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抬起眼,只見巷口過來一行人,當先一名瘦漢,是蒼瀾本地向導,中間一個女子,卻是洛幫的何漪蓮,身後兩名大漢,多半是幫中好手。
向導道:“客官,就是這里了。”
何漪蓮停下腳步,半是狐疑半是諷刺地看著高凳上的尹馥蘭,然後丟出幾枚銀銖,吩咐道:“去買幾隻水果。”
向導道:“客官放心。小的明白。”
向導走到水果攤前,笑道:“菊姊,今天有新人啊。”
那向導是蒼瀾本地土著,流落到鎮上的外姓人雖然兇橫,但一道霧障成了他們的天然囚牢,輕易不好得罪這些本地人。菊姊笑道:“今天剛到,頭一次出來賣,往後可要多多照顧生意——蘭兒,給客人打個招呼。”
在菊姊的示意下,尹馥蘭露出一個媚笑,嬌聲道:“歡迎光臨。”
向導曖昧地看著她,隨手往攤上一指,“要兩個。”
尹馥蘭撿好水果,放進籃子,向導又道:“那邊再拿兩個!”
她按照客人的吩咐,在攤位上來回挑揀,那具白生生的肉體仿佛一條玉蛇,扭動間艷態畢露,活色生香。
何漪蓮走過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然後冷笑道:“堂堂尹夫人居然做起水果販,真是怪事。”
菊姊微笑道:“客官原來與蘭兒相識?蘭兒在太泉古陣突然悟道,厭倦了江湖生涯,自愿留居蒼瀾。因缺乏生計,才在此售賣水果,聊以為生,倒讓客官見笑了。”
尹馥蘭抬起臉,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容,眼神卻有些茫然。
“賣水果?好啊。”何漪蓮對向導道:“買吧。”
向導嘿嘿一笑,拿出一枚銀銖拋了拋。菊姊吩咐道:“蘭兒,客官有賞。”
何漪蓮與尹馥蘭不睦已久,這時看到對手淪落至此,心下快意非常,一手掩著口嬌笑起來。
向導意猶未盡地說道:“這新來的水果妹不錯……嘿,還是帶斗笠的。”
何漪蓮嘲諷道:“怕曬還穿這么少?”
向導嘿嘿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斗笠可不是用來戴的。這些水果妹手邊放著斗笠,意思是還做著別的營生。”
何漪蓮抬眼看去,那些水果妹只有兩三個凳側放著斗笠,不由問道:“什么營生?”
菊姊笑著插口道:“別聽他瞎說,哪里有別的營生?”
向導朝她使了個眼色,一邊笑道:“菊姊你這可走眼了。這位女客官雖然年輕貌美,其實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大當家,巾幗不讓鬚眉!”
菊姊盤算了一下,開口道:“既然如此,便是……五枚銀銖。”
何漪蓮爽利地取出錢銖,菊姊接在手中,展顏一笑,吩咐道:“蘭兒,帶上笠兒過來吧。”
尹馥蘭順從地拿起斗笠,跟著菊姊走進巷內。
程宗揚看著她們在巷內一個拐角處停下腳步,然後尹馥蘭從斗笠下取出一卷氈布,鋪在墻腳,用斗笠一遮,形成一個小小的空間。
菊姊對何漪蓮說了幾句什么,何漪蓮先是驚訝的挑起眉頭,然後露出笑意,接著笑容越來越開心,最後爽快地點了點頭。
菊姊對尹馥蘭吩咐幾句,尹馥蘭爬到斗笠後面,然後解下肚兜,仰面躺在氈布上,臉上露出職業化的笑容。
何漪蓮與菊姊在斗笠外笑語片刻,然後接過菊姊遞來的東西鉆進斗笠。從程宗揚的角度看去,視線正好被斗笠遮蔽,只能看到尹馥蘭含笑開口,似乎向何漪蓮問了句好,接著雙頰便浮起紅暈。
斗笠雖然遮住了兩人的動作,但畢竟只是一隻斗笠,尹馥蘭頭臉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她容貌原本便頗有風塵意味,不多時眉眼間便媚態橫生。斗笠另一端,能看到尹馥蘭白美的雙腿向上抬起,似乎被何漪蓮托住膝彎,只有一對玉足翹在斗笠邊緣,在空中有節奏地搖晃著,來回劃出雪白的弧線。
拐角離巷口只有幾步遠,雖然看不到外面的動靜,但巷中的叫賣聲、客人的嘻笑聲如在耳邊。誰也想不到,就在背靠鬧市的陋巷內,一個媚艷的婦人正在斗笠遮掩下赤裸著白滑的玉體,在客人身下輾轉起伏,前迎後合。
小紫笑道:“朱仙子,你若帶著笠兒出來賣水果,生意比她還好呢。”
朱殷握著衣角,指節都捏得發白。她心下一陣慶幸,自己如果落在棲鳳院,說不定也會和她一樣坐在木凳上,手邊放著斗笠,等著客人把自己帶進陋巷。
巷內的平靜驀然被打破,一聲野獸般的巨吼傳來,一幢小樓轟然塌了半邊,灰土飛揚中,響起一片喊殺聲。何漪蓮愕然抬頭,後面的菊姊臉色微變,抬掌切在她頸側,何漪蓮身子一晃,昏厥在地。
巷內一片混亂,那些女子尖叫著四散逃開,剛才還在揩油的客人一個個抱頭鼠躥。洛幫兩名屬下被遠遠打發到一邊,這時試圖奔來,卻被人群擋住。
一條猛虎般的大漢踏著紛飛的石塊、木板破墻而出,接著虎軀一翻,手中的工字鋼帶著沉重的風聲向後掄去。一名追來的外姓人被鋼軌掃到,彈丸般被震得飛開。
武二郎一邊跑一邊吼道:“吃鳥的果子!看你惹的禍事!”
