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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席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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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絹席絹小說全集

我的藍

第二章

天長地久,你的牽絆,我的拘束,愛情的牢獄之災。

雖然從來不曾預期愛情的樣貌,也沒有別的經驗可做比較,但羅藍覺得能眼莫靖遠共同經營愛情這塊領域,是件很幸運的事。

是的,他很帥,相處時賞心悅目,是這份情感的福利之一。

當然,他很有質感,舉止優雅,動作精準而規格化,簡直像櫥窗里陳列的假人,假得讓人想破壞他的氣質,也是這份情感附帶的福利之二。

還有,他雖然從小沒有讓人在他身上強加著「天才」的注記,但他的腦袋其實非常好,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觀察力更是敏銳得驚人,有時她差不多要懷疑這個王子是不是練有讀心術,似乎只要他想,就可以把別人腦中正在想的事猜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能近他身,探測他的「異能」,是她的福利之三。

最后,福利之四,是他很忙。忙著繁重的功課之外,還要忙著工作,所以兩人注定要聚少離多,正好符合她的需要……可能,也恰恰符合他的需要;所以兩人才會兜在一起,決定談一場短暫的感情。

不必擔心這份情感會黏膩到教人難以忍受,也不必擔心這份情感會拖到索然無味、無言以對,因為在彼此厭倦之前,他們就會結束。

她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跟他談戀愛。沒有告訴他,是認為他應該不會在意。

「妳在想什么?」他輕撫她頭問著。

「為什么這么問?我正在看書呀。」她晃了晃手中的書說道。

今天天氣非常棒,溫度難得的爬升到攝氏十五度,太陽也出來了,所以莫靖遠在上完早上的兩堂課后,便來到她的住處,約她到哈佛廣場走走,買書也看書。花了一個半小時挑書,已經是中午,他們找了家小餐館吃飯;因為陽光很優,所以兩人就坐在餐館外頭,享受食物、陽光,以及書本。彼此相伴,卻又不相干擾的做著自己的事,以為將會在這樣的氣氛下,安靜祥和的過完一下午,直到黃昏,直到風起,天氣再度冷了起來,他會送她回家,然后在門口吻別,接著,拜拜。

可是并不,他開口了,在不知道注意她多久之后,這樣問了她,問她在想什么,不相信她專心看書。他又說了:「如果我猜錯了請糾正我,我認為妳此刻比較像是在瞪著書本發呆。」

「才不,我看書時表情一向呆呆的。你不知道我們這種人人稱羨的天才,另一個別號就叫書呆子嗎?」她下巴神氣的揚起,就是不想讓他知道他的觀察力果然精準到嚇人。

「哦?」莫靖遠緩緩將桌上的書簽拿起,放在他看到的那一頁,然后書本合上一副像是打算好好跟她長談的架勢,然后他問道:

「那請妳告訴我,妳手上那本《遺傳學新論》講的內容大概是什么?」

「還不就是課堂上講的那些,介紹DNA的復制與修補、基因突變、遺傳訊息的儲存與表現、遺傳控制等等……我需要繼續說下去嗎?」

「不用。」他笑著搖頭。

「承認你猜錯了?我沒有在發呆的。」

「我沒有猜錯,只是問的方式錯了。」

「你就是猜錯!」她下巴還是抬得很高,就是不想承認他對,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突然這么不講理,但對他不講理卻顯得好容易,也好快意。

「對妳所學的專長部分要妳說得滔滔不絕想來不是問題,但妳臉上卻有著茫然;那茫然不在于妳對書本的不感興趣或看不懂,可我卻也說不出來由,只覺得妳此刻的心思并不在妳眼睛所待著的地方。藍,妳的碩上課程已經結束,對于下一步,妳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一怔,沒料到他居然知道她課程已經修完,也注意著。

「還是,沒有打算正是妳茫然的原因?」他又伸手摸她的頭。那只修長而好看的手,不摸她紅撲撲的白里透紅臉頰、不調情她藏在發里誘人吮含的耳朵、不親吻她粉紅色的少女唇瓣,就只摸著她頭,像是愛上了她那頭在陽光眷顧下黑得發亮的及肩秀發,即使那頭黑發并不柔絲水滑,它是直的,但其實帶著一點自然卷,所以發尾部分常是東翹西翹地,談不上特別,也稱不上美麗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一星期沒洗頭了,你還能摸得下去嗎?」她天外飛來一筆問著。

