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真宗眾人帶有馬匹,由于少了三位同伴,程宗揚也分得一匹座騎。從眾人的交談中,程宗揚才知道,那名女騎手名叫月霜,她的身份乃是大漢左武軍的第一軍團一名帥帳親兵。
月霜的師父,正是軍團主帥,左武衛大將軍王哲。月霜從小就在王哲身邊,一直是在軍中長大。但王哲看得她極緊,從不允許她上陣殺敵。
三個月前,軍團奉命出塞,清剿帝國西境的獸蠻人。獸蠻人雖然勇悍,卻不是左武軍的對手。經過大小十余場戰斗,遭受重創的獸蠻人退入草原深處。左武軍沿途追逐,雙方不時爆發惡戰。
今天這一戰,左武軍出動的是第一營的一個方陣。勝局已定時,漢軍出去輕騎突襲,沒想到月霜偷偷跟了出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太乙真宗,恐怕月霜她就要在此地送命了。
至于太乙真宗眾人,也不是偶然路過此地。事實上他們的目的正是左武軍第一軍團主帥王哲。
太乙真宗是道門一脈,教中有一位掌教,六位教御。此番聯袂而來的,是王哲的同輩師兄弟,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藺采泉、商樂軒、夙未央、卓云君。
藺采泉在太乙真宗地位僅次于掌教,為人卻甚是和氣,對程宗揚有問必答,兩人一路上言談甚歡。
商樂軒是那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他性如烈火,修為之強還在藺采泉之上。那些獸蠻武士,至少有一半都死在他的無定劍下。
夙未央年逾五十,他背著一柄形狀怪異的長劍,面容削瘦而冷峻,似乎滿懷心事,一路上都默不作聲。
那個中年美婦是卓云君,她對程宗揚這個半路遇到的陌生人沒有什么好感,一路上冷冰冰的,絲毫不假以辭色。
眾人繞過戰場,在秦軍輕騎帶領下一路向北。藺采泉對程宗揚的衣著發式甚感奇怪,言嘆中有意無意詢問他的來歷。程宗揚估計自己的真實來歷說了也沒人信,于是編了個很老舊的故事,說自己與同伴是遠道來的商人,途中遇到劫匪,貨物都丟失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卻又遇到獸蠻人,同伴不幸遇難,只剩了他一人。
這套說辭連鬼都騙不過,但藺采泉毫不為意,只點了點頭,也不深究。
程宗揚松了口氣,這才有余暇觀賞周圍的景色。
雖然這個時空不可思議地擁有法術與半獸人,但至少周圍的景物還在程宗揚所能理解的范圍內。
這里天空極藍,空氣純凈無比。不知道是能見度太高,還是視力變得更強,程宗揚發現自己的視野比以往至少超出一倍。眼前的草原并不是一馬平川,視線所及,平緩的丘陵在遼闊的大地上連綿起伏,丘陵最高的也不過十余米的高度,矮的不過三米。一行人走在其中,給程宗揚的感覺就像是在青翠的大海間川行,從一個波濤走向另一個波濤。
向東望去,天空與草原連接的盡頭,隱約能看到一道覆雪的山脈,如同一條沉睡的蒼龍阻斷大地。那道山脈本來就氣勢巍峨,由東往西山勢越來越高,最西面的山峰與青穹相接,分不清上面覆蓋的是白雪還是飄浮的云層。
「那是大雪山,」藺采泉告訴他,「山間只有一個隘口,過了隘口,往東就是六朝內陸。」
「六朝?」程宗揚的歷史雖然不好,但對這個詞并不陌生。魏晉宋齊梁陳,金粉風流的六朝。雖然半獸人的出現,已經擊碎了程宗揚利用已知歷史冒充神棍的想法,但他仍忍不住詢問出來。
「仁帝九年,六朝會于玄澤,刑白馬告天,歃血為盟,約為一體。迄今已三百余年,」藺采泉微笑道:「小兄弟不知道嗎?」
我應該知道嗎?對于這個問題,程宗揚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個微妙而含蓄的表情。這種笑容他以前與客戶打交道時經常用,對一些敏感的問題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總之意思就是--「你猜呢?」
受過現代文明陶冶的交際手段果然不同凡響,藺采泉一時間也難以索解。他還沒有來得及琢磨清楚,一道黃沙出現在昏黃的夕陽下,如同一支箭矢分開碧浪般的草原,滾滾而來。
黃沙前,是一輛四匹白馬拉乘的戰車。車上一名中年人負手而立,他身著布衣,面容沉靜,即使站在顛簸的戰車上,身體仍挺得筆直,那雙鷹隼般犀利的眼睛,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軍伍氣質。
一看到那名中年人,月霜就躲到隊伍后面。她傷勢不輕,一路上搖搖晃晃,幾乎騎不了馬,若不是卓云君和那個面冷心熱的夙未央在旁照拂,早跌下馬來。
