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嚴陣以待,準備等德軍再靠近一些就開火。
沒想到卻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德軍前進到離我們陣地還有50米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也沒有什么進攻或者找地方隱蔽的舉動。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甚至摘下頭上的鋼盔,轉身連手中的武器一起交給旁邊的士兵。然后他高舉著雙手,右手里揚著一條白色的手絹,向我們大步地走了過來。
“怎么回事?”看到這發生的一幕,我從掩體后站起身來,和旁邊的盧金面面相覷,半晌才遲疑地問盧金:“德軍這是干什么,要投降嗎?”
盧金把沖鋒槍往肩膀上一挎,說:“我去看看。”
“你懂德語嗎?”我有些擔憂地問,如果不懂德語,就是過去也搞不明白德軍的意圖。
“沒問題,我當年和德軍在布列斯特打過交道,懂一些德語。”說著,他邊繞過工事,迎著那個德國兵走了過去。
兩人在鋪滿尸體的街道上,嘰里咕嚕聊了半天,然后盧金就跟著那個德國兵往德軍的陣營里走。
“中校同志,我們需要跟上前嗎?”阿古明特、阿吉和伊沙耶夫三人異口同聲地問我。
我仔細查看了一下,看見兩人走得不緊不慢,而那些靠在墻角的德國兵也異常老實地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便搖搖頭說:“沒關系,讓盧金過去看看情況再說,我也非常想知道這些德國鬼子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阿古明特和阿吉聽了我的話,倒是沒有再說什么,蹲了下來,端著武器警惕地監視著前方的德軍。只有伊沙耶夫還是不放心,在掩體里來回地走個不停。
“伊沙耶夫,”我看著他焦急的樣子,趕緊找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炮兵連的傷亡情況如何?彈藥還有多少?”
這個方法果然有效,他停住腳步,想了想回答我說:“傷亡了七十多個戰士,迫擊炮還剩下兩門50口徑和三門82口徑的,不過全沒有炮彈了;45毫米反坦克炮一門,炮彈兩發。”
他的回答把我嚇了一跳,剛才的戰斗中,對我們威脅最大的只有那輛德軍坦克,而我們卻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假如進攻的德軍,是在飛機轟炸和大炮轟擊之后,在大批的坦克掩護下向我們發動進攻,我們能守得住嗎?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阿吉興奮地叫了起來:“盧金回來了!”
我趕緊抬頭向街上看去,果然是盧金回來了,他的身邊走著一名戴大檐帽的德軍軍官,軍官的后面是剛才那名沒戴鋼盔的士兵,士兵雙手握住一桿白旗。
“真的是來投降的!”我說著走出了掩體,沿著被血水浸泡著的街道迎了上前。緊跟在我后面的是阿古明特、阿吉和另外幾個警衛排的戰士。
街道上尸橫遍野,我雖然小心翼翼地邁著腳步,但還是不時踩上德軍的殘肢斷臂。我強忍著惡心繼續往前走著,心里努力不去想自己腳下踩到的是什么東西,免得自己忍不住會跑到旁邊把黃膽都吐出來。
再走了幾步,地上全是各種內臟和衣衫碎片,除非踩著過去,否則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于是我停下腳步,沖不遠處的盧金喊道:“盧金,把那個德國軍官帶過來!”
盧金和那個軍官走到了我的面前,指著我向軍官介紹說:“這就是我們的指揮員奧夏寧娜中校。”
他正準備向我解釋那名德國軍官時,軍官上前一步,向我立正敬禮,說:“您好,軍官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又見面了?!他這話一出,不光是盧金,連我也愣住了,我啥時候和德國軍官打過交道啊?而且更令我吃驚的,是軍官剛才居然說的是俄語,而且說得非常熟練和標準。
“我們什么時候見過面啊?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啊!”我也搞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也沒顧得上問他們是不是來投降的,便直奔主題問我關心的問題。
“難道您忘記了?在圣彼得堡外面的普耳科沃高地上,我曾經帶人去收斂過我軍陣亡士兵的尸體,當時您也在場。不過那時候您還是中尉,如今都當上中校了,真是太了不起啦。”說著他還沖我翹了一下大拇指。
普耳科沃高地,一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我頓時想起來了。當時過來交涉的是一個舉著白旗的軍官和一個戴著船型帽的蹩腳翻譯,我記憶中舉白旗的軍官和面前這名軍官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想到這里,我點點頭,對他說:“我記起來了,當時和你一起到陣地前交涉的,是一個俄語特別蹩腳的翻譯。”
“對對,您終于想起來了。那次收斂尸體結束后,我所在的部隊就調到中線,參加對莫斯科的進攻。”
我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冷冷地問:“你現在打算做什么?率部投降嗎?”