他手一頓。以為他會很不動聲色的、但非常快速的把手收回去,并且努力維持貴公子該有的優雅,絕不讓人發現他有一絲絲失禮與狼狽……

她猜錯了,他沒有。他手頓住,是因為正專心在看她,以一種好氣又好笑的目光瞅著她看,手非但沒有抽回去,反而

「啊!」她突然叫出來,因為他那只向來有禮而且尊貴的手掌正在做著不可饒恕的事在她頭上亂撥亂撩,把她的頭發攪成鳥窩!

貴公子是這么當的嗎?這人有沒有身為貴公子該有的矜持道德呀?她很想開口問他,把他問到無地自容最好,可是因為她正忙,忙著反攻回去,也忙著笑,于是這個念頭便沒機會付諸實行了。

想反攻,談何容易!這時候身高的不同與手臂長度的差異就是件很血淋淋的事了,因為她根本構不到他的頭,兩只爪子亂揮亂拍的,頂多只能把他身上原本平整的毛衣給拉皺,再也沒能有更多漂亮的戰績。

她笑,也看到他笑,極之真心的;他眼中有她,專注看著,也為了她的張牙舞爪而笑,帶著罕見的頑皮模樣。不知為何,這樣的他,讓她笑得更開懷。直到她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拍向他毛衣的爪子變得虛軟無力,他才停止這場笑鬧,將她拉到自己懷中,牢牢摟好,不讓她像只蟲子般的蠕動,擔心她會一路蠕到地上去癱著。等她順過氣后,才把微溫的開水端來喂她喝。

她躺在他懷中,身子放得軟軟的,不理會自己的鳥窩頭,聲音低低的問道:

「為什么今年二十四歲的你,今年才碩一?」

「快二十歲時當完兵退伍,來美國讀大學,接著讀研究所,二十四歲讀碩一,很合理。」

「你當兵?!」這個訊息讓她跳起來。「那你一定是臺灣特權階級里的異類。」

「只異類了一半。我那一年多的兵當得很輕松。」

「我不明白你是基于什么理由去當兵,可是至少你跟其他有特權的人不同,這讓我很佩服你。」

「那么,為了保有妳對我的佩服,我還是別跟妳說為什么我會在高中畢業后跑去當兵吧。」

她嘿嘿直笑,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問出口。就算好奇,她也不要問,不喜歡他吊人胃口的姿態,超討厭的,不想被他釣成功。

「今天天氣不錯。」她別開眼,不跟他對視,伸出一只手指向藍天。

「胡說,今天天氣壞透了。」他幫她調了個舒適的位置,完全貢獻出自己的胸懷給她當枕頭,方便她伸展脖子望向天空。

「藍藍的天,白白的云,哪里壞透了?」她白他一眼。

「妳的臉色壞透了。」他輕點她軟嫩的粉頰說著。

她一怔,這才知道他方才由著她鬧、陪著她鬧,只是為了松弛她的防備,其實一直把她臉上的茫然放在心底,也打定主意要弄清楚。把她摟在懷中,是為了讓她覺得舒適,也是為了不讓她躲開。

「靖遠……」她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字。以前不是戲謔的叫他「王子」,就是直接叫他Eric,而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嗯?」

「是的,我很茫然。我覺得無所適從,我的心情壞透了。可是我不想跟你告解,你只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人生,你不能完全了解我,正如你無法代我過我的生命。」

「我是無法代妳過妳的生命,但我可以在仍然陪著妳的時候,聽妳說話,讓妳覺得快樂。」

「這樣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呢?」她不解,忍不住問:「你總是這樣嗎?想法子讓你身邊的人滿足快樂?那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像是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所以莫靖遠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想,笑笑的回答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雖然許多人都以為什么都有的我,應該富足到想不出世上有什么是我覺得欠缺的了。」

「你缺什么?」

他不答,反問:「妳缺什么?」

面對這個不肯吃虧又記憶力好得驚人的男人,她完全放棄掙扎。說道:

