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傷口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讓我從昏睡中蘇醒過來。我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帳篷的硬木板床上,兩盞汽燈把帳篷里照得一片雪亮。一名穿白大褂的軍醫,站在我的面前,手中握著一把帶血的刺刀。
看見我蘇醒過來,戴著口罩的軍醫沖我點點頭,隨手把刺刀往旁邊一扔,彎下身來為我處理傷口。他近乎粗魯地用剪刀剪起我的短皮大衣來,原以為他只是把傷口附近的衣物剪開,沒想到他剪完衣袖后,又把剪刀換了位置,從下擺開始往上剪,我心中暗自嘆息:達瑪娜為我改制合體的衣服才穿了沒兩天,就被他幾剪子剪壞了,如今達瑪娜也犧牲了,看來我在很長的時間內都要穿那種不合身的男軍裝了。
他把我的衣服剪得面目全非后,才站直了身體,甕聲甕氣地說:“衛生員,把指揮員同志扶起來。”
話音剛落,有人從后面把手伸到我的身體下,托住了我的右背,隨后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指揮員同志,我幫您坐起來,這樣軍醫同志才好幫您縫傷口。”
我嗯了一聲,然后借助衛生員托在我后背上的力量,慢慢地坐了起來。坐直以后,衛生員配合著軍醫把我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只剩下白色的套頭衫和內衣。衣服全脫去以后,我不禁凍得打了個哆嗦。我低頭一看,左側身體已經完全被鮮血滲透,軍醫又用剪刀開始剪我的套頭衫和內衣,不一會兒的功夫,我的上身就幾乎半裸了,想用手把關鍵部位遮一下吧,可左手使不上勁,右手又撐著床板,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吃這個啞巴虧了。軍醫雖然很小心地把沾在傷口附近的衣物揭開,還是不可避免地牽動了傷口,疼得我忍不住哼了一聲。
軍醫在前后的傷口附近各注射了一針麻藥后,才開始用藥劑為我清理傷口,止血和縫合傷口。剛開始時還疼得要命,等麻藥生效后,疼痛就減輕了許多,饒是如此,我依舊是疼得滿頭大汗。
傷口縫合完,軍醫再次站直身體,長吁了一口氣,說:“指揮員同志,您的運氣真不錯,雖然是刺刀造成的貫通傷,但沒傷到骨頭,有個十來天就能痊愈了。”
看到軍醫的工作已經結束,男衛生員松開了我,迅速地去取了消炎的針劑,注射在我的傷口旁。接著又用蘸了酒精的藥棉,細心地把凝固在我手臂上的血跡的拭去。處理完這一切,他才開始用繃帶為我包扎傷口,片刻功夫就把我的左肩部位纏成了木乃伊。為了防止走路時拉裂傷口,衛生員還將我的左手用繃帶吊在了脖子上。
“穿上這件軍裝吧!”軍醫為我披上了一件短皮大衣,關切地說:“天氣冷,別凍壞了。”我扭頭看著他,感激地說了聲謝謝,把右手從衣袖里穿了出去,直接扣上了衣服扣子。衛生員攙扶著我下了床,腳剛一落地,便感覺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如果不是衛生員即使扶著我,肯定便會一頭栽倒在地。
被一個男人這樣抱著,我感覺渾身不自在,急忙從衛生員的懷里掙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也許是起得太猛了,頭暈!”軍醫上來扶住我,回答說:“您失血太多,需要好好休息!”然后扭頭吩咐衛生員說:“你趕緊扶指揮員同志到隔壁的帳篷去。”
我在衛生員的攙扶下,慢慢地走出了帳篷。向前走了十幾步,便進入了另外一個亮著燈的帳篷。帳篷內的地上擺放著三副擔架,其中兩副已經有傷員躺在上面,一名女衛生員正在照料著他們。看到我倆進去,女衛生員連忙起身過來幫忙,和男衛生員一起扶著我躺到了空余的擔架上。
我躺在擔架上,看著男衛生員低聲地向女衛生員交代著什么,女衛生員的目光望向我,不停地在點著頭。說了一會兒,兩人擁抱了一下,男衛生員便轉身走了出去。
女衛生員彎下腰,打開放在帳篷中間的一個醫藥箱,從里面取出一瓶液體,站直身體把液體瓶掛在了帳篷頂的一個掛鉤上。然后拽著長長的膠管,在我的身邊蹲了下來,手腳麻利地把針頭扎在了我的右手背上。
“您好好休息吧,”女衛生員面帶微笑地對我說:“等您睡一覺起來,就會感覺好多了。”
我看了看掛在帳篷頂上的那瓶液體,猜測不出我輸的不知生理鹽水,還是葡萄糖?只感覺疲倦異常,于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隆隆炮聲把我從沉睡中驚醒,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門口布簾的縫隙間透進來的光線。外面的天已經亮了,德軍對我們的進攻又開始了。
我抬起完好的右手移到眼前,發覺手背上的針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拔去.。我掙扎著坐了起來,環顧帳篷內,除了那兩位還在沉睡中的傷員,女衛生員也不知去向。聽到外面清晰的槍炮聲,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就往外走。
設在森林里的這座急救營不過十幾頂帳篷,卻是一番忙碌景象。原本在帳篷里的傷員。正手臂上戴著紅十字標志的男女衛生員們連續抬出來,連人帶擔架擺在了空地上,等待著運輸車輛的到來。
我拉過一個從身邊經過的男衛生員,大聲地問他:“指揮部在什么地方?”
