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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云隱隱后悔自己剛才心直口快,萬一寶玉又發了魔怔,在榮國府門前摔打起來,史湘云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難開口辯駁。她趕忙拉了賈寶玉的袖口:“咱們先別急,等討了老祖宗的主意也不遲。”
寶玉心頭一亮:“不錯,老祖宗見多識廣,她開口去問邢家舅太太,舅太太一定不會隱瞞。這婚姻大事,講求的是媒妁之言,我恭恭敬敬的去邢大姐姐家求親,舅太太不會不滿意。”
賈寶玉越想越覺得此計行得通,便拉了史湘云進門。晚間老太太招待尤氏在她院子里用晚飯,二尤姐妹也在其中,尤二姐見賈母待自己十分熱情,又讓賈母的大丫頭翡翠親自幫她布菜,尤二姐心下更加感動,直把賈母當成了世間最慈善不過的老者。
倒是尤三姐始終對賈母心存警惕。
用過晚飯,賈母領著尤氏,薛姨媽和王氏打牌,二尤姐妹不好先走,也跟著在旁邊湊趣說笑。李宮裁瞅著機會,悄悄沖史湘云打了個手勢,將她叫到了外面長廊上。
“大嫂子有什么不能在里面說?”史湘云不解的看著李紈。
李宮裁見四下無人注意,便低聲道:“你今兒和寶兄弟說了什么?才我在內室伺候老太太換衣裳的時候,見老太太面色十分不好,隱約提到了寶兄弟和邢家大妹妹。”
史湘云臉色一變,心中十分不悅:“嫂子這話可就叫我沒法琢磨了,既然只提到愛哥哥和邢家大姐姐,怎么偏來問我的錯兒?況且也不只我在,還有林姐姐呢!”
李紈氣這丫頭不識好歹,剛才急急切切的心思便被史湘云這冷言冷語澆滅了幾分。李紈鐵青著臉悶在那兒站了半晌,史湘云前一番話說出口后,也覺得有些不妥。二人立在長廊里的朱紅色的大柱子旁,一時誰也沒先開口。
湘云覺得不自在,“那,大嫂子,我先進去了。”說完忙不迭跑了進去,李紈在后面連叫了她三四聲,史湘云卻充耳不聞,又像后面什么東西追著趕著似的,一溜煙兒就進了屋。
李宮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氣史湘云不能體諒自己一番苦心。又笑自己沒事找事,管了閑事又落下埋怨。
暮色時分,這南風的勁道也不小。吹在李宮裁的身上,像一道道柳條打著似的酸疼。
“娘,你怎么還不家去?”一道瘦小的身影從垂花門那邊閃了出來,李紈定睛一瞧,歡喜道:“蘭哥兒。你怎么來了?”
原來卻是李紈的兒子賈蘭不知什么時候從大觀園里跑了出來。賈蘭照例穿著家常的舊服,手里抱著個竹編的小果籃,站在樹影下溫順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李紈忽然眼圈一酸,看著寶貝兒子,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賈珠一般。
“我瞧著母親這么晚還沒回去,心里有些擔心。便接著給老太太送果子的機會,來迎一迎母親。”賈蘭童心未泯,將小果籃子往前一遞。獻寶似的給母親瞧。
其實,這籃子也不過是些青澀的小果子,連園子里那些嘴饞的丫頭們也懶得去摘。
李紈憐惜的將兒子攬在懷中:“好孩子,老太太知道你這孝心,必定會感動的。”
賈蘭伏在李紈的肩頭。悶悶道:“我也不指望老太太念叨我的好,只希望她能善待母親些。”
“又沒頭沒尾的胡話了。老太太何嘗不心疼咱們娘倆?若沒了老太太,咱們母子還不知道會是怎么個去處呢!”李紈推著賈蘭讓他進屋:“太太也在,見了她不可耍小性子,要叫太太喜歡你才是。”
李紈口中的太太,自然是王氏無疑。
賈蘭緊繃著小臉,一只腳踏進門檻里,一只腳仍舊在門檻外,忽然道:“我只做到問心無愧就是。”李紈嘴角微翕,卻不知怎么勸兒子回心轉意。
這邊,賈母見了賈蘭送果子來,果然十分高興,雖然果子酸澀不能入口,但究竟是重孫的一番心意。賈母立即叫鴛鴦把收的一套文房四寶送給賈蘭。
“這是前兒賴大從南邊采買回來的,因工匠巧奪天工,所以是難得的精品。一共只兩套,其中一套送乾家的探花郎,另外一套就送了你吧......”
賈母的話音才落,寶玉便急忙叫道:“老祖宗不是早說了,等我今年秋去璧山書院念書的時候帶著那副文房四寶?”
賈母臉上有些掛不住,便嗔道:“你一時也用不上,白擱著霉壞了,倒不妨叫你侄兒用用。寶玉放心,你們老爺早預備下這些東西,難道還會委屈你不成?”
賈寶玉不過隨性慣了,那席脫口便說,根本沒來得及細思量。現在聽老太太這樣一解釋,也覺得臉上訕訕的,好沒意思。寶玉連忙看向賈蘭:“蘭哥兒別覺得我小氣,明兒你去,我有好東西送你呢!”