「我不缺學校讀,不缺全額獎學金,不缺對自己能力的了解,我只缺……對自己未來的肯定。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一定得走那樣一條路,讀完博士,然后進入世界知名的大公司,主持一個研究中心,每天沉浸在一堆研究中,或許是專注于基因工程的破解,或者是想盡辦法讓女人臉上的皺紋可以少一條……我覺得很悲慘,好像天才就只能走向那種合理的結局。」

「妳覺得無聊?」

「不能說無聊,只是在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興趣是什么時,為什么每個人都覺得我只能那樣做?」好吧,說到這里,她承認了:「是的,我覺得無聊,覺得抗拒。為什么一定要專精?為什么一生只能專注在一件專業上?我又不想當權威。我想要學習的事物太多太多,可最后一定是落得什么都不精的窘況,我怕我承受不起那樣的結果,我更怕把自己與生俱來的優勢虛擲浪費,這是很糟的。」不知不覺,居然把所有的心事都說出來了。她拍拍頭,無奈的看著他,嘆氣道:

「這個學期是我這一生最空閑的時候,所以我才會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吧。如果眼前有山一般高的書本必須學習,我想我就不會想太多了。」

「那不好。」他搖頭。

「為什么不好?」

「因為那么一來,我們就不會戀愛,妳不會有空理我。」

她再度怔住。這人……一直都知道她是怎么愿意眼他走進這一段感情的,是嗎?他知道,而且毫不猶豫的立即把握住,完全沒有其它的胡思亂想。

「靖遠,請你告訴我,除了天時、地利恰好之外,你選我當你短期女友的原因是什么?應該不是只為了我不會黏你、不會讓你后患無窮吧?」

天時,指的是他目前還年輕,還是學生,在尚未正式進入家族事業里去賣命前,他有一點時間可以過自己悠閑些的生活,包括談一場甜甜的小戀愛當消遣。

地利,指的當然是這里美國、異鄉,不必受人目光注意、指指點點的地方,可以活得像個平凡人,也得到充分的隱私。

「妳該自己想的。」莫靖遠這么說著。

「為什么?」她聽了憤憤不平起來,尤其明白他打算就這樣打發掉這個問題之后。

「因為妳是個天才少女呀。」他還是笑。仿佛一點也不知道有人正暗暗磨著爪子,企圖把他臉上的假笑狠狠刮下來。

非常好!他把她的心事都摸透了,可她卻還是對他一無所知。不,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知,她有些賭氣的說道:「沒關系,至少我知道你喜歡我。」

「那是當然的呀,不喜歡,為何要與妳交往。」他眼神溫柔,不隱藏也不閃躲,反倒她沒來由的害羞起來,不敢再與他直視,眼睛別了開去。

躲開他的眼后,對自己的孬樣覺得生起氣來,讓她很想很想扳回一城。如果他不要再笑下去,不要再那么溫柔的看她,也許今天就是到此為止,不會有以下這類完全沒有考慮后果的對話產生了……

「聽說男生在皮夾里準備保險套是一種禮貌,是這樣嗎?」她眼睛不敢看他,只盯著他圍在她腰上的雙手,恍惚想著他這雙手多么好看。

那雙好看的手似乎輕輕震了一下,很細微,讓她懷疑只是自己心跳太快的錯覺。是錯覺吧?

「妳想參觀我的皮夾?」他的氣息熱呼呼的吹在她耳畔。

「呀……呃……」不行,她要振作!「對呀,我沒看過保險套,想開開眼界。」

「那妳可能會失望。」他笑了。「因為我的皮夾里沒有那種令妳好奇的物件。」

「這樣可以嗎?如……如果突然有艷遇了,你怎么辦?」

「親愛的,我們何不一起來研究看看該怎么辦。」誘哄,魅惑,仿佛有某種勢在必得的況味正在彌漫。

這個男人在邀請她呢!她心驀地揪緊,什么話也講不出來;而且她震驚的發現,即使她現在說得出話,肯定也不是跟拒絕有關的辭令……

他沒有馬上行動,雖然身體漸漸緊繃起來,但仍是靜靜的看著她,約莫有兩分鐘之久;他在等她拒絕。

但她沒有。雖然表情帶了些驚慌失措,可是粉紅的小嘴除了微顫外,沒有其它的示意,沒有任何可稱之為拒絕的動作。

對性,她非常惶恐;對他,卻不。答案非常明白了。輕抖的小手俏悄滑進他炙熱的大掌里,由著他把自己溫熱起來,一路熱到心口,怦怦地發燙。

然后,他牽起她小手,以一種優雅的克制,徐緩的付了餐費,單手抓起兩人所買的書后,大步往他車子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把她抓得好緊,緊得讓她覺得有些痛。他也在緊張嗎?

