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一行人終于走出大雪山的余脈。山間溪水在山腳匯成一條小河,隨著山勢漸緩,河面越來越寬闊。
祁遠是走慣了商道的熟客,帶著兩名護衛先一步趕到渡口,找了兩條船。程宗揚一行來到河邊,他們已經準備停當。眾人趕車牽馬,分乘兩舟,順流南下。
一路顛簸,上了船程宗揚才明白在古代世界里,水運無可比擬的優勢。乘船不僅省了人力畜力,而且晝夜兼程。只要有風有水,河面能夠通行,就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船頭看著風景,毫不費力地一路南行。如果硬要比較,可以說這些河道就是天然的高速公路。
“這條水是紫溪。”祁遠敞開衣服,愜意地坐在船頭,“再往前,整條溪水都是紫紅色的。”
“紫紅色的河?”程宗揚不記得聽說過這樣的河流。
“看!”祁遠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揚不由自主地挺直身體,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這果然是一條紫紅色的河。鮮艷的色彩并不是來自河水,而是來自于河底和河流兩岸的巖石。那些石頭不知道有什么元素,呈現出淺緋到深紫的顏色,一片片深淺不一。清澈的河水被巖石一映,色彩頓時變得華麗起來。
岸邊最大一塊巖石長達數百丈,沿岸連綿不絕,色如長虹。舟行河上,仿佛劃入絢爛的晚霞中。
武二郎余毒盡去,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他獨占了一個比馬車還大的位置,大咧咧攤開四肢,手邊放著一壇美酒,喝的得意了,還扯開嗓子放聲吼上一曲,引得人人側目。那酒本來是順路運往競州醉月樓的佳釀,但武二爺要喝,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倒便宜了這家伙。
武二郎喝的痛快,程宗揚也不客氣,順手開了壇美酒。白湖商館販的這批酒并非烈酒,喝慣現代酒的程宗揚喝起來感覺和葡萄酒差不多,但味道更佳。他跟祁遠兩個在船頭把酒臨風,喝得不亦樂乎。酒至半醺,連武二郎那破鑼似的嗓音似乎也順耳了許多。
武二郎一壇酒喝完,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夕陽西下,天際燦爛的雲霞與絢麗的長河仿佛連為一體,身下的船體隨著長風,朝雲水相接處行去,水光雲色交相輝映,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幾名年輕些的護衛也是頭一次來到紫溪,興奮地說個不停。
祁遠呼了口酒氣,說道:“晚霞一出,明日又是個晴天,正好趕路。”
程宗揚道:“出了晚霞,就是晴天?”
祁遠笑呵呵道:“老祁走過這么路,夏天看到晚霞,第二天還沒下過雨。”
“為什么呢?”
祁遠一怔,“這我就不知道了。”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在祁遠肩膀上一拍,笑道:“我知道了。太陽落山在西邊,這時候出現晚霞,說明西邊塵埃升起,天氣乾燥。夏天風從西來,西邊天氣乾,第二天肯定不會下雨。”
祁遠琢磨了一會兒,“這我還沒聽人說過。不過你說的還挺有道理。”
正說著,岸上忽然有一個宏亮的聲音遠遠傳來,“過來的船隻,可是白湖商館的船么?”
雄渾的聲音在兩岸山谷上連綿不絕,祁遠打了激零,起身朝岸邊看去,只見岸上禇紅的巖石上立著四五個人,那些人高矮不一,形容粗蠻。他們穿著黑色的道袍,只是穿著的方式卻五花八門,有的敞著懷,有的把道袍掖在腰間,絲毫不像修道之士。
祁遠臉色凝重起來,“是太乙真宗!”
不用問,肯定是來找自己的。程宗揚低聲道:“太乙真宗是什么來頭?”
“那可是天下第一教派,六朝內陸到處是他們的觀堂。教內弟子怕有好幾十萬。如今他們的掌教從了軍,擔任左武衛大將軍,門下弟子都跟著他到了西北邊陲,立過軍功的也不少。”祁遠咧了咧嘴,“嘿嘿,你心里明白就行,咱們白湖商館跟太乙真宗向來不大對付,這次怕有麻煩。”
“老哥你來應付,太乙真宗的人我也不熟,還是先避避吧。”說著程宗揚頭一縮,溜進艙內。
太乙真宗名頭雖然不比當年,終究是名門正道,光天化日之下找上門來,如果躲避,未免折了白湖商館的面子。祁遠升起商館的旗幟,一面高聲道:“白湖商館在此,岸上是哪里的朋友?”
船身微微一沉,一個高大的身影落在船上。
“太乙真宗元行健。”那人沉聲道:“敢問:從草原回來的那個年輕人,叫程宗揚的,是否在你船上?”
祁遠心里打了個突,他還不知道程宗揚竟然是從草原回來的,想起王哲身死的傳聞,當下加倍客氣,“不知尊駕找他有什么事?”
