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并不是聽到他的叫喊才出現,畢竟隔著三百米的距離,再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兩個呼吸趕到。事實上月霜一直沒有回自己的帳篷,守護的士卒發覺有異,稟報主帥,王哲意識到她可能來尋程宗揚,才迅速趕來。
帳內沉寂片刻,接著帳后一響,月霜掠出帳篷,轉眼消失在山丘之后。
程宗揚衣衫零亂,身上兩處骨折,臉上更被擦出一片血痕,頭發里都是亂草和黃沙,看上去就像被人剛暴打過一頓,狼狽不堪,不過,倒還看不出像個強奸犯的樣子。
王哲扶起程宗揚,有些愧疚地說道:「王某管教無方,讓你受驚了,你們兩個為什么發生沖突?霜兒的身法又怎么……」
最后一句話,純屬自問自答,說到一半,王哲身軀一震,忙問道:「你找到了輸送之法?霜兒的寒毒內傷治好了?」
剛在鬼門關前至此一游,程宗揚余悸未消,一身都是冷汗,腿上又痛得厲害,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干了!我要走!立刻就走!」
王哲見程宗揚這等神情,搖了搖頭,不再追問,只是注視著他,道:「草原千里翰海,你自己如何離開?」
「我答應過藺教御,跟他一起走!」
王哲默然良久,然后扶住程宗揚,緩步入帳。
「既然你要離開,王某也無法阻攔,不過……」王哲慢慢抬起手,一掌拍在程宗揚右側的太陽穴上。
腦里「轟」的一聲,程宗揚失去了意識。
被王哲手掌拍上太陽穴的剎那,程宗揚腦中轟然一聲,仿佛一千萬只光彩照人的鎦金銅鐘同時敲響,又仿佛連綿萬里的群山被一輪太陽擊碎,無邊的潮水瞬時涌起,又在同一瞬間被噴澕而出的陽光炙干。
熾熱的暖流在體內反覆回旋,行遍四肢百骸,程宗揚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一大缸熱水里,暖烘烘的非常舒服,就連腿上的劇痛都好轉許多,甚至是感覺不到。
時間不曉得過了多久,程宗揚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渾身汗出如漿,本來黑暗的天色,竟已破曉微光,自己失去意識起碼幾個小時了。
王哲正端坐在前方不遠處,那張堅毅如鋼,氣度嚴謹的面孔,此時卻顯露倦容,看來十分憔悴,但見到程宗揚睜開眼睛,王哲露出微笑。
「成啦,你清醒的速度之快,猶超過我的預估,唔,你深呼吸一口,看看有什么感覺?」
程宗揚一愣,深吸一口氣,發現小腹生出一股暖流,當自己注意力集中在那上頭,那股暖流就旋轉起來,仿佛一個漏斗狀的漩渦,將體內散落的熱氣吸納過來。
肚子里突然多了這么個東西,程宗揚只覺得有趣,但看到王哲一臉倦容,再與一些常識進行推想,不由得吃了一驚。
「師帥,你……你傳功給我?」
像王哲這樣的大高手,養氣功夫深湛,等閑就算與人斗上幾百回合,也不會臉紅氣喘,現在卻一副元氣大傷的憔悴模樣,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像武俠小說中那樣耗損真氣,為人治傷。再看看自己丹田中的異狀,程宗揚做出了這樣判斷。
「說不上傳功,只是為你筑下修煉的基礎,不是把功力傳你,更不是什么大恩惠,你不用放在心上。一個時辰前,你還是一張白紙,此時你已越過最開始的筑基階段,能夠在丹田修練真氣了。」
王哲微微一笑,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程宗揚知道事情一定沒有那么簡單,大戰在即,兵兇戰危,王哲卻拼著大損真元,為自己筑基、療傷,光是這份人情,就是莫大的恩惠,他認真地鞠了一躬,誠懇地對王哲說道:「多謝師帥。」
王哲臉色微微有些發黯,腰背卻仍如標槍一樣挺直,他淡淡道:「我給你筑基,是為月霜打傷你作的補償,不必謝我。現在我傳你一篇口訣,然后有三事相托,你可答應么?」
一篇口訣換三件事,還不知道是什么事,程宗揚心里覺得有點沒譜。但他即使不相信自己,也相信王哲。一派掌教,又是軍中重將,總不會隨便開口吧。
「請師帥吩咐。」
王哲拿出一只火漆密封過的錦囊,遞給程宗揚,「這只錦囊請你收好。」
他的神情萬分鄭重,程宗揚卻一頭霧水,「交給誰?」
王哲淡淡道:「是給你的。」
「哦?」程宗揚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欲拆。
王哲擋住他,「不是此時。」
「那是什么時候?」給一只錦囊又不讓拆,這算什么?把人當保管箱嗎?
