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女子軟綿綿躺在地上,一張姣美的玉臉沾滿水跡,宛如帶雨梨花,那雙美目亮如寒星,烏黑的眸子轉動著,警惕地看著他。
她大概雙十年華,一張嬌靨猶如牡丹,有著難得艷麗。程宗揚見慣了盛妝的美女,眼前的女子卻是剛在水中洗了一遍,沒有半點脂粉氣。細膩的肌膚白里透紅,仿佛無瑕的美玉,瑩潤無比。
程宗揚禁不住一陣心動,沒想到玉露樓會有這樣的絕色,看來有時間還是要多逛逛才對。
那女子衣衫已經濕透,曲線玲瓏的身子在衣下微微發抖,她一雙星眸飛快地轉動著,雖然努力保持鎮定,卻不時顯露出驚惶的神情。
程宗揚一邊解開她的穴道,一邊道:“你是樓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著精致的紅唇,一聲不響。
看到她身上穿著青色的男裝,滿臉惶然而又心虛的表情,程宗揚恍然大悟,小聲道:“你是偷跑的,對不對?”
那女子美目轉了幾下,最後無奈地點點頭。
程宗揚見多了為甘食美服自甘淪落的妓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兒,這還是頭一個不肯當婊子的,讓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會送你回去的。”程宗揚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猶豫半晌,小聲道:“媚娘。”
果然是玉露樓的粉頭,看來她是今日整個園子都被客人包下,換了男裝偷偷溜走,誰知這么巧趕上獸蠻人的震地術。失足落水倒不要緊,她的逃跑大計可就此泡了湯。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揚往水里看去,媚娘連忙道:“我沒有包裹。”
“你只換了件衣物?”
媚娘點了點頭。
望著媚娘絕美的姿容,程宗揚不禁有些感嘆,黃鶯憐、阮香琳說起來也是大家閨秀,反而不如一個青樓粉頭有自尊。以媚娘的姿色,少不得是玉露樓的當家紅牌,錦衣玉食自不用說,可她竟然什么不帶,就這樣空著手離開,這份自強自愛著實令人佩服。
程宗揚聽了聽周圍的聲音,方才橫行臨安的十三太保鎩羽而歸,整個園子都喜氣洋洋,這會兒樓中笑鬧聲不住傳來,根本沒有人留意到這邊的動靜。
媚娘勉強站起身,“多謝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濕透了,怎么能走?我讓人給你拿身衣物。”
“好。”媚娘道:“我要男裝。”
程宗揚對青面獸道:“找石胖子要身乾凈的男裝來。兩身!”
不一會兒青面獸拿著衣物過來,程宗揚接過來一看,笑罵道:“幹!石胖子這衣服比娘兒們還香。”他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雖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換上。
“要不要給你找個換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擰了把濕透的秀髪,然後直接將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帶。
程宗揚好意道:“濕衣不脫下來,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著雙手收進衣內,靈巧地動作著,不多時便除下貼身的濕衣,從袖中取出。
程宗揚看得佩服之極,這丫頭夠聰明的,外衣不動,就能把衣服從里面脫下來。
媚娘把濕衣仔細疊好拿在手中,然後道:“改日我再還你。”
程宗揚道:“你不會還要翻墻吧?正好我也要離開,乾脆我送你一程。我帶的人多,看門的也未必能認出你來。”
媚娘展顏一笑,“也好。”
“你去哪兒?”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個高俅,你知道嗎?”
程宗揚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張大眼睛,“他是太尉嗎?”
“可不是嘛。”程宗揚笑道:“你怎么會認識他的?”
媚娘低下頭,小聲道:“他是我的客人。”
程宗揚忍不住笑了起來。
媚娘羞惱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沒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這么水靈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風真夠緊的,也不對我說一聲。”
媚娘玉頰微微一紅,然後低下頭去。
程宗揚讓青面獸去牽馬,一邊道:“我沒有帶車。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你和我乘一匹馬了。”
媚娘皺眉道:“那邊不是有車嗎?”