軍官聽到我這樣說,趕緊立正向我敬了一個禮,恭恭敬敬地說:“德國陸軍第35步兵師139團少校營長馮·托爾曼,率139團殘余部隊向蘇軍投降!”
“烏拉!”我的身后突然傳來了歡呼聲。我轉身一看,身后的幾名警衛戰士高舉著武器,高喊著往后跑去,邊跑邊喊:“德國鬼子投降了!德國鬼子投降了!!”
隨著他們的喊叫聲,原本隱蔽在工事、掩體里的戰士們也站起身來,高舉起手中的武器齊聲歡呼,高喊著“烏拉!”當有人忍不住對天扣響了扳機后,頓時各種口徑武器的射擊聲響成了一片。
我含笑看著戰士們的狂歡,沒有不合時宜地出言制止。就在這密集的槍聲中,我感覺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扭頭一看,原來是盧金。他湊近我的耳邊大聲地說:“德國鬼子向我們投降,你還沒答復他們呢。”
聽盧金這么一說,我還有些不好意思了,光顧著自己高興,居然還忘記德軍還在等著我的答復呢。趕緊站直身體,擺出一副嚴肅地面孔,回答是說:“馮·托爾曼少校,我代表蘇軍第316步兵師,接受德軍的投降。現在,你把你的隊伍都帶過來,到前面的車站去繳械。”然后又對盧金說:“你帶一個排的戰士,去和那些從城里打過來的部隊接洽,說德軍已經投降了,讓他們停止進攻。記住,要打著軍旗去,免得發生誤會。”
“是!”盧金答應著,跑回我軍陣地去召集人手去了。
馮·托爾曼帶著部隊,跟著我來到了車站大樓前面的空地上。這里早就站滿了我軍戰士,我首先看到的熟人就是熱利亞和費爾斯托夫兩個人,我馬上把費爾斯托夫叫住:“少尉同志,德軍是來投降的,你負責帶人負責收繳武器,和安排把他們后送的事宜。”
“是!”
“巴甫洛夫和薩波丘克在哪里?”從戰斗結束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二連的任何人,所以格外擔心他們在戰斗中都犧牲了。
“指揮員同志,我們在這里!”巴甫洛夫和薩波丘克從不遠處的人群中擠了過來,來到我的面前立正敬禮。
看到兩人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擔憂霎那間變成了驚喜和安慰,我伸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說:“都活著就好。”
然后轉身問熱利亞:“這附近有什么安靜的地方嗎?”
“有的,中校同志!”他向那個炸開的缺口一指,說:“一樓有個車站的會議室,沒有被炮火摧毀,還能正常使用。”
“你帶我們去吧!”然后我又招呼著巴甫洛夫、薩波丘克和馮·托爾曼:“我們走吧!”
從墻上的缺口走進去的時候,我好奇地問引路的熱利亞:“熱利亞,你怎么到1077團來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熱利亞回答我說:“中校同志,我奉您的命令,和幾名戰士護送那批被解救出來的戰士回防區。正好遇到了師長,他說防守車站的力量薄弱,所以把我們這批人全部補充到了1077團,因為一營三連的連長在戰斗中犧牲了,所以由我代理連長的職務。”
說著話,便來到了會議室的門口,熱利亞推開搖搖欲墜的房門率先走了進去。我進去一看,屋子里的墻壁上空蕩蕩的,連常見的斯大林畫像都沒有一幅,估計是車站的工作人員轉移時,已經把畫像取走了。屋子中間是一張木制長桌,桌子四周擺放著不少的長條凳,上面落了厚厚一層土。熱利亞上前用袖子撣凳子上的土,然后把凳子伸到我的面前,殷勤地說:“中校同志,您請坐吧。”
我也不客氣,招呼著大家一起坐下。大家都找了根凳子,撣掉上面的土以后坐了下來,因為個別人的動作比較大,結果搞得屋子里塵土飛揚,好一陣才恢復正常。
我問坐在我旁邊的馮·托爾曼:“少校先生,聽您的名字,您家里是日耳曼貴族嗎?”
“不是的,”他猶豫了一下,才遲疑地說:“我的父親只是個普通的政府官員,而我……我是個社會民主黨人。我是反戰的,非常厭惡戰爭,對宣傳的所謂‘勝利’失去了任何希望,而希特勒眼看要完蛋了,我才會帶領部隊向蘇軍投降。……”
“夠了,收起你那一套說辭吧。”門口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第16集團軍的司令員羅科索夫斯基和316師長潘菲洛夫、政委葉戈羅夫站在門口,我趕緊站起來向他敬禮,說:“司令員同志,您好!”
