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聽到身后一聲門響,知道是誰進來了,如今在這府中,除了寶釵和黛玉兩個貼身時候的丫鬟,其他人是不能隨意出入書房的。
“寶釵!這幾日辛苦你了!”杜睿一去就是七日,寶釵作為內管家,府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交由她來料理,如今杜云蓮等人一到,要麻煩的事情就更多了。
寶釵乖巧的站在杜睿身后,道:“少爺說的哪里話,都是奴婢份內的事。”
寶釵說完,張了張嘴,猶豫了一陣才忍不住問道:“少爺!您可是有心事!?”
杜睿一愣,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寶釵,平日里只覺得寶釵貼心,沒想到這丫頭還學會了察言觀色。
寶釵見杜睿不說話,還以為他著惱了,忙道:“奴婢多嘴了!少爺不要見怪!”
杜睿聞言笑道:“有什么好見怪的,你看的不錯,我確實是有心事!你是我身邊的人,和你說說倒也沒什么,寶釵!你這么聰明,說不定還能幫我開解一下!”
寶釵聽杜睿贊她聰明,心中不免一陣歡喜,嘴里卻偏偏自謙道:“奴婢哪里聰明了,不過就是個傻丫頭。”
杜睿笑著讓寶釵坐下,便將這幾日發生在大唐帝國中心的事情,簡單的和寶釵說了一番:“變法一旦開始,免不得會有人因此受到責難,牽連,那些高門大族,為了保護他們自家的利益,或許還要鬧上一陣,有些人倒霉,破家恐怕是在所難免了,雖未經我手,但總歸是因我而起,心里有些過不去罷了!”
寶釵聞言,也是一陣皺眉,她所擔心的不是其他人會不會倒霉的問題,她關心的只是杜睿會不會因為是始作俑者,而遭到他人的詰難。
“少爺!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杜睿一笑,道:“你這丫頭,還學會賣關子了,有什么當說不當說的,盡管講出來就是了!”
寶釵沉吟了片刻,道:“少爺的心是好的,總歸都是為了大唐的天下萬民著想,但奴婢覺得少爺有些操之過急了,將自身置于險地,萬一當今圣上頂不住那些豪門大族的壓力,少爺豈不是要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當今圣上為了平息眾怒,少不得要犧牲少爺您了!”
杜睿一驚,方才讓寶釵說,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散散心,畢竟悶在承慶殿里,和一幫子厚黑高手研究怎么整人,杜睿現在都覺得自己心里有點兒陰暗。誰知道寶釵居然還真的給出了一番見解,這倒是杜睿沒能想到的。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寶釵見杜睿想問,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她知道杜睿方才所說的都是軍國大事,哪里是她一個小丫頭能插嘴的,只是因為擔心杜睿,才說了一句,可現在杜睿居然問她的意思,豈不是有些逾禮了,可是有不能不說,低頭思索了一陣,突然一抬頭看著杜睿。
“少爺!當初何不將那些利國利民的好主意都說給太子聽,再由太子殿下轉于圣上。”
杜睿聞言一笑,道:“你說的也未嘗不可,只是是否當真利國利民,便是我現在心中也沒有把握,每行一步也是戰戰兢兢,生怕利民不成,反而害民!”
杜睿這么說倒不是謙虛什么的,他是真的沒有把握,他的那些改革方式,要是放在幾百年后的明朝,那自然是沒什么問題的,但現在的社會形式和幾百年后畢竟不同,真的會起到什么效果,他也只能祈求上蒼了。
寶釵聞言,忙道:“不會的,少爺的心是最善的,怎么會害民!”
杜睿笑道:“此時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究竟會如何,還要等實踐了之后才能知曉,至于你所說的那些,我之前也曾想過,但是我等不及啊!而且你覺得幾百年下來,那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會有多大,若不用重典,那些人是絕不肯甘心就縛的!”
人之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名利二字,杜睿要搞變法,觸動最大的就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已經掌握在手中的東西,如何肯輕易的放掉,況且杜睿變法,不單單是要拿他們的錢,更是要將他們從已經穩坐了幾百年的神壇上拉下來,打落凡間,一旦如此,他們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沒有了,不和杜睿拼命才怪,
要是用溫和的手段,逐步演變,就是等到杜睿變成一抔黃土,也達不到目的,而且示之以弱,更會助長那些豪門大族的氣焰,變法也只會成為一紙空文。
對于杜睿心中如何想的,寶釵是決計想不明白的,所謂變法,對她來說也太過于深奧,方才說這些主意都是利國利民的善舉,不過是寶釵心中對杜睿盲目的崇拜,在她的心中,自家少爺這么一個大善人,所做的一切,都應該是對的。
只是看著杜睿如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寶釵也不由得一陣擔心,道:“少爺!既然變法困難重重,為何還要變,像如今這般盛世景象豈不更好!”
