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瑤從袖中取出一只寒冬時節才用的手爐,銅爐的氣孔內,正散發出奇異的芳香,懷中滿滿的,都是馨馥的香氣。
昨天見過一面,不知為何,這個少女寂寞的容顏總留在自己腦海中。一想到心里就軟軟的,禁不住想去呵護。自己明知道這事是云家的忌諱,仍忍不住過來與她說幾句話。
「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沒有藥味。」
「我不吃藥的。」
程宗揚玩笑道:「難道云家請不起醫生?」
「三哥說,凡藥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藥會傷了身子,平常只是吃些補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難言之隱,生怕被人知道有個妹妹身染重病,連對自己也隱瞞不說。恐怕云如瑤生下來,就沒離開過這處院子。
云如瑤抬起眼,「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程宗揚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來談生意,想起昨天的事,專門來看看你。」
「談什么生意?」
「算是銅器吧。」
程宗揚隨口說了幾句,云如瑤靜靜聽完,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程宗揚把背包遞過去,少女拉了幾下,想了想道:「你算錯了。」
「什么?」
「銅器坊的鏈牙做不了這么小,每顆鏈牙作下來大概寬三厘,長八厘,一斤銅料份量約為三合,制成鏈牙,約長七尺四寸。如果鏈牙做得更大,長度會更短一些。」云如瑤輕輕道:「你應該按重量計價才公平的。」
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積單位,約等於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計一斤銅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於十萬尺,一年能拿兩百萬銅銖。云如瑤卻對銅料的容積、銅器坊的制作水準如數家珍,按照她計算的結果,自己收入銳減三分之二,一年能拿到三百多金銖的收入就不錯了。
「云三哥竟然玩這一手來陰我?」
云如瑤小聲道:「三哥哥并沒有算計你。鏈牙都是以澆鑄法鑄成,大小雖然不同,但制作所費時間相差不大。蕭公子原本計算一年耗銅五千斤,制十萬尺。
仍以十萬尺計,耗銅就不是五千斤,而是一萬三千六百斤,前五千斤可制三萬七千尺,收入七十四萬銅銖,後面八千六百斤,可制六萬三千尺,以每尺三十銅銖計價,得一百八十九萬銀銖。合計為二百六十三萬,算下來每年還多拿了三成有余。我想,五千斤之後另外計價這一條,是三哥哥添上的吧?」
程宗揚驚訝地看著她,這一串計算中牽涉到銅料密度、體積的換算,從鏈牙的體積推算出尺寸,再根據銅器坊的生產能力,得出產量,最後分別計價,算出最終收入——讓自己來算,就是拿著計算器,列好公式,至少也要十分鐘。沒想到這個病懨懨的少女,卻有著電子水準的心算能力,上百萬的數字隨口道來,沒有半點遲滯。
程宗揚呼了口氣,「你說得沒錯。那一條是云三哥主動說的。哈,你是不是學過速算的方法?能算這么快。」
「沒有。」云如瑤小聲道:「我只是無聊時拿書來看,那些仆婦不識字,有時拿來的是帳本,我也只好一條一條讀下去,慢慢就會算了。」
原來是這樣……這也足夠天才了。讓自己看帳本,大概只會睡覺。
云如瑤眼睛一亮,「你好像讀過很多書?」
「……讀過一點。」
「能給我講講嗎?」
「嗯……」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有三個人,一個白臉的,一個紅臉的,一個黑臉的,三人一個頭磕在地上,從此成為兄弟……」
「是桃園三結義嗎?」
「你看過?哦,後面是三兄弟從地上爬起來,然後保著唐僧西天取經。」
云如瑤綻出一個笑容,「不對,那是西游。」
程宗揚笑道:「你都看過,我還講什么?」
「說個我沒看過的好嗎?」
一時半會兒從哪兒給她找故事?揚著臉想了半晌,程宗揚發現只有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看的一部小說記得還挺清楚,內容也挺長。至於合不合適……那就講個潔版的好了。
程宗揚咳了一聲,「從前有一個人,叫約翰法雷爾……」
「……他一刀把自己的好朋友干掉,然後流著淚轉過身。」
云如瑤駭然笑道:「他是個壞人啊。」
「不能說很壞吧,就是有一點點好色……哦無恥。」
「後來呢?」
「他殺了那個叫巴比的朋友,然後去向公主謝罪……哎呀!時間不早了,云三哥還等著我去簽文契。」
程宗揚急忙站起來,跳下樓梯。一回頭,只見云如瑤潔白如雪的面孔掩在狐裘間,唇角帶著一絲笑意,靜靜看著他,輕聲道:「你還會來看我嗎?」
程宗揚只是想看看她昨天昏厥後恢復得怎么樣,畢竟她是未出閣的姑娘,自己總不好沒事就溜過來看她。不過程宗揚這會兒想也不想,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當然!只要你不覺得我討厭就行!」
「謝謝你,蕭公子。」
好吧,黑鍋就讓那小子背到底吧。程宗揚搖了搖手,飛也似的離開小樓。
「啪!」雙掌相擊。
程宗揚與云蒼峰簽下文契,然後擊掌為約。旁邊的云棲峰笑容滿面,叫道:「取酒來!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云蒼峰笑著挽起程宗揚,「我在南荒便與程小哥約好,要請他到建康的銷金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來,再請程小哥來赴家宴。」
云棲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費心了。」
吳三桂在前院等候,見程宗揚出來,立刻牽馬過來。接到蕭遙逸的警告,程宗揚出門也小心起來,出門時秦吳二人總有一個跟在身旁。程宗揚向吳三桂打了個手勢,讓他跟著,然後和云蒼峰一同上了馬車。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云蒼峰道:「我和老五讓人找了幾趟,也未找到。」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看到院後的假山挺有趣,一時忘了回來。對了,云老哥,五原城那邊可有消息?」
在白龍江口與祁遠分手,程宗揚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云蒼峰派人到五原城打聽消息。萬一蘇妲己那妖婦翻臉無情,無論如何也要把祁遠救出來。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過我聽說那位蘇掌柜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了一筆生意,說五原城白湖商館的蘇掌柜有意在秦淮河畔購置樓宇,把她的醉月樓開到建康來。」
程宗揚摸了摸頸後的烙印,「云老哥,不瞞你說,我跟那妖婦有點過節。她既然敢來,能不能設個圈套,讓那妖婦賠上一大筆錢,血本無歸?」
以云家的勢力,要設個圈套輕而易舉,云蒼峰卻搖了搖頭,「我們云氏以義利為本,這種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著云氏的旗號去做。」
程宗揚嘆了口氣,「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咦,云老哥,咱們這會兒是去哪兒?」
云蒼峰笑道:「當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銷金窟,金錢豹!」
程宗揚一口水嗆住,連聲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