白仙兒伏在他背上,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地大聲道:“我連你的鳥都吃過,吃個果子你都不肯?”
即便是武二的厚臉皮,遇上這樣刁蠻的貨色,也被直接放翻。如果二爺有尾巴,這會兒肯定夾起尾巴能跑多遠跑多遠。
可惜武二既沒有尾巴也跑不了,那些外姓人似乎盯死了他,一見面就不由分說大打出手。要命的是自己身上還帶著一個換錢的行貨,武二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貨物的安全上,非但沒能甩開追兵,反而被那些人多路熟的外姓人兜頭攔住。
“這邊!”程宗揚現身出來,揮刀殺開一個缺口,接上武二。
蒼瀾鎮另一側,徐君房那幢百年老屋也走到盡頭,在一連串密集的攻勢下化為塵土。蕭遙逸從坍塌的房屋中倒飛出來,背脊在地上一沾,隨即彈起。
朱老頭伸頭一看,立刻又縮了回去,一頭鉆到被子下面。
蕭遙逸抬腳踢翻帳篷,“想吃肉跟我走!”
朱老頭一骨碌爬了起來,“啥肉?”
“板刀肉!”
幾柄快刀從身後同時劈來,蕭遙逸身形一閃,不進反退,撞入一人臂間,接著出手擰住一人的手腕,回奪的同時手肘一沉,重重撞在那人胸口。這幾下乾凈利落,一眨眼工夫,那人便吐血飛出,一柄九環大刀也落在蕭遙逸手中。
蕭遙逸手腕微旋,刀上九隻銅環“鏘”然一聲,同時躍起,接著刀鋒挑出,將一名外姓人震退數步。
朱老頭叫道:“我的驢!”說著慌慌張張朝外跑去。那些外姓人紛紛出手,可不是快一步就是慢一步,竟然沒能攔住這個老東西。
蕭遙逸毅然道:“大爺快跑!我來擋住他們!只要能把寶物帶走,我死而無憾!”
那些外姓人一聽寶物,立即分出大半人手追殺朱老頭。沒想到他們剛一窩蜂殺出去,那老頭又跑了回來。
朱老頭沒敢過來湊熱鬧,只遠遠嚷道:“放心!我把寶貝藏到你衣袋里,指定丟不了!”說完又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蕭遙逸的九環大刀被幾人聯手絞飛,他雙臂一張,一個霸王卸甲,利落地甩開外袍,喝道:“拿走!”
眾人心神都放在他衣內的寶物上,誰知他衣袍一卷,纏住一柄彎鉤,順勢奪了過來,接著左攔右挑,將襲來的兵刃盡數格開,居然連鉤法也用得一板一眼。
忽然一根長棍朝蕭遙逸面門直捅過來。蕭遙逸彎鉤一擰,鎖住棍身,身體借勢飛起,彎鉤沿著長棍一路抹去。
那人雙手鬆開長棍,卻在彎鉤掃過的剎那間抬腳一踢,長棍倒翻過來,轉眼間兔起鶩落,長棍重新落入他掌中,接著一記盤掃,砸向蕭遙逸的腰腹。
蕭遙逸猿臂舒展,凌空接住棍端,然後助力一記連環腿,踢向那人的咽喉。
兩人各展所長,頃刻間交手十余招。那人長棍翻滾,遠擊近攻,氣度雄渾,最後卻是蕭遙逸技高一籌,故意露出一個破綻,趁他棍法使老的剎那,右手一抹拿住長棍,左手彎鉤挑住那人的手臂,不僅強行奪下長棍,還險些將他手臂齊根斬斷。
那人沒想到他在眾人圍攻之下還敢行險,急忙棄棍退出丈許。失去趁手的兵刃,他望著蕭遙逸年輕的面孔,他神情流露出一絲不甘和蕭然,說道:“若是以前,你絕贏不了我。”
蕭遙逸扔掉彎鉤,雙手握住長棍,棍端“嗡”的一震,接著盤身貼地,一記橫掃千軍,將圈內四名敵手一并擊飛。
蕭遙逸執棍笑道:“其實我棍法也不錯,要不要切磋一番?”