杜睿聞言,心中不免苦笑,寶釵這樣說其實也很正常,他的很多想法連太宗那般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都不甚了了,更何況是寶釵這么個小丫頭呢。
“盛世景象!?和前朝煬帝在位之時,如今確實要好了不少,但是寶釵你想過沒有,當初你何以流落街頭,老父去世,都只能賣己身,是老父得以入土為安?華夏千百年來,那些豪門大族一個個以士人自居,高高在上,左右朝政,自以為是天下精英,可是今日孝魏,明日孝晉,后日又急著孝隋,終日里醉生夢死,卻全部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著想,全無半點廉恥之心,毒瘤貽害到今天,已經尾大不掉,到了必須割除的地步,我倡導變法,就是為了讓天下像你這樣身世可憐的人少一些,讓這天下更公平一些。”
說到這里杜睿突然一笑,看著寶釵道:“我也真是的,和你說這些做什么!”
沒想到寶釵卻說道:“少爺說的,奴婢懂了,這世道確實不公平,當初奴婢家里也是詩書傳家,小有薄資,日子雖不如何寬裕,但總歸不愁吃穿,可到頭來,遭了災,那些大戶人家便只顧著自己,將自家田地的堤壩越加越高,卻任由大水毀了臨近的村莊,少爺所想的乃是天下大同,奴婢說的可對!”
杜睿一聽,眼睛頓時睜得老大,看著寶釵,臉上也變幻出了一副驚愕的表情,難不成要在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培養出來一個共.產.主.義戰士不成。
看著寶釵那真摯的表情,杜睿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剛才的激情演講好像是有點兒過頭了,現在讓他怎么回答,難道將后世非常有市場的那套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拿出來?要是他真敢說,被別人知道的話,估計變法的事情都要扔到一邊,太宗皇帝拼著讓安康,汝南兩位公主做望門寡,也要咔嚓了他。
杜睿這邊還在為變法之后,天下眾多的豪門大族如何反應擔心,太宗這邊卻已經急不可耐的將變法放到了日程當中。
自登基以來,太宗也沒少受那些豪門大族的氣,當初頡利南下牧馬,兵臨長安城下,都到了那般危急關頭,太宗想要提拔一個對和突厥作戰有經驗的范興做兵部侍郎,都被以封德彝為首的士族派給硬生生的擋了回去,平日里也多加掣肘,讓太宗苦不堪言,如今杜睿提出了這么好的一個解決之道,依法而行,那些豪門大族要是識時務,還則罷了,要是不識抬舉,負隅頑抗的話,那可就不要怪他心狠了,這天下畢竟是他們李家人的,還輪不到那些七姓八家指手畫腳。
人多就是好辦事,在馬周,李世績,房玄齡等人的協助下,一部部全新的法案出爐,送交太宗審閱通過。
貞觀十年十二月的第一天,太宗昭告天下,廢除舊制,施行新法,以長孫無忌為首,輔以房玄齡,馬周,褚遂良,李世績,杜睿等人負責監察施行。
早就通過在朝中任職的子弟,聽到了風聲的世家大族見太宗當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進行變法,頓時群起洶洶。
幾百年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讓他們已經習慣了養尊處優,目空一切,就算是太宗皇帝,他們恐怕也并非發自內心的尊敬,最多也就是敬畏。
可是如今太宗居然要把他們從神壇上拉下來,打落凡間,這絕對是他們所不能答應的,特別是那些從劉漢,魏晉年間傳承下來,歷經數百年的老世家,更是激烈對抗。
“我等世家子弟,豈能與販夫走卒為伍,當真有辱斯文!圣上新法有礙祖制,凡我崔家子弟,蓋不遵從!”
