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秦雷的平軍已經出發半個月了,他并沒有急著北上,而是先進攻了荊州府西面的西陵府、夷陵府等地,將幾府的彌勒教徒悉數往北驅逐。
他選的進攻時間非常刁鉆,正好在麥收前,青黃不接的時候。彌勒教搶來的東西早已被十幾萬教徒吃得精光,而經過彌勒教徒一番蹂躪,不堪其苦的百姓們大多逃到荊州府以東,鎮南軍控制下的幾個府中,想再搶些糧食都沒有地方。
那些‘王爺’、‘公爺’們也曾經組織過幾次‘東征’,想從鎮南軍控制區掃蕩些糧食,但秦雷早已嚴令秦有才不得放一個彌勒教徒通過荊州防線,又寫信給伯賞元帥,請鎮南軍的西大營協防保護逃難百姓。
胥家已經倒向秦雷,秦雷只要再把南運河沿線的水匪關卡徹底掃除,便可以掌握南運河。預料中胥家的魚死網破并沒有出現,在運河一事上,鎮南軍只起了震懾作用,并沒有真的動刀動槍。但秦雷還是把胥家奉獻的一百萬兩,提前支付給了伯賞元帥。雖然里面有獎賞楊文宇部在山南良好表現的成分,但還是令伯賞元帥對他的重諾守信大加贊賞。對那個隨著一百萬兩白銀而來的小小要求,伯賞元帥自然爽快答應下來。
在兩部鎮南軍的守護下,戰斗力低下的彌勒教徒自然討不到好,嘗試幾次,丟下上萬具尸體,便不得不縮了回去,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當護教軍的糧食開始難以為繼時,就要求教民奉獻,可是人就要吃飯啊?俺們跟著你們是為了過好rì子啊,不說什么極樂,最起碼得讓俺吃上飯吧?俺自己吃都不夠,憑什么給你們?
于是對護教軍的號召應者寥寥。那些王爺公爺們一看,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不看看刀把子在誰手里攥著。小的們,抄家伙,把這群不開眼的苦哈哈給搶光了,一粒糧食都別給他們留下……
這種搶劫一旦開始,就不會是只搶個糧食那么簡單。教民中為數不多的錢財和姿色平平的婦女都成了護教軍的獵物。昔rì的守護神搖身變為搶奪自己一切的魔鬼。教徒們崩潰了,不止是生活、還包括信仰。
不堪忍受的教民發生了大面積的逃逸。等護教軍反應過來時,十停已經去了六停,大規模的封鎖與搜捕開始了,自然也激起了教徒的反抗。這種反抗又導致護教軍更殘酷的鎮壓……未等大秦的軍隊有何動向,彌勒教內部已經成了一鍋粥。
秦雷的攻擊便在這種情況下展開,大軍每到一處,只需擺出攻擊姿態,內斗不休的彌勒教眾便望風而逃。平叛軍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么像樣的抵抗。三rì之內,便滾湯潑雪般的光復了西陵夷陵、以及當陽府昭丘縣以南,把近十萬彌勒教徒趕進了八百年前關帝老爺走麥城的麥城中。
秦雷便命令隊伍城下扎營,稍稍休整一下。
中軍帳中,換了身寬松的袍子,坐在剛從大車上卸下的躺椅上,秦雷舒服的扭扭脖子,對正在收拾衣物的云裳道:“當初若蘭非讓帶,我還笑話她整得跟搬家似的。現在才知道不費上那番事,就享不了這般福啊。”
云裳仿佛沒有聽到他這蘊含著狗屁道理的名言,依舊低著頭,把秦雷換下來的衣裳一件件疊起來,整齊的堆在一起。直到秦雷說完了,她才‘啊’一聲,抬頭望向秦雷,雙目中充滿了迷茫。
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持續三天了。自從出了荊州城,進入彌勒教控制區,她駭然發現,原本風景如畫的田園鄉村,已經變得十室九空、餓殍遍地,到處是殘垣斷壁、殘肢斷體,那些露著白骨的尸體,仿佛被人用利刃將身上的肉都剔掉了一般……
已經在民間行走過半年的喬云裳,怎會不知其中的慘劇,越是有了這種覺悟,莫大的悔恨與歉疚便越蝕骨,那雙原本流光溢彩、顧盼生姿的大眼睛也徹底失去了光澤,枯井般了無生趣。
秦雷搖搖頭,輕嘆道:“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云裳并沒有被秦雷新奇的說法所打動,依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秦雷卻看到她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下,知道她在聽,便雙目炯炯的盯著她,微笑道:“大秦積弊重重,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自然對現實極端不滿,這才給了彌勒教趁機興風作浪的機會。換句話說,只要這些問題不解決,百姓心中依然有怨氣,即使沒有彌勒教、也會有個獼猴教、麋鹿教出來作的。”
