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的帥帳距離阿伽門儂將近三里,任何弓箭,甚至程宗揚所在世界的槍支都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射程。但王哲手中的箭矢卻仿佛無視空間的距離,瞬間越過整個戰場,飛向陣后一頂皮帳。
將近五萬人的戰場上,那頂普普通通的帳篷就像海中一粒細砂,毫不起眼。箭矢沒入厚厚的皮革,整座帳篷像被利刃絞碎般猛然碎裂!帳內一個黑色的身影來不及閃避,就被箭矢從肩頭貫入,巨大的沖擊力使她整個人都被帶得飛出,黑色的罩帽掉落下來,露出女祭司金黃的頭發。
黛姬雪娜按住肩膀,碧藍的眸子冷冷盯著山丘上的王哲,一手將入體的箭矢硬生生拔出,折成兩段,然后昏迷過去。
阿伽門儂大聲呼喊著,周圍的衛士再度聚攏過來,將他重重擋住。
王哲一箭重創對手,他放下彤弓,問道:“月霜如何?”
“師帥!”月霜從帳內出來,拽住一匹戰馬的韁繩,“我也要去!”她臉色已經好了許多,雖然體內的寒毒已被壓制下去,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施展出剛才那超越自身修為的力量。
王哲頭也不回地一口拒絕,“不行。”
“可是韓師哥……”月霜眼圈一紅,掉下淚來,泣聲道:“我要給師哥報仇……”
王哲命令道:“下了她的劍。”
一名親衛過來,取走月霜的佩劍。文澤低聲解釋,“羅馬軍雖是強弩之末,我軍也難有余力。天武營損失七成,天策營也只剩半數能戰之士。適才天霽營來報,一個時辰內消耗箭矢十二萬支,眼下只剩不到一萬支箭矢。此役勝負還在五五之間,你即使上陣也改變不了局勢,還使得師帥分神……”
王哲沒有理會月霜,而是看著旁邊的程宗揚,忽然道:“夫以身融萬物,以丹田為鼎爐,積精化氣,煉氣合神。”
月霜一出現,程宗揚就本能地退了半步。他這會兒身上難受無比,隨著戰場中的廝殺愈發慘烈,身體的不適就越明顯。額角炙痛,胸口煩悶欲嘔,與剛穿越來時的情形類似。聽到王哲的話,程宗揚心頭頓時一動。這段字句他已經熟極而流,正是王哲傳他的口訣。說的是將身體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依靠丹田來吸收煉化天地與自身的精氣。
程宗揚試著將意念轉移到丹田內,那只小小的氣輪立即旋轉起來。從太陽穴透來的死亡氣息化為一條條纖細入微的無形絲線,被旋轉的氣輪吸納。胸口的煩悶感漸漸消散,變成一種溫暖的輕松感,使他禁不住閉上眼,舒服得想要睡去。
王哲低嘆一聲,一指點在程宗揚眉心,將他喚醒。這年輕人終究沒有學過修煉的方法,不知道要用頑強的毅力克服心魔,保持靈臺一點清明。如果程宗揚就此睡去,這會兒吸收的真氣就等于白煉了,更為嚴重的是很可能從此不再醒來,成為廢人。
程宗揚茫然不知自己遭遇的險境。睜開眼睛,丹田的氣動輪還在旋轉,雖然慢了一些,但仍不斷吸收著奇異的氣息,以無法察覺的速度漸漸變大。
月霜已經收了淚,但仍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此時羅馬最先投入戰場的三個軍團——與天武營秦軍交鋒的第十二軍團,與天策營唐軍對陣的第六軍團,與天霽營宋軍交戰的第五軍團——已經被徹底打殘。五個軍團總共的損失超過一萬人。
而左武第一軍團付出的代價也慘重之極,除天霽營還大致保持完整,天策、天武二營傷亡超過六成,已經負傷退出戰斗的戰士也不得不重新上陣。
這時已經沒有人再敢踏入天霽營的射擊半徑,羅馬的樺木盾牌根本無法抵抗神臂弓的殺傷。再勇敢的戰士一旦看到他們短小的弩弓,也喪失了沖鋒的勇氣。
終于,天霽營的士兵開始移動,以嚴密的陣型緩慢前進,往戰場中央靠攏。一旦他們與天武、天策二營會合,射程將覆蓋整個戰場。
就在這時,一聲青銅的號角,從背后遠遠傳來。王哲猛然扭頭,望向身后。
一排奇特的森林出現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那是無數長矛組成的方陣,隨著方陣的前進,長矛越來越高,卻始終看不到持矛的戰士。
在六朝聯軍中,秦國士卒使用的七米重矛已經是單兵武器的巔峰,在正面交鋒中,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攻破他們的矛陣,即使唐國的陌刀大陣也不能。而這一支新出現的軍隊,使用的長矛甚至超過了秦軍重矛,長度達到七米二。
看到地平線上出現的長矛密林,阿伽門儂猛地松了口氣,接著兩腿一軟,坐倒在地,再也無力站起身來。大神朱庇特!戰神阿瑞斯!偉大的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感謝萬神殿里庇護帝國的無數神明!他們終于來了!
