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急忙回頭朝凝羽使了個眼色,讓她攔住武二郎。進入鬼王峒之前,凝羽重新戴上面紗,一直緊貼在他身後,見狀正準備出手,一個瘦長的人影忽然擠到武二郎和鬼武士之間。他按住武二郎的手肘,笑呵呵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雲蒼峰擋住武二郎拔刀的手臂,武二郎卻不領情,他額角的虎斑暴跳幾下,右掌握拳,蓄滿力道的拳頭便待揮出。
武二郎手臂剛一抬,就被一隻手掌輕輕巧巧攔了下來。謝藝斜身擋在武二郎身前,一手在背後按住他的拳頭,朝彌骨從容笑道:“花苗的朋友是和我們一同來的,如果方便,能否安排在一處?”
彌骨眼珠轉了片刻,呲牙朝鬼武士叫了幾句。那名武士這才退開一步,然後沉默無聲地退入黑暗中。
一場危機化于無形,眾人都偷偷抹了把冷汗。武二卻瞧著謝藝的手掌,良久才悻悻收回拳頭。
“馬匹可以放在馬廄里。你們住的地方很大。閣羅大人說程商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有奴隸照料馬匹。應該受到貴賓的招待。小紫住過那里。”彌骨鉆進一個洞穴,又露出頭來催促他們,“快!快!”
程宗揚一臉苦笑,彌骨說話這方式,真讓人受不了。眼下已經進了虎穴,總要摸摸老虎屁股再說。
“有勞了。”程宗揚把黑珍珠的韁繩遞給凝羽,當先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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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內光線很暗,空氣倒不覺污濁。不時有星星點點的磷火隨著氣流飛來,在洞窟間無聲地飄過,給眾人身上留下幽暗的光影。
不知山里是否有水脈通過,洞窟顯得很潮濕,巖石上覆蓋著厚厚的青苔。彌骨的影子在黑暗中時隱時現,瘸著一條腿還走得飛快,似乎不需要任何光線就能在這里生存。
蜂巢一樣的洞穴像迷宮一樣交錯連結,分出無數岔道。越往下走,程宗揚一顆心就越往下沉。黑暗中似乎有無數眼睛在窺視自己的一舉一動,即使以自己粗淺的覺察力,也能感覺到這段路經過了兩道關卡。只不過彌骨在前面帶路,沒有人出來阻攔他們。
彌骨破著腿往前躥了幾步,又突然跳回來,“你們膽量真大。這是花苗女人的腳鈴嗎?很多人第一次來到這里都會害怕。聲音真好聽。”
商隊從白龍江口走到這里,活下來的都見慣了生死,即使真有懼意,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笑道:“我們是來探訪朋友,有什么好擔心的?”
彌骨脖頸傷口的腐肉抖動著,發出一陣怪異的尖笑,“小紫想見你娘嗎?很快你就會見到她。閣羅大人會喜歡你們這些朋友。但小紫不能住在這里。蛇傀和黑舌還沒有回來嗎?”
眾人心里一緊,只聽小紫說:“小紫沒和他們一起走。”
旁邊忽然透出一片光亮,傳來嘈雜的聲音。猶如街道的洞窟內燃著火炬,空氣中彌漫著煙火的氣息。不時有裝束奇異的南荒人從交錯的洞穴間穿過,他們不少人都神情恍惚,帶著夢游一樣的表情,對身邊的事漠不在意。
彌骨突然把臉湊到蘇荔面前,“這里奴隸居住的地方。偉大的巫王征服了所有的部族。”
小紫天真地說:“好多人啊。”
彌骨呲出白森森的尖牙,“比小紫小時候多了很多很多。很好玩。每隔幾天都有新的部族來到這里。”
程宗揚插口道:“還有多遠?”
彌骨咕咕笑道:“小紫該知道。”
“嗯。”小紫點了點頭,“這里是奴隸住的。下面是客人和鬼王峒人住的,再下面是戰士住的,最下面是鬼巫王大人的宮殿。”
程宗揚朝蘇荔看去,火光下映出她眼中一絲憂慮。她們以為進入鬼王峒就能接觸到鬼巫王的宮殿,但情況顯然并不樂觀。
“街道”內穿梭的人群沒看到紅苗人的蹤跡,為避免彌骨起疑,蘇荔壓下詢問的念頭,只是邁步時刻意搖動腳鈴的節奏。如果有紅苗人聽到,就知道她們來了。
彌骨領著商隊從街道一角穿過,然後繞了幾個彎,走進一條平行的洞穴。幾縷碧綠的磷火飛過,每個人都感覺到氣流的涌動。
這里距離街道又深了一層,巖壁上覆蓋的苔蘚更多更厚,空氣也更加濕潤,但這個本該是鬼王峒人居住的空間一片寧靜,有的只是馬蹄的嗒嗒聲和腳鈴的輕響。
彌骨突然加快速度,幾個蹦跳就不見蹤影。商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等了片刻,樂明珠忍不住扯起蓋頭,小聲問小紫,“這里是鬼王峒人住的地方嗎?”