不管他緊不緊張,這個想法至少讓她感到好過許多。

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親密,發生在她的宿舍。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他住的地方那么遠。情欲是一種沖動,禁不起一個小時車程的折騰與消耗。車上?不,完全不考慮。旅館?想都沒想過。所以當她建議到她的住處去時,他沒有反對,油門催得飛快,不到三十分鐘就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們真古板,對不對?」當他們能好好說說話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之后了。

各自洗完澡,簡單的在衣衫不整的情況下吃了微波食品當晚餐后,他們又回到溫暖的床上,體膚相觸,親昵靠在一塊,不為了醞釀下一波激情,只是想貼近,分享體溫,也分享彼此身上的味道。

「是嗎?」就著床頭一盞小燈,他隨意翻看著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書。大多是生物、遺傳、免疫學之類的專業書籍,滿滿的專業術語,文字之艱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

「我不能想象在車上做愛。雖然很多人都這樣做,因為方便,也因為刺激。」

「這么說來,我們是古板沒錯。」他漫應。

他在看她的書,而她在看他。

洗完澡的他,頭發半干,有些凌亂,使他俊美的臉孔不再顯得文質彬彬,反而添上幾分狂野。沒有穿衣服的他,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小腹甚至結有六塊肌肉,此刻雖然是放松的半躺著,但那肌肉的形狀仍是隱隱浮現。真是非常有看頭……男人的身體都是長成這樣嗎?當她這么想時,也問了出來。

「我不清楚。」他睨了她一眼,右臂橫張,將她圈入腋下,收攏她于自己的胸膛上,才又緩慢地道:「如果運氣不錯的話,也許妳這輩子會有許多探索的機會。到時再請妳告訴我這個答案吧。」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她眼睛眨了眨,望向天花板想了一下,很肯定的這么對他道。

「哦?」洗耳恭聽。

「下一個男人,我還是會找像你這種體格的,結實、美麗,而且絕不健美得太夸張,這樣對我來說剛剛好。其他太壯或太垮的,我都無法想象。所以我現在就知道未來看到的男性體格都差不多會是你這樣的。」

他淺淡笑出聲,語氣聽不出高興還是惱,說道:

「我是否該為妳的肯定而備感榮幸呢?」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是沒有意見啦。」她竊笑,迎上他正在看她的目光,不確定那里面是否帶著點不悅,而這,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很開心。

對于這個話題,他們都聰明的沒打算繼續說下去。他放下手邊的書,打算再翻下一本。羅藍瞄到他的動作,突然想到什么,趴在他身上,伸長手從床頭柜上抽過一本書,然后問他道:

「莫,你看詩嗎?」

「詩?」莫靖遠頓了下,眼光放在她手上那本詩集。不明白一個生物科學研究生的住處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那是哪一家上市公司的名字嗎?」

「你明知道不是!」她橫他一眼。

他低笑,回她道:「不,我不看詩。」

「在你們學商的人眼中,文學這種東西很沒價值嗎?」

「不,任何可以當作商品販售的物件,都有它的價值。我想每一個學商的人都會這么告訴妳。」

「那你呢?你的看法呢?」

「我嗎?」他看著她,這個美麗聰明且青春洋溢的女子,此時此刻在他懷中,也在這當下屬于他,雖然可能在無法預期的下一刻飛逸而去,但現在,她是他的。「我只能說,文學不是我的興趣,但我不會因為興趣不在那上頭,便否定它的價值。妳喜歡詩?」

