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太極殿出來,魏征就迫不及待的叫住了方才兩次三番的阻止他說話的馬周,依他的性子,有話要是不說出來,估計今天睡都要睡不著。
“馬大人!”
馬周也知道散朝之后,魏征肯定是要找他問個明白,聽魏征叫他,轉身拱手道:“魏大人!有何見教!”
魏征是個直脾氣,見馬周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不禁有點兒上火,道:“方才在朝堂之上,本官本欲向圣上進言,你為何幾次三番的攔我!”
馬周一笑,道:“魏大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大人要是不明白下官的意思,依大人的性子,豈是下官能攔得住的!”
魏征聞言,一陣語塞,他確實知道馬周為何攔他,只是明明心中有話,卻沒辦法說出來,這讓性子一向剛強,連皇權都不畏懼的魏征,心中不禁感到陣陣憋屈。
“馬大人可是也覺得那杜睿無錯!?”
馬周笑道:“對又如何,錯又如何,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當時杜大人遠在數千里之外,便是想要派人向圣上請旨,卻又如何能辦到。”
魏征聞言,怒氣不熄道:“可杜睿滅了三國之后,居然沒有奏請朝廷,便自作主張委任官員,同時還私自掠奪大量的珍奇寶物、婦女,這可是類同謀逆的大罪!難道我等身為臣子,便只能裝聾作啞,跟著他人一起隨聲附和,為那杜睿歌功頌德不成!”
馬周見魏征還是這副直脾氣,心中也是無奈,只得溫言勸解道:“魏大人心懷社稷,這是好的,下官也一向敬佩大人的節度,可杜大人也未必全然是錯的啊!他是私自委任官員,可是魏大人,此次杜大人勞師遠征,為了能增強軍隊的機動性,只帶了五千騎兵,他要是按部就班,每占一地,便派人回來請示圣上如何處置,恐怕此時節連那高昌都還沒誅滅呢!況且大軍在外,杜大人享有臨機決斷之權,雖然所行有越禮之嫌,但總歸不是大錯,至于劫掠財務,送來的奏本當中已有明細,杜睿又不曾私吞,哪里夠得上大過,至于劫掠婦人,更是無稽之談,杜睿所遣人押送的不過是伊吾王后,焉耆王后等人,魏大人所說,下官以為嚴重了!”
被馬周一一反駁,魏征心中更是惱怒,道:“那他未經請示,便私自揮兵滅了焉耆,伊吾兩國,又該怎么說,馬大人也應該知道,焉耆,伊吾兩國國主,貞觀八年時,曾親赴長安朝拜,受過圣上的冊封,如今居然被杜睿說滅便滅了,今后我大唐如何立于天下萬國之林!”
“魏大人!這個問題,讓孤來回答你就是了!”
兩人回頭,見李承乾走了過來,忙躬身行禮!
李承乾道:“魏大人,若是以前,便是孤也要和大人一般想,覺得杜睿行事狂悖,未經圣諭,便滅了經父皇冊封的兩王,但是如今孤卻想明白了,杜睿滅焉耆,伊吾,不但無錯,反而滅的應該。”
魏征聞言,詫異道:“殿下為何會如此想?”
李承乾道:“孤曾聽杜睿說過一句話,這治理天下,于內當躬行仁德,教化,施之以王道,對外則不能也是言必稱圣人之道,尤其是那些異族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待他們,只能讓他們感受到大唐的威嚴,讓他們心懷畏懼,若是膽敢稍有不從,便將戰爭,鮮血賜予他們,此所謂霸道,只有王霸結合,這天下才能大治,漢人才能永遠站在天下的頂峰!早先孤也不甚了了,如今卻是明白了,對外,有的時候,戰刀,長槊,可是要比圣人之言慣用的多了!”
魏征聞言不禁大驚失色,雖然早就感覺李承乾變了,但是此刻李承乾話語神態之間所展示出來的東西,卻讓他不得不驚,因為在李承乾的身上,他居然感覺到了原本只屬于太宗皇帝的威嚴,那種王者的威嚴。
若是在以前,李承乾的這種變化,他只會欣喜,對于一個王朝來說,最重要的是不是其他,正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只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才能將上一代君王的大治理想延續下去,才能在總結當中,改變上一代君王的錯誤,而此前的李承乾過于仁慈懦弱,面對諸弟的威脅,也只會一味的退讓。
可是如今李承乾變了,這種改變,顯然是受到了杜睿的潛移默化,魏征反而不知道這種改變,對于蒸蒸日上的大唐王朝來說,是喜是憂了。
李承乾見魏征不答話,他也知道所說的這些,魏征也要消化很長一段時間,當初他第一次聽杜睿說出王霸皆施理論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嗎。
李承乾走后,馬周看著魏征,道:“魏大人!如今可明白了!”