賈蘭口中笑著稱謝,心里卻陣陣寒意。
晚間隨母親回了稻香村,李紈去看過精神萎靡的李玟,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等到月上樹梢時分,她才轉身折回自己的內室。
賈蘭坐在矮榻上,前面凌亂放著剛得的筆墨紙硯,見李紈回來,忙道:“云姑姑剛才給母親臉色瞧了?”
李紈拆卸簪環的手一僵,繼而笑道:“云姑姑怎么會是那樣的人!我們剛剛不過閑談幾句而已,倒叫你在門口撞見了。”
賈蘭冷笑:“母親不用騙我,我也猜得到。云姑姑為人高傲,在園子里的時候只與寶釵姑姑交好,偶然跟三姑姑走動走動,二姑姑和四姑姑那里是從來不去的,只一門心思跟在二叔身后鎮日玩耍。她一定覺得咱們娘倆不受家族重視,所以對母親自然沒什么恭敬。”
李紈稍稍帶著怒意:“你每日不好好讀書念功課,怎么總留心這些沒用的事?咱們不比你寶叔,他就算不學無術,也能去璧山書院,你卻不同。咱們費了多少力氣,才給你尋了位好師傅,不是這樣,你如今還只是個白丁。”
“母親既然明白,怎么不想想,我的先生是誰幫著請來的?邢家姑姑幫咱們多大的忙,母親怎么能反過來幫別人?”賈蘭梗著脖子,雙眼炯炯的盯著李紈。
“小祖宗,你小些聲!”李紈趕緊上前捂住兒子的嘴,“你不要亂說,小心隔墻有耳”
賈蘭將李紈的手撥開,聲音盡管壓低不少,可還是能聽出里面的憤怒:“不然你干嘛拉著云姑姑說悄悄話?大伙兒都知道,云姑姑向來看不上邢姑姑。”
李紈這才明白兒子擔心的是什么,便笑罵道:“小機靈鬼,我會傻的幫著你云姑姑與邢姑姑為難?不過是告誡云丫頭,叫她安生些。要不是今兒見你寶叔臉色有些不對,我可不會趟這趟渾水。”
賈蘭對母親的話將信將疑,李紈也沒打算對兒子多做解釋,在李宮裁眼中,兒子還是長不大的孩子。她全然忘了,一個從小沒有父親的少年,往往比那些生活無憂無慮的同齡人還要早熟。
第二日一早,賈蘭借口去老師那里送東西要出府,李紈并沒多心,只打發外面跟著出行的長隨一定盡心。
這賈蘭一出寧榮街便奔鳳尾胡同而來,可惜幾個長隨也好,賈蘭自己也罷,都沒往這邊走過,幾經打聽,才輾轉找到邢家大門。
今兒盧氏抱了福哥兒往徐夫人那里說話,賈蘭跟著丫鬟們進內院的時候,小廚房才做了新鮮的荷葉雞送來,濃濃的荷葉香縈繞在鼻尖前。
岫煙看著賈蘭笑道:“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你今兒算是有口福了。”
她不說賈蘭還不覺,剛才在稻香村的時候,因有心事,賈蘭幾乎沒動筷子。此刻在馬上也待了不短的時間,經邢姑姑這么一說,賈蘭頓時胃口大開,足足吃了兩碗碧粳米。
美櫻和美蓮在岫煙后面伺候,看著狼吞虎咽的賈蘭,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賈蘭終究還是個小孩子,一聽這聲音,臉上頓時羞赧難當,才想著要第三碗的他立即就要放下筷子。
岫煙回頭不悅的看了二人一眼,又與賈蘭笑道:“別在意她倆,這兩個是人來瘋,見了面生的人就癡癡傻傻的,”岫煙親自給賈蘭滿盛了一碗,碗口雖然不大,但小山一般冒出來的碧粳飯著實不少。
賈蘭頭一回在外人家做客時吃的這樣坦然,他摸著圓滾滾的小肚皮笑道:“老太太的大廚房也常常做這個吃,可惜總沒姑姑家的味道好。”
岫煙笑道:“做荷葉雞講究多著呢,便說這包裹的河泥,必須是跟荷葉一個池塘里挖出來的。再有需要埋在花根下面用頭年的葡萄藤烘烤,可不能圖省事,就隨隨便便塞進那個爐膛里。”
岫煙見賈蘭聽的仔細,又問:“對了,蘭哥今兒來是......”
小子趕緊放下碗筷,將昨晚聽到的幾句零散的話說給了岫煙聽。
岫煙半晌無語,良久才道:“你來這兒,大奶奶可知道?”見賈蘭眼神躲躲閃閃,岫煙便十分了然,遂笑:“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家去后也用于大嫂子說,免得她再擔心。不過蘭哥兒今后只管把心思都放在功課上即可,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不聽也罷。”
賈蘭懵懂的跟著點頭,不知為什么,他總覺邢姑姑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叫人不得不信服,又叫跟著她的人十分安心。往往話語間使人如沐春風,不自覺的想要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