“那是別人的車,我這里只有一匹馬。”
那幫少爺當然有車,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揚想著,突然一陣尷尬。自己怎么和岳鳥人一樣,底線越來越低了呢?自己不會也沿著岳鳥人的老路,從純情少男一路變成死不要臉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聲道:“我自己騎馬好不好?”
程宗揚一手拉著黑珍珠的韁繩,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樓的園門剛被高衙內帶人砸過,一群護院正在收拾,見到客人出來,連忙散開,叉手立在兩側。
程宗揚悄悄看了媚娘一眼,這丫頭側身坐在鞍上,對那些護院的目光視若無睹,一點都不怕被他們認出來,心理素質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無驚無險地出了園子,玉露樓離宮城不遠,離太尉府只有兩條街巷。程宗揚到門前通報了姓名,隨即被請進客廳。
不多時高俅一臉城府地邁著步子進來,拉長聲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剛說完話,高俅忽然張大嘴巴,一臉呆滯地看著程宗揚身旁的男裝女子。
程宗揚心里偷笑,能讓這老油條這么失態,總算不枉費了自己這趟辛苦。
“在下見過太尉。”程宗揚提起衣角,作勢要行跪拜大禮。
高俅腿一彎,像要跌倒一樣狼狽地把他扶起來,兩眼卻盯著媚娘,“你……你……這……這……”
看到高俅語無倫次的模樣,程宗揚險些笑破肚皮,他一臉誠懇地說道:“稟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這位姑娘,聽說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知太尉是否認識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個哈哈,“原來是媚娘……哈哈哈哈……老夫這個……哈哈哈哈……”
程宗揚揶揄道:“難道真是熟人?不會是認錯了吧?不知道太尉和這位媚娘姑娘是怎么認識的呢?”
“當然是在青樓認識的。”媚娘美目波光微閃,柔聲道:“自從我被送入青樓,便認識了這位高太尉。樓里客人雖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這些年太尉作為我的恩主,照顧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來已經鎮定下來,聽到最後這句話,臉色頓時一青,舌頭都有些不好打彎地說道:“這都是老夫應該做的,赫赫赫赫……”
“青樓里人心險惡,難得太尉是好心人,從不逼我做那些為難的事。”
高俅臉色由青轉綠,乾咳道:“老夫慚愧。”
“嘖嘖,”程宗揚壓低聲音,在高俅耳邊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說過,有好貨色大伙共享,這媚娘我看就不錯,讓我嫖一下怎么樣?”
高俅臉色青里透綠,綠里透黑,精彩無比。沒等程宗揚說完,他就一把挽住程宗揚的手臂,“你那邊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謝,改日再報。後會有期。送客!”
程宗揚幾乎是被高俅提著推出客廳,然後房門“呯”的在身後關上。
程宗揚把手攏在口邊,對著門縫道:“高太尉,別太急色了!輕著些。給我留一點兒!”
房門“唿喇”一聲打開,高俅沉著臉出來。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腦門也烏青了一片,臉陰得能擰出二斤水來。
程宗揚向後跳了一步,壞笑道:“太尉,你這也太快了吧?”
穿著男裝的媚娘緩步出來,溫言道:“多謝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好了。”
程宗揚沒理會高俅的臉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員外,請。”
程宗揚奇道:“你認識我?”
“方才聽高太尉說起,我才知道公子還是朝中的官員呢。”
程宗揚看了看高俅鍋底般的臉色,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嬌靨,好像這會兒才意識到高俅還在旁邊,假意道:“春宵苦短,怎么好讓姑娘相送呢?”
“程員外不用客氣。”媚娘說著當先便走。
程宗揚只好朝高俅作了個抱歉的手勢,一邊跟在媚娘身後,一邊搜腸刮肚地找些話題來說。
“你剛才騎著馬出園子,一點都不怕啊。”
媚娘訝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樓的護院認出來?”
媚娘嫣然笑道:“他們只以為我是被客人帶出去,誰敢攔員外的興頭呢?”
