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崔可夫的指揮部里待了一天,到天黑的時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我脫掉靴子躺在了床上,閉著眼睛回想今天所發生的一切,覺得就好像是在做夢似的。先是波蘭工兵在天亮時,架設了一條橫跨維斯瓦河東西兩岸的浮橋,結果僅僅過了兩個小時,浮橋便被德國人的飛機炸彈了,我軍和波蘭軍隊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正當大家神情沮喪的時候,卻意外地接到了莫納科夫少校從敵后發來的情報,說他的部隊成功地捕獲了卡明斯基,并俘虜了一個營的士兵。……
我翻了個身,手無意中伸到了枕頭下面,摸到下面好像放著什么東西。我連忙坐起身,掀開枕頭一看,只見床單上擺著一封信。信封上面是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沒寫。
我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箋,湊到眼前仔細地看起來。上面的內容很簡單:“麗達,我希望能和你單獨聊聊,假如您愿意的話,從房子里出來后,朝鎮子的南面走,在街道的盡頭,您會看到一個提著酒瓶的醉鬼,只要您問他喝的是不是威士忌,他就會帶著您來見我。”署名是“一個老朋友。”
看到信箋上的內容后,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心說這是哪個無聊的人給我留的信啊,居然還能如此順利地進入我的房間,看來崔可夫這里的保衛工作做得不怎么樣嘛。
我再次拿起信箋,想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線索,發現下面還有幾行小字:“注意,必須是您親自來和我會面,而且是單獨來。假如是派別人代替您,或者由別人陪您一起,那么遇到的酒鬼就會不搭理你。”
后面的注釋,大大地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心里暗想,這是一個無聊的玩笑呢,還是真的有人想私下見見我?我真的應該像他建議的那樣,獨自一人前往?那兒會不會有什么陷阱等著我呢?
這個神秘人物的信件,讓我變得心緒不寧。我背著手在室內來回地走動著,心里再考慮自己該怎么辦,是置之不理還是獨自去赴約會?我最后停下了腳步,打算去找人商議一下,但當我的手抓住門把手時,我又停了下來。我在心里暗自問自己,我能找誰去商量這件事?羅科索夫斯基隔得太遠,顯然是不可能的;崔可夫倒是離得挺近的,但他在知道這件事以后,沒準會派出一個連的人去保護我的安全,這樣我就沒機會見到給我寫信的什么了。
我躊躇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決定去單刀赴會。由于搞不清楚對方的底細,我仔細地檢查了手槍后,又特意多帶了兩個彈夾,心想就算有什么陰謀,我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當我離開住處時,門外站崗的戰士還抬手向我敬禮。我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被寒冷的夜風一吹,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許多,我不禁為自己魯莽的行為而感到了一絲的悔意。在那一刻,我甚至想掉頭返回自己的房間,但最后還是想見見神秘人的沖動,然后重新邁步朝鎮子的南面走去。
我沿著街道一直都到鎮子南面的入口,但除了在路上遇到的一支五人巡邏小隊外,我什么人都沒看到。正當我想發火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的墻角處有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我伸手拔出手槍,瞄準聲音傳來的方向警惕的問:“誰,誰在那里?”
“姑娘,你要喝酒嗎?”黑暗中傳來一陣口齒不清的聲音。
雖然我猜到這可能是要給我指路的酒鬼,但我還是保持著足夠的警惕,雙手握著手槍,慢慢地朝他接近。等看到坐在墻角的酒鬼后,我發現他的手里果然有一個酒瓶,便試探地問:“你喝的是威士忌嗎?”
“你終于來了,”對方忽然口齒清晰地對我說:“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你熟悉的人。”說完,他猛地站起身,轉身朝前走去,我連忙跟了上去。
他帶著我走進一條小巷,還繞了幾個彎,最后來到一個關著門的房子前。他停下腳步,扭頭對我說:“到了,就在這里。”他打開房門走進去,摸黑來到了屋子的中間,劃燃一根火柴,點燃了擺在木桌上的一支蠟燭。
他轉過身,對我說道:“別站在門口了,請進來吧。你不要擔心,你在這里會很安全的。”
聽他這么說,我緩緩地走進了房間,反手關上了房門,小心地問:“這是什么地方,要見我的人,又在哪里?”