羅科索夫斯基沖我點點頭,邊往屋子里走邊說:“凡是被我們抓住的德軍官兵,害怕被我們槍斃,都說他們是社會民主黨人。”在桌前站定以后,吩咐門口他帶領的戰士:“把這個少校押到烏斯季諾沃去。”
聽到他這樣說,我心里明白,這個烏斯季諾沃應該就是集團軍司令部的新駐地。很讓我感覺奇怪的是,自打上次在夢中見過真正的麗達以后,很多莫名其妙的地名就出現在了我的腦海里,包括沃洛克拉姆斯克和這個烏斯季諾沃。
馮·托爾曼被戰士押走后,除了我以外,原先坐在會議室里的人都退了出去。羅科索夫斯基把一張地圖鋪在桌子上,和潘菲洛夫、葉戈羅夫討論眼前的戰局。而我就站在一旁,等待著他們的最新命令。
羅科索夫斯基抬頭看了我一眼,問:“奧夏寧娜同志,這次去敵后偵察,有什么收獲沒有啊?”
“有的!”
“那就匯報一下吧。”
“是!”我答應了一聲,然后開始向司令員詳細匯報偵察的情報:“據偵察所知,在第16集團軍的當面,德軍集中了第5軍、坦克第4集群的摩托化第46和第40軍。步兵第106和第35師在沃洛科拉姆斯克以北占據了出發位置。在沃洛科拉姆斯克以西和東南的地段上,在我集團軍的左翼當面,德軍展開有4個坦克師:坦克第2、第11、第5和第10師和一個黨衛軍摩托化師。更重要的是,古德里安的司令部就設在托爾斯泰伯爵的莊園里。……”
向羅科索夫斯基匯報的情報里,除了古德里安的司令部在莊園這個情報是我親自偵察到的,其余的內容好像都是從我腦海中憑空冒出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過從匯報時的情況來看,估計也不會是假的,我可不知道德軍那么多的部隊番號。
“形勢很嚴峻啊,同志們!”羅科索夫斯基用鉛筆敲打著地圖:“從目前德軍的兵力分布情況來看,沃洛克拉姆斯克車站會是德軍進攻的重點,潘菲洛夫師長,能不能從其他地方抽調兵力來加強這里的防御呢?”
潘菲洛夫搖搖頭:“很困難啊,司令員同志,實在是抽不出兵力來!杜博謝科沃會讓站也很危險,而防守那里的1075團只剩下五百多人。”
羅科索夫斯基默然了,眉頭皺成了結,半晌,才咬著青紫的嘴唇,離開地圖,徑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奧夏寧娜中校。”
“到!”
他用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問:“我把車站交給你,能守住五天嗎?”
本來我對守住車站還信心滿滿的,結果打完了剛才那一仗,我對雙方的實力有了理性的認識,面對德軍洶涌的攻勢,能守住一天已經很不錯,守五天,簡直是開玩笑。我張了張嘴,正想開口,又覺得這樣說不太合適,便沒言語。
“問你話呢!這里能不能守五天?”羅科索夫斯基見我不答話,有點著急了。
“我……我不敢保證.”看來不說話不行了,我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
“四天呢?”
我還是搖頭:“經過剛才的那場仗,我……我只剩下不到四百人了,而且武器彈藥消耗很大,還沒有重武器,是頂不住德軍強攻的。”
“三天呢?”
見到羅科索夫斯基這樣咄咄逼人,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司令員同志,不是我不想守,而是實在……實在守不住啊。我們沒有堅固的工事,只要德軍用飛機炸大炮轟,等他們進攻時,我們的陣地上就剩不下多少活人了。”
“你!”羅科索夫斯基氣得高高揚起了巴掌,但遲遲沒有落下來,我心想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個男的,估計他早就兩個耳光扇過來了。
“真沒看出來,原來我們的女英雄也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旁邊的葉戈羅夫咬著后槽牙說了這么一句話。
既然他說出了這么難聽的話,我不得不進行反駁,我很不客氣地說:“為了保衛祖國,我不怕犧牲。既然要讓我守車站,我就守。但我不敢保證能守幾天,只能保證戰斗最后一個人也絕不后退。”
聽到我說出了這樣的狠話,羅科索夫斯基不禁有些動容,他上前兩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說:“奧夏寧娜同志,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到勝利,而不是和戰士們都犧牲在這里。要知道身后就是莫斯科,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