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忽然警覺起來,“你沒有受傷?”
阿夕眨了眨眼,“只有這樣,阿夕才能和主人在一起。”
程宗揚苦笑道:“不要鬧了,阿夕。我可一直沒得罪過你。”
這一路阿夕的狡黠和頑皮讓不少人吃了苦頭,程宗揚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本能地反應還是小心一些好。
花苗少女明亮的眼睛望著程宗揚,靜靜說道:“阿夕很漂亮。她會像一個聽話的女奴一樣服侍主人。”
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程宗揚也許會很有興趣,但從阿夕嘴里說出來,程宗揚卻感覺到一絲不安——就算被蜈蚣咬過,也不至于變成這樣吧。
“叮鈴叮鈴……”
阿夕雪白的小腿翹在程宗揚肩頭,腳踝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阿夕白生生的肉體躺在青草紅花間,眼睛亮晶晶,閃動著明亮的光澤。她身體微微戰慄,程宗揚知道,那不是因為寒冷,而是痛楚。雖然她努力說不痛,但身體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果然,阿夕眼神波動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一直含笑的她,忽然吃痛地咬住唇瓣。她打了個寒噤,身體的戰慄愈發劇烈。
良久,阿夕抬起眼,用一種陌生的目光望著他,低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程宗揚,來自五原城的商人。”
等了一會兒,阿夕重復道:“你是誰?”
程宗揚沒有開口。他不相信阿夕能猜測到自己的身份,同時他也不明白阿夕為什么要這樣問。
“我沒有受傷。”阿夕望著他,“血跡是阿伶姊姊的。是我自己害怕,叫上她一起來。”
隔了一會兒,阿夕說:“她和阿葭一樣,也死了。”
程宗揚心里微微一沉。他記得阿伶,那個與石剛相好的花苗女子。
阿夕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程宗揚認真看著她,沒有回答。腦中卻在飛快地旋轉著。
“那天晚上,死的應該是我。和阿伶一樣,阿葭也是替我死的。”
程宗揚心里微微一痛。到現在他也不明白,那個花苗少女為什么會赤裸地走到林中,與自己有了片刻的歡愉。記憶里,阿葭的面容已經模糊,她潔白的胴/體卻分外清晰。兩個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卻有著最親密的接觸。就像一場無緣無由的夢幻。
但他更不明白,阿夕為什么會突然之間像換了個人,與剛剛肌膚相親過的自己顯得如此陌生。
“在山林的那個晚上。我聽到有人在對我說話,他說:要我在月亮升到樹梢的時候到林中去,我會遇到自己的主人。”阿夕望著程宗揚道:“我以為那是阿葭和她們串通起來的惡作劇,就趁她洗澡的時候拿走了她的衣服,讓她樹林里去找我。”
“我們花苗人只相信自己的祖神。我不知道阿葭真的會在林中遇到一個人。還被蜘蛛咬死。”
原來是阿夕抱走了阿葭的衣物,阿葭才不得不光著身子進入樹林。至于那個聲音……程宗揚口中泛起一股鐵銹的味道,他無法理解,那個為自己占卜的男子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被蜈蚣咬到,也是一個惡作劇嗎?”
阿夕翹起手指,指尖被那半條蜈蚣咬出的傷口早已消失不見。她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又變得迷亂起來。
“喂?”程宗揚小聲提醒她。
忽然間,阿夕指尖仿佛被一根看不到的細針刺破,涌出一滴鮮血。
阿夕抬起滴血的手指,按在程宗揚手上,用夢幻般的聲音問道:“你是誰?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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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氏商會的店鋪內,幾個人圍席而坐。
“黑鴉使者?”雲蒼峰皺起眉頭。
“這是他隨身帶的。”程宗揚拿出那張空白的羊皮紙。
雲蒼峰瞄了一眼,便即說道:“這是一種傳訊的秘法,只有信送到地方,字跡才會顯露。”
程宗揚翻看著空白的羊皮紙,“字跡沒有顯示,是不是說明信還沒有送到地方?”
武二郎不耐煩地說道:“這不廢話嘛!”
猛然間,程宗揚想起自己背包里也有一張白紙。那是王哲交給自己的錦囊,被香蔻兒打開過,上面也是空無一字。
程宗揚將羊皮紙放在案上,“那么,他這封信要送到哪里?”
