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諸人又喝了幾杯,程宗揚離席出來透透風。秦檜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后,吳三桂正在門外,這時上前道:「已經和石家的護衛說了,讓他們先不要動手。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張名刺。」
程宗揚點了點頭。用殺人來敬酒,這些人也真做得出來。無論是石家還是王處仲,都一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樣子。謝萬石等人空自把德性說得嘴響,也沒有一個人出來說句公道話。程宗揚實在看不過眼,才出面解圍。
王處仲的事程宗揚聽著耳熟,但想不起是誰。不過既然是領過兵的,對武器兵刃總是留心的多,一試之下果然投其所好。他剛才讓秦檜在席間獻錐,已經先一步讓吳三桂去阻攔石超的護衛。這會兒自己幫了石超一個大忙,讓他饒了那兩個敬酒的侍女,這點面子總會給的。
程宗揚左右張望了一下,秦檜在旁立即道:「那邊圍著錦幛的就是溷廁。」
程宗揚笑道:「會之,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蟲還明白。」
秦檜垂手道:「這點察顏觀色的本事,我們做手下的總要有幾分。」
海蜃樓外靠近院墻的位置,一片紫色的錦幛重重疊疊圍著,便是供賓客使用的廁所。云家人細心,把入口設在遠離海蜃樓的另一側,免得沖撞了客人。
程宗揚繞過錦幛,正在找廁所入口,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謝家、桓家、袁家,還有張侯爺和小侯爺。」
接著一個帶著金玉般清音的女聲冷冷道:「一群酒囊飯袋!」
剛才說話的婢婦道:「大小姐,五爺說,你只要去打個照面就成。再過一會兒,那些人喝醉,就不好來了。」
程宗揚一肚子的酒都變成冷汗流了出來。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帶著秦吳二人,偏偏上個廁所就撞上這位云家大小姐。雖然自己也是客人,但這位大小姐似乎對這邊的客人沒什么好感。說不定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此時狹路相逢,順手給自己來個手起刀落,那就冤枉了。
逃進廁所也許是個好主意,可這云家的廁所也太華麗了,只看到錦幛重重,硬是找不到入口。程宗揚急中生智,那錦幛是軟的,不好借力,干脆攀住院墻,一個虎躍跳了過去。
「誰!」
不等程宗揚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夠快,云丹琉的聲音便從身后響起。程宗揚低著頭,施出踏雪無痕的輕功,貼著院墻一溜疾跑,鉆進一個月洞門里,再騰身躍出丈許,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同時揮袖拂去足印。
這一連串動作干凈利落,如果讓殤侯看到,肯定贊他修為大有精進。但程宗揚還嫌離得不夠遠,瞧著旁邊一個院子大門緊鎖,立即縱身越過院墻,一溜煙鉆到院中一幢小樓里,藏好身形。
程宗揚抹了把冷汗,心里怦怦直跳。竟然被一個丫頭片子嚇成這樣,小紫知道還不得笑死。
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外面動靜,程宗揚才松了口氣。這里離海蜃樓已經隔了兩個院子,危險程度大大降低。云丹琉這會兒是去樓中會客,程宗揚打定主意就在這里躲半個時辰,等她走了再回去。
剛才被嚇了一跳,此時心神一松,尿意更顯急迫。程宗揚進來時留心看過,這個院子雖然干凈,但大門緊鎖,像是沒人住。樓前種著一池花草,幾桿修竹,幽靜雅致。程宗揚不敢離開小樓,索性就在樓門口拉開褲子,對著樓前的花池痛痛快快地方便起來。
大概是那些酒都嚇了出來,這泡尿分外長,程宗揚一邊尿一邊左右打量這座小樓。