看到太乙真宗一行人,戰車遠遠停住,中年人徒步過來,向藺采泉等人施禮道:「韓庚見過諸位教御。」
藺采泉拂須笑道:「數年不見,師侄又進一步,修為愈發精純,只怕快要突破了吧。」
韓庚不卑不亢地說道:「教御目光如炬。」
「好!好!好!」藺采泉開懷道:「要不了多久,我太乙真宗又多了位一流高手,可喜可賀。」
韓庚道:「教御不遠萬里奔赴西塞,定有要事。師帥聞訊,已在營中等候。請。」
與韓庚同來的還有百余名騎兵,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皮甲,身材高大魁梧,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就像一群巖石刻成的雕像。主將下令后,騎兵分成兩列,在前引路。韓庚棄車不用,等諸人上路,才扭頭看了月霜一眼。
月霜躲無可躲,只好硬頭皮說道:「韓師兄。」
見她身上完好無損,韓庚明顯松了口氣,但看到她唇角的血跡,韓庚臉色又陰沉下來。他閃電般伸出手,扣住月霜脈門,眉頭立刻皺緊。
后面的夙未央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策馬前行。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從袖中彈出一顆藥丸。韓庚張手接住,訝異間,夙未央已經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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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行進了十里,眾人繞過一座山丘,一桿大旗突然出現在眼前。三丈高的旗桿頂天而立,仿佛要刺破蒼穹。黑色的旗幟上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左武。旁邊是兩個帶圈的紅色小字:第一。
暮色下,巨大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黑色的旗面與旗上血紅的大字交相輝映,無聲中透出令人生畏的肅殺與威嚴。
左武軍第一軍團與尋常軍隊布營完全不同,大旗之下就是帥帳,座落在一座魚脊狀的山丘上,位于整個軍營的最前方,周圍看不到任何防護。這樣的布置完全是建立在對主帥的強大信心上,可以想像,這位左武衛大將軍是如何自信。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立在帳下,向眾人長揖為禮。
「大將軍麾下參軍,文澤,見過太乙真宗諸位教御。」說著他挺起身,從容說道:「大將軍在帳內恭候。軍中簡慢,還請諸位見諒。」
「文參軍客氣。」
諸人略一見禮,藺采泉等四人隨即前往帥帳,剩余的弟子由文澤安排歇息,韓庚則拉著一臉不情愿的月霜離開。
看到程宗揚一身的現代裝束,文澤也是一愕。程宗揚連忙道:「我是個過路商人,路遇劫匪,幸好被藺真人收留。」
「哦,」文澤拱手道:「幸會幸會。」他躊躇片刻,然后道:「還剩一頂帳篷,就請程兄委屈一夜吧。」
程宗揚當然不奢望有星級賓館住宿,能不睡在野地里已經是托福了,聞言連聲道謝。
經過長年風沙洗禮,牛皮制成的帳篷已經顯得陳舊,但捆扎仍十分用心,帳篷內無床,只是鋪著被褥,程宗揚沒有心情多看,鉆進帳篷就一頭倒在鋪蓋上。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只待了一個下午,卻像一個月那樣漫長,他這會兒早已疲憊不堪,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就在程宗揚昏睡過去的時候,一層肉眼難以察覺的白光從他身上流淌出來,緩緩滲入身下生長著青草的沙土中。那些青草扎下帳篷時已經清除過,只留下沙中的根莖。與他身上的白光一觸,埋在沙里的草莖重新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綠葉。
程宗揚對身邊的異狀毫無所覺。下午所經歷的一切在夢中重現,兇猛的半獸人,堅毅如石的秦軍,格斗搏殺……
衣甲破碎的月霜,風姿綽約的卓云君,藺采泉、商樂軒……
被射殺的段強……
還有他,孤零零站在伏滿尸體的戰場中央,每一口呼吸,都充滿了令人心悸的死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