宋三從人群中出來,“柏爺,正事要緊!大伙兒并肩子上!”
柏星辰臉色陰郁下來,隨即接過一柄單刀,朝那公子哥兒攻去。
蕭遙逸左沖右突,始終無法突破眾人的包圍,只能在圈中激斗不已。外姓人不斷涌入院子,包圍越來越嚴密。蕭遙逸長棍的攻擊范圍越來越窄,最後幾乎無處出手。等圍攻的外姓人幾乎都涌進院內,蕭遙逸突然扔開長棍,欺身向前,以一套令人繚亂的貼身擒拿手法放翻兩人,接著劈手奪過一雙重斧。雪亮的斧光一路翻飛,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逾墻而出。
眾人紛紛越過院墻,銜尾追殺,誰知那公子哥兒也學著剛才那老東西來了個回馬槍,等大半人都追出去,他扭頭又殺回院中,將兩名落在後面的外姓人砍翻在地,還順手帶上行李,往太泉古陣方向掠去。
程宗揚將所有的手雷一次都丟了出去,一舉炸開湯館,強行闖出。巨大的爆炸使館內眾人傷亡慘重。宋三正好站在溫泉池邊,被氣浪掀進池內,才僥幸撿了條命。
宋三在太泉古陣與程宗揚打過照面,知道他是徐君房的客人,隨即稟報了莫爺。但莫爺并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先知會了蒼瀾的本地人,說明了自己的損失,然後才動手包圍了徐君房的住處。
武二的強橫眾人有目共睹,可沒想到這邊就剩下一個老頭和一個小白臉公子哥兒,居然也如此棘手。蕭遙逸一路絕塵奔進太泉古陣周圍的營地,那些外姓人卻不敢再追。
現在太泉古陣周圍的局勢幾乎就是一個火藥桶,十余支不同勢力的人馬聚集在一處,彼此間虎視眈眈。這種緊張的情緒下,只要一點火星就足引燃火藥,讓局面無法收拾。那些外姓人即使作為蒼瀾鎮的地頭蛇,面對這種局面也得掂量一二。
結果點火的很快就來了。先是乾貞道接到噩耗,尹思元等人的尸體在林中被人發現,接著洛幫傳出在鎮中遇襲,兩名好手一死一傷,幫主下落不明。最後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不僅岳鵬舉藏在太泉古陣之中,連銷聲匿跡多年的鴆羽殤侯也在蒼瀾出現,而且就混跡在人群之間。各方勢力之間的猜疑一瞬間達到頂點,隨即爆發出來。
各方勢力展開混戰的同時,程宗揚悄悄溜到鎮子邊緣。他和武二憑藉霧障擺脫追兵,然後折回來找到了徐君房。
徐君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會兒看到自己的家直接被夷為平地,他倒是一點都不在乎,很灑脫地繞了一圈,然後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正想著起幢新屋,前面是三間正房,後面是廂房,院里再打口井,取水也方便。”
徐君房興致勃勃地構繪著未來的藍圖,程宗揚都不忍心給他潑冷水。剛才追殺中程宗揚已經得知,蒼瀾鎮上的土著和外姓人已經達成協議,同意放棄掉徐君房這個本地人。即使現在所有的外來人都離開,徐君房也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待在鎮上。
“走吧。”程宗揚道:“咱們去營地看看。”
終于能把手里這行貨換成真金白銀,武二郎精神頓時一震。白仙兒卻是毫無所覺,她伏在武二郎背上,臉頰貼在他頸窩里,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徐君房道:“姑娘下來走走吧。”
“不行的。”白仙兒嬌聲道:“你不曉得……二郎那東西好大的,人家下面還痛著呢。”
武二只當沒聽到,倒是徐君房腳下一絆,險些摔了個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