“請坐吧,麗達。”那人在桌子的一側坐下,伸手朝他對面的空位一指,客氣地說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一直拿著手槍。”
我見對方察覺我手里一直握著手槍,便訕訕地笑了笑,坐在他手指的那個空位上,隨后毫不客氣地問:“我們是老朋友嗎?”
“沒錯,麗達。”那人再次叫著我的小名,幫助我回憶說:“我們曾經在希姆基一起比肩戰斗過,難道你忘記了嗎?”
“希姆基?!”聽他這么一說,我皺著眉頭,借助微弱的燭光,仔細地打量著對方,努力地思考自己曾經在莫斯科北面的這個小鎮,和誰一起并肩戰斗過。但想了半天,我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只好搖了搖頭,遺憾地說:“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你了。”
“唉,看來你真的把我忘記了。”對方搖著頭,一臉遺憾地說:“我還是來自己介紹一下,我是坦克第289師代理師長布尼亞琴科……”
“原來是您啊,上校同志。”他一說完自己的名字,我立即便想起他是誰,連忙將手槍放在桌上,伸手和他握手,同時熱情地問:“我們在參加進攻戰斗時,您所駕駛的坦克被德軍的炮彈炸翻,雖然我派了不少的戰士去尋找你,卻始終沒有您的下落,我還以為您……”
“以為我犧牲了,是吧?”他等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觀點以后,繼續說道:“其實當時我是受傷被俘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被關押在德軍的戰俘營。”
“您是什么時候逃出來的?”說這話時,我的心里在暗想,沒準他是擔心自己在德國戰俘營的這段經歷,會給自己惹來麻煩,所以才約我見面,幫他洗刷冤屈。
沒想到他聽了以后,卻搖了搖頭說:“我不是逃出來的,而是德國人把我放出來的。”
“什么,你是被德國人放出來的?!”我一把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槍,瞄準他問道:“說吧,你這次來有什么目地。”
“麗達,我這次冒險來見你,有兩個目地。”布尼亞琴科謹慎地說:“一是德國人由于節節敗退,在各條戰線都出現了兵力不足的情況,所以他們想出了一個新點子,在各個戰俘營里挑選戰俘,組建一支‘俄羅斯解放軍’,專門和蘇聯軍隊作戰……”
“這個我知道,”我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是弗拉索夫擔任司令的那支反蘇的偽軍隊伍嘛。不知道德國人安排你在這支部隊里,擔任什么職務啊?”
聽到我這么說,他頓時羞紅了臉,好半天才開口說道:“麗達,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同意跟德國人合作,只是出于暫時保全生命的考慮,實際上并非真心實意要淪為德國人的幫兇,而是時刻準備伺機逃回自己的軍隊。”
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和糾纏,而是繼續追問道:“你再說說你的第二個目地吧。”
“我想率領部隊反正,”布尼亞琴科振振有詞地說:“我手下的很多官兵,都和我一樣,并不想真心為德國人賣命。但我們常常要面臨痛苦的選擇:要么站到德國人的一邊,要么被立即就地槍決。”
如果是前兩年,沒準我會一口答應他的請求,想辦法讓他的部隊反正。不過經過這幾年的軍界浮沉,讓我明白很多事情都是高壓線,不能隨便碰,一碰就有性命之憂。因此對于他要求反正的請求,我只能含糊地回答說:“布尼亞琴科上校,我愿意幫你打聽一下,但具體能取得什么樣的效果,我就不能保證了。”
我隨口敷衍的話,讓布尼亞琴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遞到了我的面前,態度誠懇地對我說:“‘俄羅斯解放軍’組建的規模為五萬人,軍官和士兵主要來自于我軍的戰俘和部分流亡的白俄僑民。這是高級指揮官的花名冊,請你轉交給能做主的上級。”
我伸手接過來,隨手放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接著說道:“好吧,布尼亞琴科上校,我會盡量幫您辦理此事的。如果有了回音,我該怎么和您取得聯系?”
布尼亞琴科顯然很信任我,主動對我說:“我還要在鎮子里待三天,假如你有事找我的話,可以到剛剛遇到我的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