程宗揚打趣道:“原來你是拿我當擋箭牌啊。”
“所以要多謝程員外了。”
“生意怎么樣?”
媚娘沉默了一會兒,“難作得緊。”
“是嗎?我看臨安的娛樂業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媚娘幽幽嘆道:“滿樓貴客,盡是碌碌之輩。”
“是你心氣太高吧?”程宗揚道:“方才我在玉露樓,見園子里的姑娘都挺開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員外,把剛才那匹黑馬給我如何?”
如果是別的馬匹,程宗揚也許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辭道:“我那匹劣馬野性難馴,剛才要不是我牽著,早就把你甩下來了。”
“為何不找個馴馬師,好生馴養一番?”
“找過。誰馴都不行。”程宗揚胡謅道:“都摔傷好幾個馴馬師了。”
“那是馴馬者不得其法。”媚娘不以為然地說道:“天下駿馬,哪里有不能馴服的?”
“哦?你也會馴馬?”
“馴馬易事耳。”媚娘道:“只需鐵鞭、鐵撾、匕首三物。”
程宗揚笑道:“這些東西怎么馴馬?”
媚娘從容道:“鐵鞭擊之不服,則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
“哈,你把馬殺了,還馴什么……”
程宗揚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頭澆下,讓他激零零打了個冷戰,打心底往外冒著寒氣。
媚娘奇怪地看著他,“怎么?”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說道:“媚娘……你不會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後搖頭道:“不是。”
當然不是!武則天明明在唐國嘛!
程宗揚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娘的太多了,況且武媚娘這時候如果有,也只會在長安城的唐宮,怎么可能跑到臨安的青樓來呢?
回到翠微園已經是深夜。建康紈绔團與星月湖軍漢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揚和蕭遙逸在中間奔走,雙方極少有交集,因此謝無奕等人的到來沒有引起星月湖人眾的任何波瀾。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燈燭,悄無聲息。這幾天程宗揚沒少湊近乎,可惜自從那日春風一度之後,星月湖的好漢們突然想起來他們肩負的職責,麥苗般齊刷刷鉆出來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頭也沒有再給他機會,平常出入身邊都帶著部屬,領頭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給程宗揚兩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些猛人眼皮底下對月霜玩癡漢的戲碼。
不過程宗揚這幾天也沒白過,倒是得著機會與相雅續了兩次前緣。談話中他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荊溪人如今有兩種意見,一種還是原來的借種,如果有了子息,便回荊溪繁衍部族。另一種則有意脫離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讓部族融入到六朝。持後一種意見的人數雖少,卻在緩慢增多,眼看這一支荊溪人作為一支部族即將消失,讓相雅平添了幾分憂愁。
“讓我說呢,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一次溫存過後,程宗揚安慰道:“愿意延續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經過荊溪,不用擔心衣食無著。金兀朮的獸蠻部族如今又遷過去與你們作鄰居,安全也不用擔心。她們想嫁人盡管去嫁,反而你們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贅嘛。”
相雅撫著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揚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現在還不到退休的時候——秦會之倒是不錯啊,考慮考慮?”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厲害呢。”
“是嗎?哪兒的消息?”程宗揚一聽有八卦,立刻豎起耳朵。
“我是聽月少校說的。”相雅道:“月少校連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卻對秦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還邀她到營中負責文書呢。”
“萬萬不可!”
相雅奇怪地問道:“為什么?”
程宗揚張了張嘴,沒找出任何能擺出來的理由。說實話,秦檜的歷程既然已經改變,王氏也未必會和歷史上一樣陰險。況且——還有死丫頭坐鎮,程宗揚真不信哪個女人能在死丫頭手底掀起什么風浪來。
“人家剛新婚,就讓人家夫妻兩地分居,太不人道了!”程宗揚好不容易找出這個理由,連忙轉過話題,“師師姑娘呢?月丫頭說什么了嗎?”