魏征反應過來,哼道:“縱然說的有理,縱然那杜睿功勞再大,可是功是功,過是過,功過豈能混為一談。”
馬周見這個朝野上下赫赫有名的諍臣還是這幅樣子,也有些急了,道:“魏大人!難道你就不能為圣上考慮一下,如今天下都知道杜睿遠征西域,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了大功,在人們的心里,杜睿就是個大英雄,魏大人若是執意進諫,圣上為了國法,便只能處置杜睿這個功臣,英雄,倒是和你讓圣上如何向天下的黎民,如何向那些戰死西域的將士們交代!”
魏征聞言,也是一陣意動,他不是沒想過直言進諫的后果,到時候,大英雄一下子變成了罪人,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那些暗藏禍心的小人,那些吳王在朝中的黨羽,那些賊心不死的世家大族定然會群起而攻,到時候,如何收場?
魏征想著,長嘆了一聲,轉身走了。
馬周看著,也是暗暗搖頭,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大明宮內,太宗一下朝便到了長孫皇后的雍德宮,杜睿連滅三國,他也是喜不自勝,最重要的是,將三國之地納入大唐的版圖,從今以后,絲綢之路將暢通無阻,而東西方貿易,將為大唐帶來巨大的財富。
“皇后!大喜!大喜!”太宗這些日子,很久都沒這么高興過了,自打李泰謀反案爆發之后,太宗辛晴壓抑,長孫皇后看著也是暗暗心憂。
此刻見太宗總算是放開了心情,心中也不免開懷,道:“臣妾在宮中也聽說了,杜睿在西域打了幾個大勝仗,為大唐拓土數千里。”
太宗坐下,點頭道:“杜睿此子確實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允文允武,這天下就好像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更難能可貴的是,此子識時務,知進退,名利之心甚淡,此前還曾對乾兒說過,要功成身退,此時看來,朕前些年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他杜承明的君子之腹了。”
長孫皇后笑道:“圣上說的哪里話,杜睿雖然有才,卻也需要磨練,圣上不過是在磨練他罷了!”
太宗笑道:“此次遠征西域,朕之喜不在得地,而在得將,如今靖兄年邁,又患有足疾,恐怕是不能再為大唐征戰四方了,不過好在他之后還有李世績,侯君集等人,只是他們如今也和朕年歲相當,原先朕真怕,百年之后,沒有一個可用之將留給乾兒,如今可是不怕了,杜睿此子,退可報社稷平安,進可為大唐征戰四方!”
長孫皇后見太宗又說起這種話,心中暗暗煩憂,自打李泰的事情鬧出來之后,太宗也被這幾個兒子的紛爭,攪擾的老了很多,時常說些要交代身后事的話,每次都聽得長孫皇后膽戰心驚。
“圣上如今不過而立之年,還不到四十歲,如何要說這些話,讓臣妾擔憂!”長孫皇后說著,面色也不禁有些黯然。
太宗也自知又失言,干笑了兩聲道:“朕失言,以后定當注意。”
離開了朝堂,到了屬于他自己的后宮,太宗在和長孫皇后相處的時候,除了是一位君王之外,更多的時候還是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丈夫。
這天底下最為尊貴的一對夫妻正說著,突然殿外一陣腳步聲,人還沒到,太宗就知道定然是安康公主到了,這個女兒從小被他給寵壞了,在皇宮之中也自由慣了,變得沒規沒距,不過太宗也正是喜歡安康公主這一點,和其他循規蹈矩的公主們比起來,安康公主更加真實。
“父皇!母后!”
“哎呀!我的小祖宗,皇上正和皇后在殿內說話呢!”外面又傳來了王德的聲音。
太宗笑道:“王德!不要攔她,讓她進來!”
殿門被推開,安康公主小跑著走了進來,一見到太宗,便急切切的問道:“父皇!可是杜睿回來了!”
太宗笑道:“你這丫頭,進來也不給父皇和母后請安,真是女生外向,皇后!看看咱們這個女兒,真是急著要出嫁了,滿腦子只會記掛著她的駙馬。”
安康公主被太宗一說,不禁俏臉發紅,道:“父皇!您只會取笑女兒!”
太宗笑著招了招手,讓安康公主上前來,道:“杜睿還沒回來!怎的!?你也知道杜睿在西域打了大勝仗!?”
安康公主聽杜睿還沒回來,心下不禁黯然,道:“女兒聽太子哥哥身邊的恒連將軍說的,父皇,既然已經打勝了,為何杜睿還不會來!?”‘
太宗沒說話,長孫皇后道:“杜睿還沒回來,是因為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安康,你也不要急,再過月余,杜睿便該回朝了!”
安康公主聞言,道:“真是想不明白你們,好好的,為何又要打生打死,杜睿那人也是,好好的在長安供職不好嗎?朝中有的是能征慣戰的將軍,非要他去逞能!”
太宗笑道:“怎的!?安康你不希望自己將來的駙馬是個大英雄嗎?”
安康公主頗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道:“大英雄又如何,女兒寧愿他做個普通人才好!”
