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城邊緣,明里暗里都有大批護衛,在監視出城的行人。程宗揚還在擔心他們逐車檢查,祁遠已經拿出商館的旗標,掛在馬車前方。旗上一隻白狐,在風中獵獵飛舞,那些護衛只看了一眼,就將注意力移到別處。
程宗揚道:“夫人的面子還挺大嘛。”
祁遠作的雖是販奴生意,性子卻隨和,略帶自豪的笑道:“那可不!在五原城,誰不知道咱們白湖商館?要論財勢,咱們白湖商館不敢說是五原城第一,要論消息靈通,人情廣厚,還要數咱們白湖商館。”
在商場上,信息就等于金錢,這個道理程宗揚當然明白。只是區區一家白湖商館,怎么能有這么靈敏的消息渠道,連軍方的秘信都能打聽出來?
祁遠神秘的一笑,“別忘了,醉月樓可是咱們商館的產業。從五原到競州、夷陵,單是醉月樓,夫人就開了十三家,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程宗揚明白過來。蘇妲己開這些青樓,目的絕不僅僅是做生意賺錢。利用醉月樓的人脈刺探消息,才是最要緊的。至于她看重用霓龍絲做成的內衣,也是以此來提高自己生意的競爭力。試想,醉月樓的妓女們都穿上誘惑力十足的情趣內衣,那些男人們還不趨之若鶩?
自從街頭出現護衛,武二郎坐的那輛馬車就沒有傳出絲毫聲息,仿佛整個車廂都是空的。
一陣異樣的不安在心頭縈繞,程宗揚越走越是心緒不寧。禁住懷疑武二郎已經棄車溜走,讓自己這群人去南荒送死。
好不容易離開那些護衛的視線,程宗揚策馬靠近車廂,舉起馬鞭在窗上敲了敲,“武二?”
車內沒有人回答。
程宗揚一驚,伸手拉開車簾,只見武二郎龐大的身體倒在車內,臉上蒙著一層黑氣,肩頭那處傷口綻開有碗口大小,發黑的血肉中散發出一股甜膩的腥氣。
祁遠探頭一看,“喲,這是中毒了吧?”
程宗揚跳上車,吃力地扳起武二郎的腦袋,摸了摸他的脈搏。這家伙還沒有死,但離死也不遠了,只剩下一口氣游絲一樣吊著。
水滸中的武二郎最後少了條胳膊,在六合寺出家為僧。可眼前的武二郎毒素已經蔓延到全身,就是想壯士斷腕也來不及了。
“幹!”程宗揚忍不住罵了句粗口,誰能想到自己好處不容易搬來當保鏢的武二郎,還沒有出五原城就去了半條命?
武二郎呼吸越來越微弱,心跳也變得遲緩,似乎隨時都會斷絕。當程宗揚的手掌放在他脖頸上時,武二郎呼吸聲突然一粗,眼睛也微微睜開一線。
程宗揚忽然想起王哲曾經說過,自己被雷電擊中後,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樁生死根的異能,當自己接觸死亡之後,那些死亡氣息會經營過生死根,轉化為生命所需的機能,真陽。
只剩下根莖的青草會重新生長,自己身上的傷口愈合得比以往更快。如果能把生死亡根轉化的真陽傳輸給武二郎,也許能救下他一條命。
可是連王哲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把生死根轉化的真陽傳輸給他人。或者還有一種方法,像當日在大草原一樣,讓濃郁的真陽直接從體內流溢出來,可從哪里找幾萬個人同時死給自己看?
程宗揚束手無策,身後忽然傳來凝羽的聲音。
“蜜羅汁?”
“那是什么東西?”
“一種毒藥,很少有人使用。”凝羽眉頭微微擰緊,“難道他昨晚誤殺的,竟然是泊陵魚氏的子弟?”
聽到泊陵魚氏,祁遠立刻一縮頭,遠遠躲到一邊。
“那個陰陽怪氣的小子?”