“月少校不大喜歡師師小姐,說她太艷,不適合在軍中,”說著相雅抿嘴一笑,“只能給哪個有錢的土財主當花瓶。”
這是赤裸裸的偏見加嫉妒!不過程宗揚沒興趣糾正月霜對李師師的看法。如果月丫頭看師師看順眼了,說不定直接就把李師師挖到她的女營里面。自己想見李師師,還得到營前報道,給看門的大媽說好話,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頭處處與李師師為難,把師師欺負得哭鼻子,到時候自己就可以張開溫暖的雙臂給師師一點安慰……
這會兒望著月丫頭黑沉沉的院子,想起當日那點心思,程宗揚暗自嘀咕,自己不會是被岳鳥人附身了吧?怎么越來越鳥人化了呢?
翠微園外院一片安謐,內院卻熱鬧非凡。祁遠、易彪、林清浦、匡仲玉、馮源等人都在院內,眾人也不怕旁人說他們焚琴煮鶴的粗魯,直接在賞梅的香雪亭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著兩隻剝洗乾凈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響。
人群里當然少不了金兀朮和豹子頭。兩個獸蠻武士饞涎欲滴,卻強忍著一個勁兒的咽口水。看到獸毛斑駁的哈迷蚩,兩人撲過來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頷首,獨目露出一絲欣慰。他把木杖插進泥土,抓起一隻全羊,先撕了一條後腿給豹子頭,然後又撕了一條後腿給青面獸,兩頭大牲口大貓般蹲一旁,吃得香甜,不時伸過腦袋,在哈迷蚩腿上蹭著,一副開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條前腿給金兀朮,程宗揚原以為最後一條羊腿一分就完了,誰知哈迷蚩抓住羊頭一扯,連著羊頸骨扯出來,雙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揚愣神,祁遠笑道:“這半截腔子可是好東西。程頭兒,趕緊拿著吧。”
程宗揚接過羊頭,學著獸蠻人的樣子啃了一口。老獸人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撕下羊腿,然後把剩下的羊骨架拆開,每人遞了一塊。
輪到匡仲玉時,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塊羊肋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擰住般,肋骨發出碎裂的聲響。
程宗揚一手托著羊頭,好笑地看著匡仲玉。江州之戰,星月湖大營與秦翰的獸蠻營沒少交手,眼下遇到獸蠻人的術者,匡仲玉這位星月湖大營的專職法師終于忍不住較量一下。
哈迷蚩垂著眼睛,任由那塊羊排被捏成一團拳頭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見地遞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風,矜持地笑了笑,然後捧著肉丸子一口咬下。誰知“嘰”的一聲,一股肉汁飛濺出來,頓時濺了一臉,丸子中間的烤肉竟然都變成了湯汁。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熱騰騰的肉汁,一時間狼狽不堪。
眾人見兩人暗斗,本來都有些提心吊膽,這會兒看到匡仲玉的糗態,不禁都笑出聲來。
程宗揚笑道:“老匡,你這回可丟臉了!”
匡仲玉一手抹著臉上的肉汁,一手拿著羊排丸子還不舍得放下,最後自己也笑了起來,“這臉丟得值!這肉湯鮮著呢!給我個羊頭都不換!”
眾人轟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甕,一手拍開泥封,祁遠利落地擺開一溜陶碗,眾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齊聲道:“乾了!”
四名獸蠻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來更不含糊,饒是程宗揚酒量不小,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拉著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說!你幹了什么缺德事!”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運很旺啊。”
程宗揚笑罵道:“我問過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一個算命的,怎么還兼職拉皮條呢?”
“程少校,你這話可不厚道啊。”匡仲玉揶揄道:“當日在湖邊相遇,公子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匡某又不是瞎子,還能看不出來?那姓阮的婦人又不是三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順水推舟,給兩位牽了牽紅線。”
“以母代女這種話你都能說出口,你的道德感從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飲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觀堂門下,自該如此。”
程宗揚攀住匡仲玉的肩,“咱們星月湖大營,與光明觀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舉杯灌了一口,“岳帥于我等如兄如父,當然是殺父屠兄的血海深仇!”