山東七姓當中,最具影響力的崔家家主崔道賢,見朝廷派來丈量土地的官員居然真的敢到他家放肆,登時怒火中燒。
清河崔氏,這一自漢朝至隋唐時期的山東著名大族,崔道賢作為家主,自然有他自傲的資本。自魏晉時,便講究士族門第,崔氏曾被列為一等大姓“崔盧王謝”之首。
在原本的歷史上,僅僅李唐一朝,崔氏便出過二十三名宰相,太宗修訂《氏族志》時,崔氏雖然只排在第三,但排在其前面的是李氏和長孫氏,由此可見崔氏這一氏族高門在唐人眼中的地位。
因此無論此前太宗如何打壓這些名門望族,但那一群跟著他太原起兵,玄武門奪嫡的大臣們,卻依然積極主動的要與這些望族聯姻,尤其以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這四大族為甚。
杜如晦和程咬金不就娶了崔氏的女兒做命婦嗎?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無論是古人,還是今人都好面子,就算是在后世,人們不也還不遺余力的往自己的家族上增添幾分貴族色彩嗎?更何況是古人,尤其是與注重士族門第的魏晉南北朝相當接近的大唐。
清河崔氏也的確不愧是在此雄踞了數百年的名門望族,單單是那老宅便讓人心生敬畏,別說在清河,即便是在長安也是相當能顯示主人家的顯赫身份。
打發了朝廷派來丈量土地的官員,崔道賢怡然自得的端坐在書房內,在他身前是他的長子崔忠翰,次子崔忠林,三子崔忠恕在朝為官,此前就是崔忠恕傳回了消息。
“父親!雖說那胥吏被打發了,可孩兒看此次圣上主意已定,我們這般抗拒,終非善事,一旦圣上著惱,降下雷霆之怒,單憑我們崔家”崔忠翰的話沒說完,但是滿面愁容已經表明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崔忠林不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道:“大哥!你的膽子也太小了吧!朝廷又怎么樣,當初他李家自太原起兵,要不是我們這些士族望門幫襯著,他李家能坐得了這天下,如今居然聽信一個黃口孺子的話,要對付我們這些名門望族,他那是自毀根基,怕他作甚。”
崔忠翰也不說話,還是一副愁眉苦臉,崔道賢見了,也是一陣心煩,皺眉道:“老大!你是長房長子,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軟,老夫知道皇帝看我們這些老士族早就不順眼了,變著法的要和咱們斗,這些年來他也沒少出招,可是那一次成了,他既然要鬧,就由得他去,到時候,鬧得過了,天下的豪門大族都反對他的時候,他就會乖乖的低頭認輸,該封賞,該安撫的一樣都不會少,你慌什么。”
崔忠翰見崔道賢滿面的狂妄之色,心中更是不安,猶豫了一陣,還是說道:“父親說的雖然在理,可是孩兒最近聽大妹派人來說,給圣上出主意,要變法的那個杜睿可不是和好相與的,咱們這些老士族群起發難了多少次,想要搬到太子,推魏王上位,可不都被他給化解了嗎?”
崔忠林冷笑一聲道:“不過是個庶子,仗著有幾分小聰明,他還能翻上天去不成,大哥你也忒膽小怕事,我就覺得父親說的在理,鬧便鬧,我還就怕他不鬧,他鬧起來了,等到無法收拾的時候,不但要整治那個螟蛉子,順便連太子也一起搬倒!”
崔道賢似乎非常贊成次子的意見,見崔忠翰還想要說話,哼了一聲,道:“好了!這些日子你們都多盯著些,朝廷那邊肯定是要亂上一陣子的,老大!你派人去通知老三,讓他多多注意長安的動向,今后但凡有上門來攪擾的胥吏,都給老夫趕出去,這清河的天還變不了!”
與此同時,同樣的事情也在范陽發生了,被派去清查范陽盧氏田畝的官員不但連盧家的大門都沒進去,剛一說明來意,居然還被盧家的家奴給暴打了一頓,險些丟了性命,范陽的官吏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派人給被打的官員治傷,同時派人給長安送信。
“啪!”
麟德殿內,太宗聞聽了此事,頓時怒不可遏,一把將書案上的所有物事都掃到了一邊。
“放肆!狂妄!那些人要做什么,難道要造反不成,朝廷派去的欽差,他們居然都敢打,難道這天下沒有王法了嗎?杜睿!你且說說,該如何處理此事!”
杜睿方才也知道了,也是驚訝萬分,他萬萬沒想到崔家和盧家居然囂張至此,不過好在他早有防備,那些士族現在鬧得越兇,將來摔得也就會越慘,若是他們當真安安靜靜的就認命了,那雖然最好不過,但是未來誰能知道他們會不會死灰復燃。現在鬧起來更好,一并收拾了就是。
杜睿想了想,便道:“圣上,那些士族公然抗拒新法,定然是有所依仗,圣上也無需動怒,那些士族在當地盤踞數百年,根深蒂固,頗有人望,此時若是硬來的話,恐怕反而落了下乘,依臣之見,新法之事不妨先公告天下平民百姓,只要百姓支持了,然后反手再去對付那些士族,到時候天下百姓都站在圣上這邊,認清了那些士族的真正嘴臉,到那時無論是如何料理,還不是圣上一句話的事情。”
太宗聞言大喜,剛要應承,馬宣良走了進來,見他面帶急色,太宗也知道要有事發生,便問道:“馬宣良,你急匆匆的,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馬宣良忙稟報道:“圣上!承天門前,百官覲見,要求圣上廢除新法,還有還有”
太宗一皺眉,道:“還有什么?”
馬宣良為難的朝著杜睿看了一眼,道:“他們還要求圣上處死杜大人,以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