元行健沒有理會這個不起眼的乾瘦漢子,揚聲道:“程宗揚!姓程的!給我出來!”
凝羽道:“你不出去嗎?”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程宗揚壓低聲音,表情十分鄭重。
凝羽道:“莫非你知道太乙真宗的什么秘密,他們才幾次三番地來找你?”
說到秘密,王哲倒是給過自己一張白紙,可就算自己交出去,藺采泉那老家伙也未必相信。那天晚上偶然聽到的暗殺,使程宗揚對太乙真宗門下深具戒心,當即搖頭否認。
“我到草原上,只是和一位姓文的參軍做生意。”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一個小商人,怎么會知道太乙真宗的秘密?”
凝羽卻面露訝色,“姓文的參軍?影月宗的文澤?”
程宗揚愕然以對。
凝羽道:“影月宗是一個小教派,擅長用水鏡傳送訊息。文澤在影月宗號稱出類拔萃,據說他使用水鏡,能瞬息之間將訊息傳遞到數千里外。六朝最大的幾家商館競相出重金招攬,可文澤卻投身軍伍,做了王哲帥帳的參軍。你居然能和他做生意……”
凝羽上下打量著程宗揚,顯然不相信這個販賣/淫/具的無良商販,會和森嚴勇決的左武軍拉上關系。
“呶,就是這個東西。”程宗揚拿起背包,亮出拉鏈。
凝羽一怔,她和蘇妲己都見過這隻背包,但那時拉鏈是開著的,誰都沒有在意這個看似裝飾的小物件會有這樣的妙用。
“文參軍本來想買一批,用在軍士的甲胄上,所以才找我商談。”
凝羽正要說話,忽然外面“撲嗵”一聲,船頭的鐵錨被推到水里,正順風疾馳的船隻立刻橫了過來,船身一陣搖晃。
幾名護衛喝道:“太乙真宗的就敢在這里耍橫嗎?”
元行健冷笑數聲,“讓姓程的出來!不然你們就別想走!”
“喂,”程宗揚悄悄捅了一下凝羽,“幫個忙。”
凝羽道:“這個忙我可幫不了。那姓元的功夫很好,我未必能贏過他。”
程宗揚嘆了口氣,起身出了船艙,“我出來了。可以走了吧?”
幾道目光同時射了過來。那些太乙真宗的門人雁行守在船頭,當先一名漢子身材高大,雙臂極長,濃眉下一雙眼睛兇光四射,跟他比起來,那個行事狠辣的趙行楷還能稱得上道貌岸然,而這幾個若不是披著太乙真宗的道袍,簡直就是一群兇強霸道的悍匪。
元行健虎視眈眈地地盯過來,“你就是程宗揚?”
“是我。”
元行健哼了一聲,“林教御吩咐,讓你往龍池走一遭!”
程宗揚以為他說的是“藺教御”,他本身對藺采泉沒有什么惡感。只不過那老頭看上去仙風道骨,教出的弟子不是陰險毒辣,就是行事蠻橫,可見他老人家也不是什么好鳥。
“藺教御有命,在下當然不敢不從。只不過現在我還有事,等這點事忙完,一定去龍池拜訪。”
元行健跨前一步,毫不客氣地斜身用肩頭一扛,擋在程宗揚身前的祁遠立足不穩,踉蹌幾步,“撲嗵”跌進河里。元行健視若無睹地盯著程宗揚,森然道:“林教御讓你現在就去。”
“林教御?”旁邊一個醉醺醺的聲音道:“是林之瀾那小子嗎?”
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怒形于色,紛紛喝罵道:“林教御的名諱,可是你能叫的?”
武二郎打著呵欠起身,一邊睡眼惺忪地提起酒壇,有些不甘心地搖了搖,又看了看元行健的腦袋,然後手一翻,把那隻酒壇硬生生扣在元行健頭上。
武二郎出手看似隨意,元行健卻根本來不及反應,“呯”的一聲,酒壇把他整個腦袋都扣在里面,直至肩部。
程宗揚不忍地撇撇嘴,露出同情的眼神。那酒壇的壇口看上去比元行健的腦袋還小了一圈,真不知道武二郎是怎么扣進去的。
周圍幾名太乙真宗門人喝罵著撲過來。武二郎一扎腰帶,掄開雙臂,搶入人群。他身高腿長,在船上這種狹小的環境中占盡優勢,活脫脫就是一頭猛虎闖入羊群,三拳兩腳,便把這群人全部放倒。
元行健在酒壇里發出變調的叫喊聲,雙臂揮舞著去扳頭上的酒壇。武二郎醉眼朦朧地晃著身體過來,張開大手往壇底一拍,元行健身體頓時矮了半尺,叫聲也變成斷斷續續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