院中像是時常有人打掃,青磚鋪成的地上片塵不染。門內兩側各擺著一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白瓷的瓶身上繪著踏雪尋梅。畫中一個少女穿著大紅的氅衣,纖手攀著一枝紅梅正在輕嗅。在她旁邊,一張雪白的面孔掩在毛茸茸的狐裘中,春水般的美眸怯生生看著自己。
程宗揚一手提著褲子,正「嘩嘩」地尿得痛快。忽然間渾身打了個激零,猛地回過頭。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卓云君打了個冷戰,咳嗽著醒來。
那婦人站在她面前,雖然臉上涂著厚粉,仍能看出她臉色不善,陰沉得仿佛要下起暴雨。
這幾日卓云君在她手下吃了無數苦頭,看到她的神情心下先自怯了,禁不住身子微微發抖。
那婦人沙啞著喉嚨道:「想死?」說著她抬腳踩住卓云君的手指,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想死?」
那婦人穿著一雙木屐,屐齒踩在卓云君修長的玉指上,用力一擰。
十指連心,卓云君身體一顫,臉色一瞬間變得灰白,接著發出一聲凄叫。
叫聲透過門窗,被外面厚厚的被褥吸收,在外面聽來,就和小貓的哀鳴差不多。
手指的骨骼仿佛寸寸碎裂,與血肉碎成一團,痛得卓云君渾身都滲出冷汗。
凄叫聲中,婦人罵道:「不要臉的臭娼婦!這么便宜就想死?」
卓云君只覺手指在她屐齒下格格作響,正一根根在她腳下斷裂。她本身是用劍的高手,對手指分外關心,劇痛和恐懼潮水般涌上心頭,卓云君不由失聲道:「求你不要踩了!不要踩了!」
「喲,道姑奶奶在討饒呢。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那婦人嘲諷著,腳下沒有絲毫放松,反而用力一擰。卓云君手指仿佛盡數碎裂,破碎的指骨刺進血肉。卓云君呼吸一窒,瞳孔放大,正痛得要昏迷過去,那婦人木屐忽然一松,接著又再次用力。
卓云君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尖叫,身子像觸電一樣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婦人似乎摸準了她的感受,每次她接近昏厥的時候都略微放松,等她喘過氣,再加倍用力,使她始終處于遠處忍受的劇痛之中。
卓云君散亂的發絲被汗水打濕,一縷縷貼在蒼白的臉上。她用了不知多長時間,才終于掙開腕上的麻繩。卓云君本來想趁機逃走,可她腳上的麻繩打了兩個死結,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法解開。
心灰意冷下,卓云君在麻繩系在桌子下面,打了個結,采取自縊的方式來脫離這種絕望的境地。可她伏在地上,身體并沒有懸空,自縊的過程分外漫長,剛昏迷過去就被人救起。
從死亡邊緣回來的卓云君心防已破,劇痛下更是風度盡失。她雙手被木屐踩住,痛得凄聲慘叫,一邊哀求討饒。
「浪蹄子!你不是想死嗎?」
那婦人惡狠狠說著,拿起麻繩,繞在卓云君昂起的頸上,用力一絞。
卓云君正尖聲慘叫,被麻繩一勒,頓時呼吸斷絕,慘叫聲噎在喉中。粗糙的麻繩在頸中磨擦著絞緊,仿佛將生命一點一點擠出體外。
卓云君雙手仍被木屐踩住,玉頸昂起,強烈的窒息感使她眼睛充血,被勒得突起,肺部像要爆炸一樣劇痛,身體每一絲肌肉都在痙攣。她神智變得恍惚,瞳孔因為死亡的逼近,一點點擴大。
卓云君曾經嘗試過自盡,但當死亡真來臨的一刻,她卻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恐懼。她拚命伸長頸子,竭盡全力呼吸著,此刻只要能吸進一絲空氣,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只要能夠活下去,擺脫死亡的痛楚。
忽然,麻繩一松,空氣涌入火辣辣的肺中。卓云君顫抖著,已經模糊的視野漸漸變得清晰。
「死娼婦!還想不想死!」
那婦人一聲厲喝,使卓云君打了個哆嗦。她無力地搖了搖頭,臉上曾經的高傲和英氣蕩然無存,就像一個陷入絕境的平常女人一樣崩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