“是啊。鬼王峒的人說他們是從地下走出來的,這里就是他們的家。”
樂明珠好奇地看了看周圍,“為什么見不到人?”
小紫想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還要想那么久。”
“小紫要想一想,才知道是不是知道啊。”
樂明珠想了一會兒,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是這樣呢。”
雖然心頭壓抑,程宗揚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到樂明珠的白眼珠,他立刻改了口風,“可能是出門了吧。”
彌骨從另一個洞口跳出來,一口氣道:“他們在巡視鬼巫王大人的領地征收賦稅征討不服從的部族。”他使勁揮手,“來吧,閣羅大人的朋友!”
鬼王峒的荒涼遠遠超過眾人的想像,對于自己的住處,他們并沒有抱太多希望,然而眼前的一切再次讓他們大出意料。
很難把眼前的建筑當成山洞,傾斜的巖壁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仿佛一個巨大的山坳。位于山坳中間的,是一位精致的院落。
紅木制成的大門內,先是一道雕刻著圖騰的青石屏風,然後是庭院和游廊。所有的建筑只有黑紅兩色,雖然簡單,卻充滿厚重莊嚴的氣氛,完全沒有想像中的蠻荒氣息。
主廳飛檐斗角,階陛前擺放著一對青銅鑄成的雲鶴。廳內雕梁畫棟,兩側分賓主陳列著黑色的案幾,紅色的茵席。廳角擺放著一座由八十一隻燈盞組成的巨型燈臺,此時所有的燈盞都被點亮,猶如一株耀眼的燈樹。
這么一會兒工夫,祁遠已經和彌骨攀談上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高興,等祁遠再遞上一套精巧的點火工具當禮物,彌骨更是喜不自勝,拿著那套火刀火鐮“叮叮”打個不停,忽然又想起來什么,飛快地跑了出去。
祁遠過來道:“我問過,彌骨說鬼王峒其實沒多少人,而且大都出去了。還有樁怪事……他說,這驛館是北邊來的人幫他們建的。”
程宗揚與雲蒼峰相視一眼,心里同時浮現出一個名字:黑魔海!
易彪帶人在驛館內前後看過,沒有發現異樣,眾人才分別住下。趁著這個機會,程宗揚先打開背包,找出那張信箋。
信箋是在白夷族從黑鴉使者身上得來的,按照雲蒼峰的推斷,這封信是用秘術書寫,只有送到信箋的目的地,才會出現字跡。
在眾人的注視下,程宗揚打開信箋,眼前出現的仍是一張白紙。這下連謝藝都皺起眉頭。
程宗揚奇怪地問道:“難道要進入鬼王宮才能看到?”
謝藝折起信箋一角,手指按在上面凝思片刻,然後搖頭道:“不是這里。”
“不是這里?”黑鴉使者的目的地明明是鬼王峒,這封信箋不是送到這里,會是哪里?
謝藝沉默片刻,然後將信箋放到一旁,“先不要管它。程兄、雲執事,你們這鬼王峒怎么看?”
程宗揚拍了拍精致的窗欞,“建這座驛館的人,肯定不是南荒人。”
自從進鬼王峒就跟作賊一樣的朱老頭這會兒又挺直了腰,神氣活現地說道:“可不是嘛!這破房子,白送我也不要!這墻這么高,屋子這么大,撒個尿都要從這頭走到那頭……”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就是住狗窩的命!”
朱老頭這才哼哼嘰嘰住了嘴。
謝藝道:“哪會是誰?”
程宗揚道:“黑魔海!”
朱老頭又想插口,瞧瞧程宗揚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南荒人不會建造這種房子,”雲蒼峰道:“這里的建筑完全是仿照洛都國賓驛館的樣式,除了規模略小,其他全無二致。”
“哦?”眾人更加奇怪,一個南荒的土著,怎么想起來仿照洛都的驛館?
雲蒼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緩緩道:“從這驛館來看,鬼王峒與黑魔海的聯系已非一日。哼,這位鬼巫王,志量不小。”
程宗揚道:“他有什么志量?征服那么多部族,還從黑魔海請來這些工匠,又蓋房子,又搞雕刻……”他開玩笑地說道:“難道他想當皇帝?”
雲蒼峰反問道:“為什么不可能?”
程宗揚呆了一下,“哈——”
祁遠進來道:“都安頓好了。幸虧帶沒多少貨。那些霓龍絲一共八件,都碼好了,輕的很。彌骨派了幾個奴隸,送來喂馬的草秣料餅,我瞧過,都能用。”
雲蒼峰笑道:“老四倒是管家的好手。若是有意,我雲氏必定虛席以待。”
祁遠連忙擺手,還沒開口,程宗揚就怪叫道:“這可是我的人,雲老哥,你就是要挖墻角也別當著我的面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