羅藍嘆口氣,柔嫩的臉頰不自覺的輕輕在他胸膛上摩挲,不知道自己此刻顯得多么迷惘。

「我大概是喜歡的吧。小時候,家里讓我背誦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然后是詩經,為了訓練我的記憶力。對我父母來說,這些只是訓練我的過程之一,我不必對詩文產生興趣。而后英文、法文的學習取代了古文的背誦,一件又一件功課緊湊的排在我的課表里,把我塑造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想我是喜歡讀詩的,即使我并沒有詩才。我買詩集,各國的詩都買。有些詩讀起來無法理解,但董仲舒說過,詩無達詁嘛,詩讀起來有感覺就好了,不必一定要把每一個字都拆解得清楚明白。」

「是這樣嗎?文學真是玄妙。」他放開手邊的書,雙手轉而耙梳她的秀發,由前往后梳去,讓她美麗的臉蛋完整呈現。

「你有興趣了嗎?你愿意跟我一同看這本新買的詩集嗎?」她突然興致勃勃起來。

「抱歉。我沒興趣。」

「那你做什么表現得好像有的樣子?還說文學玄妙呢!」

「妳是天才,居然聽不出來我只是在客套嗎?」他揚眉,好詫異的樣子。

羅藍聲音一噎,靜靜看了他好久,先是講不出話,而后眼神轉狠,不知道在陰謀些什么。而莫靖遠不知道是神經忽然變得大條還是怎地,也靜靜的看她,氣定神閑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她下巴揚高。

「我被趕了嗎?」

羅藍嘿嘿一笑。「沒趕過男人,想從現在開始練習。」

「這么無情?」莫靖遠嘆了口氣,沒有反抗,乖乖的掀被下床、著裝。

雖然眼睛閃也不閃,正大剌剌的欣賞著年輕精壯裸男穿衣的美好畫面,但她口氣可無情了:「抱歉,我不是商人,不習慣客套。」

他穿好衣服,從頭到尾沒有試圖努力爭取自己留下來過夜的機會。只問:

「下次見面什么時候?」

她眼睛眨呀眨的,笑得好詭異。「我會讓你知道。」

他定定看她,繞過床尾,走到她躺的這邊,給她一記吻別。「我走了。」

「要我起床送你嗎?」

「不用,在被子里躺暖了,就別起來,當心著涼。」

她點頭。靜靜的看著那個被她踢下床的男人,優雅的轉身離去,步履沉穩,腳步聲愈來愈遠,直到外頭客廳的門板被輕輕合上,她便知道他走了。

「我喜歡一個人睡大床的感覺。」不知道在跟誰說,反正就是不由自主的脫口這么講。左手探過去,發現另一邊早已冷透,尋不到一點點溫度,冰冷得仿佛未曾有人來過……

把棉被拉高,用力蒙住頭,不愿讓大腦有機會亂想,決定睡覺。

三大謊言,4:00~4:30p.m羅藍

一張隨意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片,被折成紙飛機的造型,送到莫靖遠手中。他打開后,便只看到這么一行宇。

在那天離開她的住處后,他們已有五天沒見面;打過一次電話給她,卻只聽到答錄機里她輕快的聲音說著不在的訊息。他對答錄機一點興趣也沒有,便再也沒打過去了。既然她說過會聯絡他,那他就等著吧,于是也就等到了今天的一張紙條。

「嘿,Eric,這是猜謎嗎?還是中國字一向言簡意賅?」幫他送紙條的印度同學不意瞄到里頭沒寫什么字,好奇的問著。

莫靖遠笑笑的不答,只對他道謝。教授已經進教室來,閑談自然而然結束。

現在是下午二點,接著兩堂課都是區域經濟學;這個教授教學認真,常常無視于下課時間,堅持要同學留下來討論。看來他不大可能在四點半以前趕抵行政大樓前的約翰·哈佛銅像那里與她見面。時間一過,她想是不會等他的吧?

