里和我姊妹相稱的人也都懼怕惹禍上身,躲的遠遠地。我命途坎坷,也不敢麻煩別人,倒是嫁了人之后的那幾年婆婆好叫我做吃食,我在家的時候跟著嬸子也學過幾道菜饌,如今小有歷練,便想著進哪家府上做個廚娘。(wwW.mhtxs.cc無彈窗廣告)攢幾年的辛苦錢,將來置辦點家產,收個徒弟,也就了卻了余生吧!”
郭大嬸忍不住抹淚:“這怎么使得!當年姑娘和我學廚藝,無非就是新鮮,怎么能叫你去做這種下等活兒!”
“嬸子好心勸我,我好不羞愧卻不敢領受。”芬娘苦笑:“先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至于什么面子一.我如今還有什么臉面可珍惜的?”
郭大嬸沉默不語,卻終究不能茍同芬娘的話。
“嬸子,我昨兒也悄悄打聽了這邢家的門第,據說風評極好,他們家的姑娘難得體恤下人,我想.”芬娘臉上浮現哀求之色:“我想求嬸子幫我說和說和,幫我在府里謀個差事。”
郭大嬸心正虛,聽了芬娘這話,更嚇的不知如何答對長大了嘴巴,憋了半晌,也難找出一句話。
她二人正僵持著院子外忽然又響起乒乒乓乓砸門的響動。
卻是岫煙院子里三等小丫鬟甜杏兒,甜杏兒進了屋子,一見地上還站個人,便多留心看了兩眼。甜杏兒嬌滴滴道:“郭大娘,林姑娘說,想吃一種涼涼的,酸酸的粉皮兒,要有嚼勁的那種。我去廚下問她們都說做不得只大娘才有這本事,所以姑娘打發我來請大娘過去一趟。”
郭大嬸猛然聽這一席話,又驚又怕的盯著甜杏兒的臉色想辨別對方話中的真偽。
姑娘平時從不叫她進上院,就是要哪種吃食,一般也是單獨叫了芳官或是哪個小丫鬟。難道是芳官那邊暴露了?
郭大嬸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慌得袖口里塞著東西的那條胳膊不停哆嗦。
甜杏兒見郭大嬸不動地方,心里就多了不滿,芬娘也察覺到幾分不自然,忙笑著對郭大嬸道:“這位小妹妹說的可是嬸子的拿手絕活兒米漿涼粉?嬸子當年倒是教過我,可否叫我獻丑,孝敬給林姑娘?”
甜杏兒不明所以的看著芬娘,郭大嬸見躲不過,只好強撐笑意:“這是我¨”說到這里,自己卻也不知該怎么沖別人介紹芬娘。
“我是嬸子的遠房外甥女,妹妹叫我芬娘就是。”芬娘心思慧敏,先一步破解了尷尬。
甜杏兒上上下下將芬娘打量了一遍,見這年輕的少婦穿戴樸素,頭上分明是婦人的發髻,簪子上拈了一朵素白的小花兒,便知只是個年輕的俏麗寡婦。
甜杏兒便心軟了幾分,略點點頭:“既然這樣,那就跟著郭大娘進府吧,我先請示了姑娘,看姑娘怎么說。”
郭大嬸如同趕鴨子上架,知道今日難逃這一局面,只能惴惴不安的領著芬娘,尾隨在甜杏兒身后。
且說芬娘從后角門進了邢府,但眼前景物多處與當年相仿,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甜杏兒走在前面并不知情,唯獨郭大嬸看的仔細,她見如此,忙給芬娘使眼色。
芬娘抑制半晌,才算穩定了心神。
她沒料到,這園子還和當年一般,雖然是隆冬時節,可假山上的小亭子,幾乎和當年沒有什么變化。唯獨改變的一.是人的心境。
許多年前,芬娘還是這亭子的主人,許多年后,芬娘竟是來卑躬屈膝討生活的奴婢。
眼前忽然一轉,從垂花門出去,便是個精致的小院兒。守門的婆子見了甜杏兒,忙笑瞇瞇的開了門,渾濁的老眼又往芬娘身上多打量了兩眼,心中暗暗猜測對方的身份。
“大娘和芬娘姐姐在此稍后片刻。”甜杏兒將人帶到回廊上,低聲囑咐了幾句,扭頭將掀簾子進了內室。不多時,卻換了個十七八歲,年長的丫鬟出來相迎。
郭大嬸一見來者,忙陪笑道:“怎么好勞煩紫鵑姑娘親自出來叫我們!”