王哲的目光落在程宗揚身上。程宗揚張大嘴巴,像傻掉一樣看著那座移動的森林。
那是一個巨大的方陣,二百五十六名士兵一字排開,形成一道半里長的密集戰線。方陣縱深達十六列,僅僅一個方陣,人數就超過四千。他們披著長長的斗篷,長矛扛在肩上,左手提著一面巨大的方盾。在方盾右上方,開著一個月亮形的圓孔,一旦進入戰場,他們就會將方盾并列起來,把長矛從圓孔伸出,來攻擊對手。
程宗揚揉了揉發僵的臉頰,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后,他已經有過太多驚奇,但眼前的一切,仍給了他重重一擊。
馬其頓軍團,古代歐洲最優秀的陣列步兵,在平坦的地形中,他們的矛陣幾乎是不可能擊敗的。
王哲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個良機,如果他不是為了等待羅馬軍團力竭的最佳時機,更早一些將秦軍輕騎投入戰場,也許正面的羅馬軍團已經潰敗,心膽已寒的阿伽門儂將被迫退出戰場。這時贏得喘息機會的左武第一軍團完全可以回師列陣,憑藉山丘的地形,居高臨下抵抗來軍。
他一眼就看出這支陌生軍隊的弱點,與秦軍方陣相比,馬其頓軍團的方陣規模更為龐大,陣型更為密集,而靈活性遠不及秦軍的小型方陣,對地形的要求更為苛刻,一片叢林,或者一座山丘,就可能對他們的陣型造成致命后果。但他現在已經無法選擇戰場。
馬其頓軍團的出現,在已經失去平衡的天平上,重重投下一個砝碼。疲憊的羅馬戰士再次發出戰吼,觸手可及的勝利使他們的戰意鼓舞到頂點。
而始終保持沉默的獸蠻武士也騷動起來。沉默許久的古格爾終于舉起戰斧,帶著銅環的右臂用力向前一揮,兩千余名已經被鮮血染紅眼睛的獸蠻武士立即咆哮著投向戰場。
文澤雙手相揖,寬大的長袖并在一起,向王哲躬身施禮,平靜地說道:“師帥,我軍敗績。”
王哲輕撫著腕上的皮甲,說道:“左武第一軍團成軍有十五年了吧?一共打過多少仗?”
文澤道:“大小戰役四十七次。”
“這么多了啊。”王哲低嘆一聲,然后挺起胸膛,“一共敗過幾次?”
文澤道:“這是第一次。”
王哲一笑,“我們敗得起嗎?”
文澤搖頭道:“不能。我軍若是敗退,他們會趁勢東進,有熟知地形的獸蠻人帶領,不出一月,就將兵臨隘口,威脅五原城。”
王哲淡淡道:“我這一死,朝中幾位大臣終該滿意了吧。”
文澤忽然激動起來,“師帥!我軍上下一心,即使敗亡也定可重創敵軍,只要師帥返回,只需要一年又可組織一支強軍,與我等雪恨!”
“談何容易。六朝精銳盡在于此,再建一軍又需多少時日?”王哲低嘆道:“我五十投軍,至今已十五年,哪里還有另一個十五年呢?”
“師帥!”
王哲道:“不必多說。傳我號令,命輕騎沖陣,以五百騎為一隊,全力攻擊敵軍帥帳。天霽營撤回山丘,天策營阻敵,天武營退出戰場。身中一傷者各自編入軍中,操刀持矛與敵交鋒。身中二傷者編入天霽營,為射手裝弩。”
這是要死戰了。程宗揚心頭一陣緊張。不過即使王哲不說他也知道,馬其頓軍團出現后,這支孤軍想要突圍已經成為幻想。最近的城塞距離此地大概有一千余里,在這樣既無法隱蔽又無法堅守的大草原,撤退就意味著喪失所有主動,在未來的一個月內,遭受敵軍在背后無窮無盡的追擊,隨時都可能覆亡。即使僥幸逃生,也將百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