程宗揚一場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樓內寂無人聲,帶著夏日氣息的微風卷起簾幕一角,露出門外朱紅的雕欄。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一句詩莫名浮上心頭,一時間讓程宗揚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那種夢幻般的感覺重又浮上心頭。
良久,程宗揚晃了晃隱隱作痛的腦袋,起身離開床榻。卓雲君和阮香凝都不在閣內,他走到水榭的游欄邊,兩手扶著欄桿,望著西湖的萬頃碧波,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沖動。
程宗揚雙手一撐,從水榭三層直接躍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沒了整個身體。耳邊傳來激烈的水響,身體迅速下沉。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從建康逃亡的一夜,只是懷里缺了個小紫。
死丫頭,你怎么還不來呢?
直到肺中氧氣耗盡,再也無法支撐,程宗揚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著氣。他雙臂劃水,一直游了一刻鐘才折回來。
身上燠熱盡去,腦子也似乎清醒了許多。程宗揚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著,感受著絲綢般柔順而溫涼的湖水,心神仿佛與湖水融為一體。
煙霧般的柳絲垂到翠微園的圍墻外,水榭中隱隱傳來對話聲。
“原來是攀上高枝了,”梁夫人的聲音冷笑道:“難怪對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氣道:“你不也是一樣?何況梁家已經敗落了,要教訓我,也輪不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連我們梁家也不放在眼里!”梁夫人斥道:“我們梁家即使敗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誥封的命婦!你算什么東西?一個草民家的賤婢!我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貴些!”
阮香琳被她說到痛處,白著臉不再作聲。
“你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攀上程公子便能與本夫人平起平坐?”梁夫人譏誚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過我那孩兒的。哪天程公子玩膩了——”
梁夫人的嘲諷忽然一頓,雙眼愣愣看著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著那隻纏絲金鐲,龍眼大小的紅寶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皓腕上熠熠生輝。
阮香琳有些納罕地看了金鐲一眼,這鐲子雖然貴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權勢,也不可能吃驚到這副模樣。
梁夫人先驚後疑,然後就像丟了魂一樣,目光呆滯地看著那隻金鐲。
“嘩啦”一聲水響,程宗揚從水中出來,光著膀子走進水榭,順手拿起一條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跡。
梁夫人轉過臉,再看向程宗揚的目光充滿敬畏,就像節慶時入宮拜見那些貴人一般,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轉讓。”程宗揚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的名義接下來。”
梁夫人低聲道:“是。”
“還有,這是我新納的小妾。”程宗揚攀住阮香琳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前,“你那點誥命,就別在她面前賣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怯怯地說道:“公子……”
“去吧。”
眼看著梁夫人失魂落魄地離開,阮香琳喜不自勝,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規矩學得怎么樣了?”
阮香琳俯下身,嬌聲道:“賤妾見過官人。”
“他們怎么教的?”程宗揚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絲羞怩,“是姨奶奶身邊的仆婦手把手教的。”
劉娥身為太皇太后,卻對自己納妾的事這么上心,只能說她在宮中寂寞得太久了,難得有件喜歡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賤妾伺候?”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要能再分出一個人來,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讓為夫好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兒和凝美人兒呢?”
阮香琳道:“奴婢剛來半個時辰,未曾見到。”
自己給阮香凝下過禁令,她在水榭這么久,從來都是足不出戶,兩個人一聲不響就齊齊消失這種事,還是頭一回發生。不過自己倒不怕卓雲君故技重演,還順手把阮香凝拐走——死丫頭不可能會留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邊給主人穿衣,一邊被主人上下其手。兩人纏綿片刻,程宗揚念著今天要辦的事,好不容易才壓下欲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懷中,一邊從懷中取出一頁紙,程宗揚掃了一眼,見是李總鏢頭的履歷,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渾圓的臀上捏了一把,隨手塞到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