芬娘見郭大嬸對來者甚為客氣,便猜對方是那邢姑娘身邊的的大丫鬟。
“大娘好客氣,我們姑娘剛剛還埋怨自己,說為了口腹之欲,偏折騰了大娘這一趟。姑娘心里過意不去,所以打發我親自出來相迎。”
郭大嬸誠惶誠恐:“這說的是哪里的話?”三人進了堂屋。岫煙與黛玉正端坐在左右位置上說著閑話,看臉色表情就知心情不錯。
林黛玉率先瞧見了郭大娘,忙笑道:“我偶然和姐姐說起暑熱的時候,廚房做的那道涼皮兒,味道出奇的好,我二人便商議著,廚房再做幾份兒嘗嘗。”
郭大嬸覷著邢岫煙的臉色,耳朵里根本沒將林黛玉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敷衍的一笑:“姑娘說的那道粉皮兒正適合夏日里出,這個天兒.”
岫煙一絲疑點不漏,只笑道:“那就少做些,只叫林姑娘嘗個新鮮就好。”岫煙的眼睛自然而然的落在芬娘身上,“這位是一.”
郭大嬸緊忙振作起精神,便將芬娘的來歷多加掩飾,添油加醋的告訴了邢岫煙。
芬娘往前一欠身,恭恭敬敬的給兩位姑娘請了安。
林黛玉聽郭大嬸說芬娘的身世,不免同情許多,便有心留下她。還沒等她與岫煙開口求情,岫煙卻先笑道:“姓鐘?這倒是巧了,我記得郭大娘原先伺候的那架主子太太,好像就是姓鐘?”
芬娘二人神色大變。
芬娘的母親可不就姓鐘?
岫煙對二人巨變的臉色視而不見,只微笑道:“既然要做,便多弄些,我記得那時候榮國府老太太來,也是愛吃的,郭大娘辛苦做些出來,我叫人快馬加鞭送過去榮國府。”
郭大嬸聽了岫煙說這些話,才漸漸平穩了心緒,她對自己剛剛的疑神疑鬼感到可笑。姑娘再精明,也不會察覺到自己做的那些手腳。
想到她所作的努力,郭大嬸不由望向了芬娘。若不歐陽家答應幫助費家重整旗鼓,她何必昧著良心去害現在的主子?
實在是當年費老太太對自己恩澤太重,自己若不回報,便是妄為在世間走了這一遭。至于邢家一.郭大娘自認能力有限,只好對不住邢家這一次了,來生做牛當馬,她也會償還這份孽債的!
岫煙留下了芬娘,但是并沒簽什么賣身契,只叫她在大廚房幫忙,月例就比照著二等灶上娘子給。芬娘已是感激不盡,出了邢岫煙的院子后,就不停夸贊自己遇上了貴人。
郭大嬸強撐笑意,卻不知自己該怎么去與芬娘說這之中的曲折。
這廂,岫煙打發了二人,黛玉也回了自己的房間,美蓮、美櫻這才進來。
“就像姑娘猜的,芳官一得了東西,就沒命似的去了郭大嬸那里。”美蓮一陣冷笑:“我剛才瞧著,郭大嬸心虛的很,很怕我們知道真相。不過姑娘,就憑那一張藥方單子,歐陽家就能上鉤嗎?”
岫煙嘴角上翹,信心十足:“這單子要是落在歐陽家那位二老爺手里,不過一張廢紙。但只要進了歐陽老太太手中,咱們就能依計行事。打發人去告訴正德,病要裝的像些,叫那老太太不得不相信芳官的消息。”
美蓮掩飾不住笑意:“我明白!”說完,扭身跑了。美櫻看她興沖沖的樣子,無奈的一嘆氣:“姑娘也該說說美蓮,太性急了些,這事兒徐徐圖之才好。”
岫煙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歐陽家緊逼在前,已經容不得邢家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