三大謊言,指的就是「約翰·哈佛」銅像。除了銅像所雕塑出來的人并不是約翰·哈佛本人之外;再者,哈佛大學也不是為了約翰·哈佛而建造的;最后,大理石上所刻的1638,也不是哈佛大學的創立之年。光明正大的謊言,可能正是它之所以成為美國四大名雕之一的原因吧!而這個羅藍小姐,不直接說銅像,卻要寫個「三大謊言」。怎么會突然有這等玩興?想想,又覺得理所當然。她是個很特別的資優生,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好奇,拒絕被圈限,什么都想玩、想學、想看。只是現在還差那么一點點義無反顧的勇氣……

今天,還是見不到她嗎?

這個五天前還非常迷惘的小姐,想來正努力在找自己未來的方向吧?

很快的,她將會找到,然后頭也不回的走掉。

他有這個預感。

四點五十九分,他開車到約翰·哈佛的雕像前,果然沒有見到她。他還是下車,站定在銅像前看了一會,然后走了幾步,想著半個小時前,她會坐在哪里等他?手上看著打發時間的書是生物學,還是詩集?

「哈啰,年輕人,你叫Eric嗎?」行政大樓的花臺邊,一個園丁叫住他問。

莫靖遠微偏著頭看過去,一個胖胖的老人家正在對他笑。

「東方年輕人,長得很帥,叫Eric。那個女孩是這么形容的。我不知道東方人的審美觀跟我們老美有沒有差別,不過我認為她形容的人是你。」

對于這個恭維,莫靖遠只是微笑。他比較在意的是老人家口中所說的那個女孩。是羅藍嗎?

「我是叫Eric沒錯。請問是否有人托您留言?」

「沒有留言,倒是有張紙條。」老人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笑呵呵的拿給他。

莫靖遠道謝接過,很快打開。紙條上沒有字,有圖。上面畫了兩只動物,烏龜與兔子,畫得很可愛,沒想到她居然會畫圖,不過……這是什么意思呢?

一時之間,他被羅藍的畫考倒了。但腦中閃過一個畫面讓他即刻明白她去了什么地方。他見過這兩只動物!就在他們第二次見面時曾經一起走過的地方……對了!就是那里,卡布利廣場,那里有龜兔賽跑的銅雕,她在那里。

再度對老人點頭致意后,他定上,很快開車過去。

突然有點好笑的領悟了:原來所謂的追求,指的就是他現在的行為。她給了指示,他就得去。沒人強迫,卻心甘情愿的勞役……

古來芳餌下,誰是不吞鉤?(唐·張繼)

以前讀過的詩句在這時浮上心頭,讓他淺笑的在心底低吟細品,心甘情愿當只笨魚,拼命追逐芳餌而去。

黃昏了。

坐在龜兔賽跑銅雕旁的公園椅上,羅藍把素描本子放在膝蓋上,扭扭脖子,舒緩著略略僵硬的情況。有點冷了呢。三四月的天氣就是這樣,白天溫和舒適,晚上卻冷得緊,不知要多久才會習慣。

他……會來嗎?

羅藍不大確定自己要等到什么時候,只知道現在就算覺得冷,也還沒打算走。

五點二十分。今天陽光不多,四周都逐漸暗了,已經不適合畫圖或看書,那接下來做什么好呢?低下頭看著詩集的封面,想不出排遣的方法。

她沒有苦惱太久,因為……

「嗨。」一個陰影罩上她的天空,頭頂上方傳來溫和低沉的打招呼聲。

他來了,他找到她了!

有點不敢置信,顯得小心翼翼地,她先是看著地上那一雙小牛皮精制而成的淺咖啡色休閑鞋,目光緩緩往上挪移,從他習慣性的暖色系搭配一路看上去。還來不及看到他的臉,一件披風左右向她張開,吞噬而來,她驚得叫了聲,纖細的嬌軀被卷進暖乎乎的懷抱中。

「怎么沒穿外套出來?」他問。

「我有啊。」她好不容易從他的披風里掙出生天,對著他的臉皺鼻子。

「哪里有?」

「這里有。」縮在他大披風里的雙手圈住他的腰。

他聞言笑了,不再念她。摟著她,不急著離開,兩人溫暖的擁抱著。天色轉黑,一盞路燈在不遠處亮起,把他們相擁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好喜歡他的擁抱,但可不要太習慣才好,她在心底輕輕的告誡自己,也告誡著緊摟著他不肯放的雙手。

愛情,很甜,但也很痛。出乎她所能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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