按照樂明珠的說法,黑魔海被岳帥重創後,幾乎在大陸絕跡。此刻黑魔海的信使突然在南荒出現,本身就是一樁不尋常的事情。何況他還帶了一封秘法書寫的信箋。而南荒有資格收到這封信的,只有一個可能。
程宗揚與武二郎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鬼王峒!”
武二郎抱著手臂,一手摸著下巴的鬍髭,“嘿嘿,黑魔海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下作,竟然跟南荒一個土著聯手。”
黑鴉信使的尸身已經沉到潭底,無法再找他詢問。
程宗揚提醒道:“別忘了,鬼王峒的使者說過要到白夷族來。你猜,這家伙會不會是在這里和鬼王峒的使者見面?”
蘇荔緩緩道:“下午我見過白夷的族長,聽說我們是往鬼王峒送親的隊伍,族長臉色有些不豫。但也沒多說什么。聊過幾句,便送我們離開。”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這么說,鬼王峒的勢力還沒有伸到白夷來?”
武二郎冷哼一聲,“二爺倒要看看,鬼王峒的人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就他們那點三腳貓功夫,想拿下白夷族也沒那么容易!”
白夷族并沒有什么出色的武士,但地勢險要,再有武二這樣的強人援手,勝算至少多了三成。
問題是面對動輒屠村滅族的鬼巫王,白夷族是否有勇氣與他為敵?程宗揚忽然倒抽一口涼氣,“不好!白夷人要投降!”
蘇荔挑起眉梢,“還未一戰,便要投降?”
程宗揚道:“白夷人今天獅子大開口,要五萬銀銖,九成就是因為鬼王峒的人要來!嘿,這些白夷人想拿錢來買平安。”
蘇荔皺眉道:“這些白夷人好生天真,平安豈是能用錢買來的?”
“此事大有可能。”雲蒼峰起身道:“我立刻便去見白夷族長。鬼王峒行事陰毒狠辣,欲壑難填,若這五萬銀銖果真是鬼王峒索要的,也絕不能付。”
程宗揚也站了起來,“我和老哥一起去。”
雲蒼峰點頭道:“小哥自然要跟老夫一起。不過……”他給程宗揚施了個眼色,低聲道:“易彪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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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彪穿著黑色的緊身衣,戴著麂皮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那個年輕的術士易勇立在旁邊。
易彪攤開一卷紙,“這是白夷族長住處的草圖。”
草圖上,白夷族長的住處是一片半圓形的建筑,依山崖而建。外圍是奴仆和守衛住處,臨近山崖的圓形中心,是族長的主室。圖上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數百間之多,但不像五原城那些建筑一樣對稱,顯得有些散亂。
程宗揚指著圖上的建筑道:“白夷族的宮殿怎么建在懸崖邊上?不怕被人偷襲?”
易彪道:“這道山崖足有上百丈高,從下面矢石都打不到,而且山勢極險,沒有人能登上來。”
“這里是白夷人祭祖的祭壇,”他用手指在圖上畫了個圈子,“靈飛鏡就在這一帶。”
程宗揚鬆了口氣,那個位置雖然臨近懸崖,但避開了族長所在的宮殿,周圍也沒有多少建筑,確實是下手的好地方。
眾人分成兩路,雲蒼峰從前門進入,登堂夜謁。程宗揚等人則斂息屏聲,悄悄潛至宮側。
白夷族長的宮殿是一組不規則的建筑群,只在外圍設了一道高墻。從族長的住處就可以看出,南荒部族大多還是蠻荒,遠不及六朝那樣等級森嚴。
這會兒已經是後半夜,墻內寂然無聲。眾人找到攀緣的地點,按照圖上的標記,這里應該是兩處守衛中間最薄弱的地點。
遠處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有人接了雲蒼峰等人進去,不多時又歸于平靜。武二郎貼在壁上聽了片刻,然後拉住程宗揚的手臂,輕輕一躍便越過高墻。落地時,往橫里滑了尺許,腳下沒有發出絲毫響動。
程宗揚贊道:“二爺這身手,不是頭一趟作賊了吧?”
武二郎一哂,正要開口,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壓低的叫聲。
兩人連忙藏起身形。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只在墻頭一角,有個小小的窗口。武二郎打量了一眼,然後攀著墻縫,貍貓般從窗口鉆了進去。
易彪帶著易勇也翻/墻進來,正看到武二郎龐大的身體消失在狹小的窗洞里,不禁瞠目結舌。程宗揚攤了攤手,武二郎這身手,九成是幹過梁上君子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