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想著,對李承乾拱手一禮,道:“不知秦兄何以問突厥事?”
李承乾忙道:“實不相瞞,家父也在朝中為官,自渭橋之盟后,突厥不顧信義,屢屢翻遍,屠我城池,擄我子民,家父身為社稷重臣,自是每每因此而憂心,身為人子,卻不能為父分憂,在下也是慚愧難當,近聞杜公子大才,特來求教,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杜睿聞言點點頭,沉吟了片刻道:“今日突厥之于我大唐,便如當年匈奴之于兩漢,突厥人生活習慣原始,不事農耕,喜逐草而居,且突厥人自幼便生長于馬背之上,以游獵為生,弓馬嫻熟,我大唐的弓箭最多可射兩百步,而突厥人的弓箭卻可于縱馬奔馳之間,射中三百步之外的目標。況且突厥騎兵來去如風,飄忽不定,今日在東,明日在西,反觀我朝,因久事農耕,民眾喜安,于兵事處,與突厥作戰,更多時也以建城據守,縱使取勝,也無法做到斬草除根,突厥人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勝則洗劫錢財,擄掠人口,敗則縱馬遠遁,無跡可尋。”
李承乾聽著,眉頭也漸漸的皺了起來,隨聲道:“杜公子所言,確實切中要害,卻不知,我大唐欲要勝他,該如何行事?”
杜睿笑道:“若要勝突厥,卻也不難,突厥人不事生產,以劫掠為生,必不能長久,而我大唐富有四海,天下之民,何止億萬。欲要徹底剿滅突厥,其一便是嬌其心志,劼利雖為一代人杰,然突厥事卻非他一人能斷,多賄金珠寶貝以分其心,讓其無法統一諸部,并力南下。其二便是易其風俗,將我中原所產絲綢,茶葉,瓷器等奢侈品大肆傾銷到突厥諸部,慢其心,墮其志,使之安于享樂,不思進取。其三便是大力推行馬政,使我大唐子民人人上得馬,控得弦,縱使不及突厥鐵騎精銳,然我大唐人多,用人海也能淹死突厥。其四便是分化瓦解,在下聽聞突厥除去劼利之外,尚有突利,可遣人結好突利,許之以利,便是無法使兩人反目,也要使突利于劼利南下之時陰奉陽違。”
李承乾聽著,不禁大為興奮,這些事情聽起來淺顯易懂,并不十分高明,但絕對行之有效:“杜公子!如公子言,突厥可破?”
“可破!”杜睿點頭道,“非但可破,一兩載之間,便可見分曉,只是不知破突厥之后,我大唐將如何對待罷了!”
李承乾不大明白,詫異道:“杜公子何出此言?”
杜睿想到歷史當中,那些一向標榜著寬厚仁慈,張口仁德,閉口王道的士大夫,心里就不禁一陣氣悶,道:“我華夏自漢以降,于外族處,頗多仁惠,然東漢撫諸胡,而有五胡亂華,可見一味仁德王道,根本無法徹底解決邊患,唯有王霸并行,方才能一勞永逸。”
“王霸并行!?”李承乾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都是如何成為一個仁君,像杜睿這樣教他行霸道的還是頭一次聽到,“不知這王道與霸道又和分別。”
杜睿道:“所謂王道,便是行圣人之言,以王者的氣度去包容,對待他人,治理國家,孟子認為‘王道’是實行仁政的根本,只有實行‘王道’才能四海歸一。其實不然,王道和霸道是緊密相連的,二者相輔相成,不能獨立存在。王道即為仁政之道,君主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霸道即為爭霸之道,君主憑借武力,刑法,權勢進行統治。在下認為王道為霸道奠定基礎,霸道為王道提供條件。而單純以為只實行王道或霸道就能使天下大治,卻是偏頗了。‘王道’誕生于社會穩定時期,‘霸道’則在社會動蕩中孕育而生。春秋戰國時期,諸侯混戰,社會動蕩,戰國后期形成七雄割據的局面,分裂混戰了幾百年的華夏大地上終于出現了些許統一的氣息,而唯一能完成這一歷史使命的便是秦國了,倘若秦國此時奉行王道,大施仁政,會有這么快的一統天下的局面嗎?不會,可能天下還會混戰幾百年。原因何在?如若秦不東出,那么秦國與六國間則始終處于相對平衡,他們之間會互相蠶食,戰爭不斷,統一大業遙遙無期。王道和霸道均產生和作用與特定的歷史環境,正如蕭何所言:用一般的將軍,漢王只能立足漢中自保,如欲爭天下,則非韓信不能。同樣,若果戰國后期秦奉王道棄霸道,則七國只能安邦,不能定國。在動亂年代,若把霸道比作鴻鵠之志,那么王道就有些鼠目寸光了。當然不能否認王道,但如果一味奉王道為真理,為不可動搖的思想準則,卻也不行,魯國,武王弟周公的封地,也是大興禮義仁政的國家,可最后的結果呢?還不是被齊楚兩國步步蠶食而亡國嗎?秦末農民大起義,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最后劉邦,項羽逐鹿中原,其實他們也是恪守王道之人,但紛亂的天下形勢迫使他們造反自保,他們追尋了霸道,統一天下之道。縱然如此,卻也不能一味的追逐霸道,霸道因動亂而生,因統一和平而滅,只要和平永駐,霸道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終有王道大行天下。縱觀華夏史,歷朝歷代無不在統一后廣施德政,贏得民心,否則那會有如此眾多的盛世王朝呢?王道與霸道因天時而生,又因天時而滅,但不論推行王道還是霸道,必須清醒的認識到每種思想的產生都在特定的環境之下,離開了這個環境,他必須被拋棄或是滅亡,而不能通過改良這種思想來使它延長統治壽命,所以應當于王道,霸道之中,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當一種思想完成它的歷史使命后,應果斷離開他,迎接更具生命力、活力的新思潮。此所謂王霸皆施,概而論之,以今日言,當內王而外霸,于內安撫百姓,休養生息,使民以安,于外開疆拓土,武力征服,使諸夷皆懼,此所謂長久之道。”
兩人一直聊到傍晚,杜睿留李承乾在府中用過飯,李承乾才告辭離去,回到宮中,他便迫不及待的將今日所得對太宗講了。
太宗聽了,不禁沉吟道:“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衰,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內王而外霸!此子當真好心思!”
太宗皇帝聽了杜睿對李承乾所說話的話,便已然猜到杜睿猜出了他們這對天家父子的身份,不禁笑了起來。
李承乾見了,不解道:“父皇因何發笑!?”
太宗笑道:“承乾!那杜睿已然知道你是太子了!”
李承乾驚道:“這不大可能吧!我明明對他說了我姓秦的,他怎么會知道!”
太宗道:“如他不知道,怎么會給你講這帝王之學,要是這話他對旁的人講了,那可是掉腦袋的罪名,好了!既然他不愿意點破,承乾,你也不要說,沒事的時候,便多去杜府走走,將來此子用的好了,或許能成為你的一大臂助,若是用不好了”
太宗皇帝的話沒有說完,一想到杜睿早慧如此,不禁感到了一陣后怕,但是再一想到那日杜睿在醉仙樓慷慨而歌,“渭橋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便是這一句,就足以證明杜睿是個忠君愛國之人,心中剛剛升起的殺機,隨之又消散了。
“承乾!與杜睿交往,你當執以師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