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游俠兒白天游獵,夜間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過倚仗邳家的權勢,州郡沒人敢惹。聽說新來的太守執法森嚴,他們多有忌憚,所以才要給新太守一個境內多盜的罪名,好叫他去職問罪。不過以徒兒看,他們不犯事還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們,只怕連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鬧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寶押在新太守身上?”
“沒錯。邳家是本地豪強,與郡中大族關系不淺。如果新太守把當地豪強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來的商人。到時候咱們程氏商會就有機會。”
以前高智商胖得臉都失去輪廓,這會兒程宗揚越看越覺得眼熟,這小子難道是高俅的親兒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歲,對搞權謀這么有天分,從哪兒遺傳的?
“我說過,這邊的事由你作主,你盡管放手去幹。”程宗揚拿出錢袋,“你要結交那些游俠兒,沒有錢不行。我給你一些金銖,你拿去用。”
“用不著。”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輸錢給他們,反而讓他們看輕了。那些游俠兒講的是一諾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邊等著,看他們什么時候動手就行。”
程宗揚對首陽山銅礦原本有自己的考慮,但見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那好,我就看著你怎么做。”
高智商誠懇地說道:“師傅,謝謝你。”
“小子,你都說過了。”
“剛才謝的是剛才的事,這回是謝師傅給我這個機會。”高智商道:“乾爹對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風吹了雨淋了。師傅對我好,是敢讓我獨擋一面。師傅,我真是服了你了,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點都不怕我把事情辦砸了。”
“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要把事辦砸了,立刻就給我滾回臨安,這輩子都不許出來。小子,有壓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還真有……”他挺起胸,大聲道:“師傅放心,徒兒絕不給你丟臉!”
村子里人多眼雜,程宗揚沒有拿出蛋屋,與馮源等人擠在茅屋里住了一夜。天剛朦朦亮,便有人從村中跑過,一邊叫道:“放樹嘍!當心嘍!”一邊用力敲著梆子。
伴著震耳的梆子聲,從山里下來一群人,他們都是邳家的家奴,穿著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脹的肉球一樣畸形發達。一個個帶著鉤竿,拿著繩索,走到堤壩後,蹲下身等著。
村中的行商也各自出來,離堤壩遠遠的,在旁觀瞧。
河流上游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接著一根一人多粗的木頭從礁石上猛然躍起,凌空飛出數丈,重重落在水中,濺起漫天水花。木頭帶著從上游落下的沖勢順流而下,朝偃月形的堤壩撞去,石壘的壩身轟然一聲,飛出一片碎石,巨大的沖擊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鉤竿,鉤住樹幹,借著水勢飛快地拖到堤壩下游的亂石灘上,然後用繩索系住樹木,拖到岸邊的空場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沖下,那些樹幹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仿佛無數攻城錘撞擊著石壩,起初程宗揚還疑惑這石壩為什么要修這么寬,現在才知道要不是壩體足夠堅固,早就被接連沖來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沖下的間隙中飛快地揮起鉤竿,把越來越多的木頭拖到堤壩下游。另一幫人把繩索系在樹上,像纖夫一樣拖著樹幹,他們弓著腰,身體幾乎伏到地面上,繩索深深嵌入肩頭的肌肉中,低沉地喊著號子,把樹幹拖到岸上。
一個小吏模樣的中年人一手拿著簿冊,一邊記下木料的長短大小,一邊指揮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長最大的木料堆在離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小。
最有技巧的還要數那些用鉤竿分揀木料的匠人,他們要在樹木撞上堤壩被彈開的一瞬間,準確地鉤住樹幹,早一步樹幹帶著上游的沖力,一下連人帶竿都被撞飛,遲一步樹幹失去動力,漂浮著靠在壩邊,再想拖動要花費十倍的力氣。而且上游漂的樹木有時一次就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們撞在一起,找到合適的下鉤角度,都需要精準的目光和技巧。
從上游漂下的樹木都是樹根在前,樹梢在後,撞擊時受力面積更大,拖曳時也不用擔心滑脫。隨著漂來的樹幹越來越多,那些匠人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巨大的樹幹順流而下,帶著雷霆萬鈞般的氣勢在小小的壩灣間互相碰撞,來回翻滾。他們光著膀子,渾身都被浪花濕透,但一個個眼疾手快,一鉤揮出,絕不落空。奔涌的水花間,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鉤竿搭住,立刻就變得馴服,仿佛一頭頭巨鯨被竹竿牽引著沖上石灘,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樹幹本身的沖力,讓木料在亂石灘上盡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讓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氣。
程宗揚原本準備天一亮就走,去城中與敖潤會合。沒想到這會兒卻看住了,雖然只是些伐木的匠人借助河流運送木頭,但奔騰的巨木帶著浪花撞上堤壩,竟然有千軍萬馬的氣勢。那些匠人猶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的撞擊下寸步不讓,牢牢守住腳下的堤壩,嫻熟的技巧令人嘆為觀止。
就在此時,意外突生,兩根鐵杉木從上游飛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豎了起來,樹根在壩上一撞,巨大的樹身猛然越過堤壩,飛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閃不及,直接被樹木卷走。樹幹在地上滑出數丈,帶起一片塵土,幾乎撞到茅屋上。
鉤取木料的匠人中傳來幾聲哭腔,“黑娃!黑娃!”
“鉤緊了!別鬆手!”
“別亂跑!穩住!穩住!”
木料正不斷漂下,稍有延誤,就會在壩下堆積,一旦壩灣被樹木填滿,再漂下來的木料就會直接彈飛,後果難以預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壩上等著接夠今日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