「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王哲看著程宗揚,緩緩道:「拆開后,就按上面的去做好了。」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把錦囊收入背包。
「第二件事。你依我傳你的口訣修練,等你的修為突破六陽后,往蒼瀾的太泉古陣去一趟。在古陣西部,有一塊赤紅的巨石,請你在石前祭祀,告訴他,昔日所言,王哲不敢有一日忘卻。」
六陽?
程宗揚心中一動,想起王哲傳予眾弟子的神功,難道自己獲傳的就是九揚神功?
想歸想,程宗揚不敢多問,道:「一定要六陽嗎?」
王哲點了點頭,神情嚴肅,「如果未達六陽之境,根本無法進入太泉古陣。而且,此事萬勿讓他人知曉,祭祀時也只能由你親身前去,切記。」
自己平時對運動是有點心得,但要說練武?鬼才知道什么時候能練到六陽,但看王哲說得慎重,程宗揚點頭答應了。
說完兩件事,王哲沉默下來。程宗揚不敢打擾他的思索,在旁靜候。
良久,王哲道:「月霜是岳帥之女,你想必已經知道了。」
程宗揚又點了點頭,左武軍中的保密措施實在太差勁,一堆大男人里頭有個小美女,引人注目,再加上月霜本身的活躍,自己就算想不注意到她,不察覺她的異常身分,都很困難。
「岳帥遭朝廷所忌,即便在他去后,其親屬家人亦受到迫害,朝中奸臣派遣殺手滅門,我有負岳帥所托,遲到一步,只救下了月霜一個,她體內的寒毒,就是那時遺下的……」
王哲嘆了口氣,道:「所以……這第三件事,就是請你守護好岳帥后人。」
這件事差點兒笑掉程宗揚的大牙,守護月霜?好像月霜的功夫只比自己高出個二十七八倍吧?讓自己去守護,那不是讓小松鼠給老虎站崗嗎?
看著王哲略顯蒼涼的眼神,程宗揚心里一動。他對這個世界了解不多,但王哲鐵定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連他都對那個岳鵬舉如此欽服,難道這個武穆王比歷史上的岳飛更厲害?
程宗揚說出自己的疑問,王哲道:「岳帥一生快意恩仇,縱橫不敗,恨者有之,妒者有之,忌之者更是數不勝數。我一生自負,但對岳帥的卓識遠見傾心相服。尤其是他麾下的雄師,更是我生平僅見的不敗勁旅。」
程宗揚有些不相信,「難道他們比師帥的軍隊更強?」
王哲一笑,「你可聽過岳帥軍中的口號?當日我也曾與武穆王軍并肩作戰,每次臨陣,他們必定高呼--」說著王哲腰背一挺,右手平舉,橫在胸前,揚聲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這句豪情萬丈的名言,讓程宗揚感覺就像被十七八道天雷劈過,張大了口,什么也說不出來,是誰編出這句口號?是岳鵬舉?這個世界比自己想像得還要瘋狂啊!
這位不動如山的王大將軍,第一次流露出神情激蕩的樣子,他輕撫手腕上的皮甲,低聲嗟嘆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只有武穆王才有如此氣勢!當日岳家軍縱橫天下,不僅人強馬壯,種種奇異軍械層出不窮,岳帥妙手巧思,談笑破敵,普天下有誰能擋?咦?你表情為何如此古怪?」
程宗揚這會兒臉上的表情,只能用五彩繽紛來形容,他很想問一問,高呼這個口號的岳家軍,知不知道這看似威風的口號,其原出處為何?
王哲何等樣人,眼風一掃就看出程宗揚神情間的異樣。他又恢復了平靜,淡淡道:「這三件事,你可答應么?」
程宗揚想了想,頭兩件雖然莫名其妙,但都不算什么難事。第三件自己答應跟不答應好像沒什么區別,說不定對月霜來說,守護她的最好方式,就是先一刀把自己捅了。
「我答應了。」
王哲如釋重負,「那好,我現在傳你口訣。記清字句--九陽之道,為神、為氣、為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故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萬物含三,三歸二,二歸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養形煉精,積精化氣,煉氣合神,煉神還虛,神通乃成。其一陽初始……」
「停!」程宗揚連忙找筆,「等一下,我把它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