太宗聞言,大笑起來,道:“杜睿便是也想要做個普通人,這一生是沒辦法了,你也不要擔心,杜睿不會有事,告訴你,此次他在西域為國開疆拓土有功,朕要好好賞賜他!”
安康公主聽了,心中也是一喜,雖然她嘴上說希望杜睿能做個普通人,但是那個女子不懷春,那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有出息,想著便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封賞他!?”
太宗故作沉吟的想了一會兒,道:“朕便封他做個西域都護府的大都督如何,讓他坐鎮西域,為國戍邊!?”
安康公主聞言,先是一愣,接著便不依了,忙道:“不成!不成!女兒不答應,若是杜睿去做那個什么大都督,女兒可怎么辦?要是讓女兒跟他嫁到西域去,女兒可舍不得父皇,母后!”
太宗大笑道:“你這丫頭,總算是說了句有良心的話,放心吧!對杜睿的封賞,還要等他回國之后,才能決定,你還是先去延福宮,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你汝南姐姐!”
安康公主煞有介事的領了諭旨,歡天喜地的去了。
安康公主剛一出去,太宗的臉色卻有沉了下來,長孫皇后見了,忙道:“圣上有心事?可是關于那杜睿的?”
太宗為難的點了點頭,道:“方才大朝,朕見魏征等言官似乎有意要彈劾杜睿。”
長孫皇后驚道:“這是為何?杜睿為國開疆拓土,乃是大大的有功,魏征等人為何要彈劾功臣?!”
太宗長嘆一聲,道:“皇后你有所不知,杜睿確實有功,但是更有過,他未經請示,便在西域安排官吏,更是未經請示,便攻伐了焉耆,伊吾兩國,那些言官豈能放過他!”
長孫皇后聞言,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忙道:“圣上!若是魏征等人當真彈劾杜睿,這可如何是好,杜睿雖有小過,卻更有大功,要是因功受罰,臣妾當心會愣了眾臣大的心!”
太宗自然也知道長孫皇后的擔憂,如今也在思量著對策,長孫皇后又道:“圣上何不私下找魏征,先打個招呼,讓他收斂一下!”
太宗苦笑道:“那魏征就是個倔子,他豈是個能聽人勸的,真要是大臣們群起彈劾,朕免不了讓杜睿受些委屈,也順便敲打一番,讓他不要恃功而驕。”
長孫皇后聞言,心中一顫,道:“圣上還是不放心杜睿!?”
太宗苦笑道:“這滿朝文武,便是輔機在內,又有哪個是當真能讓朕放心的呢!朕這個位子,天下人人想坐,朕為了李氏王朝大的延續,對任何人都不能當真的放心啊!”
太宗和長孫皇后都不知道,他們在殿內說的話,都被殿外的安康公主真真切切的聽了去,方才安康公主剛出去,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折身回來,結果剛走到門口,正好聽到了這番話。
安康公主不禁心驚,也顧不得去延福宮了,回了自己的寢宮,讓人備好車馬,便急匆匆的出了宮門,直奔魏征的府上。
魏征剛剛到家沒多久,就聽府中的下人稟報道安康公主駕臨,魏征一愣,連忙起身接駕,他剛到前廳,安康公主便闖了進來。
“公主何以駕臨老臣府上!”
安康公主看著魏征,滿心的委屈,道:“魏大人!你可是要參奏杜睿!?”
魏征心中一驚,道:“公主殿下何以知曉!?”
安康公主聞言,眼淚急的都要下來了,忙道:“你不要問我是如何知道的,我只問你有沒有這件事!?”
魏征沉吟了一陣,道:“公主,此乃國家大事,公主還是不問的好!”
安康公主見魏征承認了,急道:“杜睿縱然有錯,但是他為我大唐開疆拓土,征戰沙場,難道還不能抵消他的小錯嗎?魏大人!你知不知道父皇已經猜到了你的心思,如今正在宮內為難呢!魏大人!你平日里自詡為諍臣,難道你就不知道為人臣子者,更應該為君王分憂,做一個忠臣嗎?”
魏征沒想到安康公主居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雖然話直白,卻很有道理,魏征也不禁暗暗反思,杜睿所行所為,不過是事急從權,縱然是有些越禮,卻也瑕不掩瑜,反倒是自己抓著這些小錯不放,卻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想到此處,魏征嘿然一笑,道:“老臣還要多謝公主點醒了老臣這顆糊涂的腦袋了!”
安康公主一愣,道:“魏大人!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去彈劾杜睿了?”
魏征笑道:“不去了!不去了!要是老臣再去,恐怕公主背后都要咒罵老臣了!”
安康公主聞言大喜,原本來的時候,她還覺得魏征這種倔脾氣肯定大大的不好通融,還想著要是魏征不答應,就苦苦哀求呢,沒想到魏征居然這般通情達理。
“既然魏大人不去彈劾杜睿了,那我以后每日里都在宮里給魏大人立一個長生牌,天天燒香,乞求魏大人長命百歲!”
魏征聞言,有生以來,第一次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