他看了我一眼,隨手一指:“就在那邊。”說完又跑進帳篷抬傷員去了。
我沿著他指的方向朝前走著,越走聽到的槍炮聲就越清晰,很快就能看到森林外面爆炸產生的火光和硝煙。我不敢走得太快,因為傷口一受到震動,頓時感到火辣辣地疼。
我走了大概十幾分鐘,才看到我昨天待過的指揮所的房屋,便用右手捂住左肩,加快速度小跑了過去。
指揮所里的人不少,除了羅科索夫斯基、扎哈羅夫、政委洛巴切夫、參謀長馬利寧外,還有那依舊佩戴著上校軍銜的卡圖科夫將軍,他們正圍在桌子的四周聽羅科索夫斯基布置戰斗任務。
我站在旁邊,正在猶豫是否應該按照條例向羅科索夫斯基報告一下我的到來,沒想到馬利寧一眼的瞅見了我,馬上驚奇地說:“奧夏寧娜同志,您回來了?”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從地圖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有些尷尬地向前一步,挺直身體向羅科索夫斯基敬了個禮:“司令員同志,奧夏寧娜中校向您報到。”
羅科索夫斯基沒有回禮,而是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那支空蕩蕩的袖筒,直瞪瞪地盯著我,焦急地問:“你的手怎么了?”
我低頭一看,馬上明白他有所誤會,趕緊解釋說:“謝謝司令員的關心,我只是肩膀上挨了一刀,手沒事。”并用右手隔著衣服拍了拍左手所在的位置,繼續說:“您看,我的手還在這里,等肩膀上的傷口愈合了,我就又可以像以前那樣歡蹦亂跳了。”
簡單的問候過后,我們又回到了桌子前坐下,繼續聽羅科索夫斯基布置任務。
通過他的講解,我才知道在昨天的戰斗中,及時出現為我們解圍的是卡圖科夫將軍的第一近衛坦克旅,以及蓋杜科夫上校的第17騎兵師殘部,之所以說殘部,是因先期趕到的主力騎兵團,在羅科索夫斯基的錯誤指揮下已全軍覆沒,全師部隊只剩下700多人。入夜以后,又陸續有從其它防御抽調過來的第18步兵師、第289反坦克旅等部隊進入了陣地,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軍已經在此地取得了兵力裝備上的優勢。
羅科索夫斯基指著地圖對大家說道:“……在昨天的戰斗中,敵人雖然一度占領了我軍的第一道防線,但在我軍的頑強反擊下,占領陣地的法西斯匪徒已經被我們全部消滅了。此時德軍正在坦克的掩護下,向我軍發動瘋狂的進攻,目前在第一道戰壕里防御的,是昨晚到達的第18步兵師,他們雖然只是民兵師,但表現得非常頑強,今天已經打退了敵人的兩次瘋狂進攻。而近期表現卓越的第289反坦克團也在森林邊緣布置好了陣地,可以給來犯的法西斯匪徒的坦克以迎頭痛擊……”
“司令員同志,”羅科索夫斯基的任務還沒有布置完,外面忽然跑進一個大呼小叫的軍官,邊跑還邊在大聲地喊。
“什么事情?”被打斷的羅科索夫斯基轉聲,非常不滿地瞧著這個大驚小怪的軍官,不耐煩地問道。看到司令員嚴肅的表情,軍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立正敬禮,但臉上還是掛著按捺不住的喜悅,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司令員同志,亞歷山德拉紅旗歌舞團到了!”
聽了他的報告,除了我以外,幾乎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政委洛巴切夫興奮地沖羅科索夫斯基說:“太棒了!司令員同志,這等于給我們派來了預備隊!”
“走!都去看看!”司令員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失態,說著就朝外面走,其余的人也呼啦啦都站了起來,跟著他的背后走出去。幾秒鐘過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傻坐在屋子里發呆。
“亞歷山德拉紅旗歌舞團?這是個什么樣的歌舞團,居然能讓大家這么興奮。政委甚至把他們稱為‘預備隊’?”有心找人打聽一下吧,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跟司令員出去了,想問也沒法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也走出了指揮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