“嗒”的一聲,凝羽腰間的月牙彎刀跳出一截,露出寸許長的鋒刃。她先用絲帕裹住手掌,然後拿起武二郎的手,在刀鋒上一搪。武二郎指上立刻綻開一道傷口,流出色澤發烏的血跡。
見凝羽不理自己,程宗揚抓住祁遠,詢問泊陵魚氏的來歷。
祁遠雖然不情愿,也只好告訴他,“泊陵魚氏出自海島,擅長從海底采集毒物。蜜羅是一種深海才有的生物,傳說體內藏有劇毒,經過魚氏煉制後,只需一滴就能毒斃十頭猛獸。而且被蜜羅汁毒死的,尸體都有股甜膩的味道。”
說著祁遠嘖嘖贊嘆,“這虎小子功夫真不錯,居然撐到現在還沒死。你可千萬小心,那毒只要沾上,命就沒了。”
凝羽甩開武二郎的手,冷冰冰道:“救不活了。”
“這怎么成?!”程宗揚顧不得武二郎是自己花展了一個銀銖重金請來的,急道:“總不能讓他死在車里吧?”
凝羽看了他一眼,腰間彎刀揮出,準確地切去武二郎肩頭一片腐肉。然後皺起眉頭,“他用內力化解了大半毒性,真元耗盡,才被毒性反噬。現在就算能活下來,多半也是廢人了。”
程宗揚伸手道:“刀給我!”
凝羽一言不發地掉轉刀身,把彎刀遞給程宗揚。
程宗揚看看鋒利的彎刀,說道:“換個小點的。”
祁遠從懷里掏出一柄匕首,遞了過來。程宗揚攤開手掌,咬了半天虎,最後心一橫,拿匕首在掌心劃了一道。
滾熱的鮮血從掌中滾出,滴在武二郎肩頭發黑的傷口中。
凝羽皺眉道:“你這樣能救活他嗎?”
程宗揚老實回答,“不知道。”
“縱然是個廢人你也救他?”
“總不能眼看著他死吧?”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盼望能出現什么奇跡了。
自己拿匕首割傷手掌,帶來的心理壓力遠遠超過肉體的疼痛。但奇跡并沒有發生。武二郎還是死了大截的樣子,連身上的虎斑也失去光澤。
凝羽忽然抓住武二郎的肩膀,把他推得坐起身來。然後抬掌印在他背後,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他即使能活下來,也是個廢人,而且還有無數仇家要找你麻煩。”
程宗揚道:“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凝羽雙掌齊出,拍在武二郎背後的神堂穴上,冷喝道:“出去!”然後閉上眼,不再開口。
祁遠咳了一聲,望向程宗揚的眼神隱約多了幾分親近。
“老祁走過四趟南荒,什么苦都吃過。都說南荒這條道最危險,林子里的瘴氣,山里的猛獸毒蛇,陷進去就出不來的泥沼,南荒部族的巫術,連南荒的花草都吃人。其實讓老祁說,最險的倒不是這些。”
“瘴氣不怕,只要躲開就好。就算躲不開,也有避瘴的紫心丹,含一顆就不怕那些瘴氣。怕的是有人不小心被瘴氣毒倒,大伙擔心被拖累,把人送到村寨里就不管了。南荒這條道邪性,邪就邪它通人性。人心一散,各打各的算盤,十個有九個都出不來。”
祁遠拿出一隻酒葫蘆,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程宗揚,“新釀的酒,你也嘗嘗。”
程宗揚接過來嘗了一口。那酒不知泡了什么,味道又腥又苦,咽下之後一股暖熱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胃囊。
祁遠嘿嘿笑了兩聲,“這是我找人泡的藥酒。南荒的毒蟲就怕這個味道。”
“天下最險的商道老祁走過兩條,大雪山那條是時間趕得緊,每年就一個月能走。大雪一封山,就得等來年。南荒這條是邪,總遇上奇奇怪怪的事。還剩兩條,一個北邊的冰原,一條是出海,過夜叉珊瑚,老祁還沒走過。叫老祁說,不管什么路,只要人心齊,大伙心往一塊想,勁往一塊使,再難也能走下來。要是各走各的,再好走的路也難走。你說是不是?”
祁遠說的,與程宗揚在公司里常聽到的團隊協作理論不謀而合。雖然程宗揚對這趟南荒之行心里完全沒數,但還是平添了許多信心。
“多謝老哥,我記住了。”
祁遠笑了笑,指著前面的山谷道:“過了那條橋,就出了五原。再回來就是秋天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