本來姑娘已經聽得入神了,卻聽到秦雷后來獼猴麋鹿的說一氣,不由嫣然一笑,頓時如曇花盛開、暗室生輝,看的秦雷有些呆了。
注意到秦雷發直的眼神,云裳羞得垂下修長的玉頸,連心也跟著噗噗跳起來。帳篷中頓時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散著一種叫曖昧的味道。
秦雷見云裳羞怯的樣子,不由心中暗笑,這姑娘果然就怕這個。收回色狼般的目光,秦雷繼續道:“同樣道理,既然公良羽已經制定計劃,想挑起我大秦內。他就一定會找人來當這個佛女,即使沒有你喬云裳,他也會找到別人來代替的。”
云裳聽了,默默思酌片刻,終于輕啟朱唇道:“罪過終究是罪過,如何自我開脫,都不能挽回江北十幾萬無辜民眾的生命。”
秦雷見女孩眼中那份決絕,知道他們原來是兩種人。秦雷可以找到各種理由寬恕自己,比如這次南方的叛,雖然看起來與他無關,但若是他早rì發兵,便可以讓百姓少受幾分煎熬。但秦雷從不這樣想,他理直氣壯的告訴自己,彌勒教起事伊始,定會有幾分銳氣,若是立即進攻,必然損失不小。不如等敵人自陣腳,再奮力一擊,便是個事半功倍的局面,何樂而不為?
他還會告訴自己,為了解決南方‘漕運’、‘空額’、‘吏治’三大難題,這些人的犧牲是值得的。所以沒有一絲心理負擔,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這種人說好聽點是高屋建瓴,顧全大局,其實就是自私冷血罷了。
短暫的安靜后,秦雷有些無奈的問道:“那你想怎么辦?自裁以謝天下?”
云裳平靜道:“那是不負責任的懦弱行為,云裳不會去做。我要恕罪,用一生去償還我欠下的。”
秦雷聽了,頓了頓,面色怪異道:“如果孤沒有帶你出來,你會不會一直逃避呢?”
云裳抬手輕捋了下額前垂下的秀發,有些懷念道:“也許吧,云裳當時真的想窩在晴翠山莊,一輩子都不出去。”說著輕笑道:“要不奴家也不會求您換份舒服些的差事。”不知不覺間,自從江上見面起,她刻意斂去的光華,又重新出現在那絕美的面龐上。“若是沒有見到,還可以自我欺騙。但是出來便是出來了,見到便是見到了,這是無法更改的,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那種堅定率真,是秦雷前所未見的。
看到云裳氣質上的變化,秦雷心中擊節贊道:這才是占盡人間嫵媚、獨得天地青睞的人間精靈。原來的云裳,美則美矣,但是無神,仿佛世間最精致的瓷器,卻沒有傳世的神韻點綴。現在她終于不再逃避現實、逃避過去的自己,那故意隱去的芳華也大大方方的展露在秦雷面前。
秦雷品咂著世上僅有的美景,摩挲著下巴道:“孤王有些后悔把你帶出來了。”
云裳美目彎月般微瞇,柔聲道:“王爺正人君子,卻總是口花花。”這意思是,你口花花可以,但不要辜負了‘正人君子’的美名。
男人在美人面前都是要犯賤的,這種犯賤程度與美色程度是成正比的。秦雷看上去對那時還叫云依的云裳不理不睬、甚至是故意折辱,那也是一種犯賤,還是比較變態的犯賤——無非是怕自己陷入脂粉陣、中了美人計,誤了大事不說,還對不起遠在中都的詩韻,所以才對她敬謝不敏。但又心里發癢,忍不住要折騰下這傾國傾城的女孩,獲得些另類的快感。
當然,若是當時云裳沒有收斂氣質,而是以現在的樣子面對秦雷,他九成九是下不去這個黑手的。
秦雷望著越來越真實,卻越來越遙遠的女孩,剛想問問她將來的打算,外面卻傳來腳步聲。云裳低下頭,又把那種絕世的芳華收斂起來,重新變回了艷麗無雙的小宮女。零點看書
來的是沈冰,通稟之后,便進了大帳。秦雷揮手讓云裳退出去,等她走遠后,沈冰才低聲道:“剛剛聯系上,他們竟然成了南門的守將。”
秦雷點點頭,輕聲問道:“他倆有多大把握控制南門?”
沈冰道:“他們自加入彌勒教起,便被派到麥城傳教。等造反后便順理成章當上了南門的正副守將,屬下派去支援的小隊也被安排在南門守軍中,應該問題不大。。”
秦雷低垂雙目,尋思片刻,對沈冰道:“你去通知他們,四更天,三聲鷓鴣叫為號,打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沈冰點頭應下,便悄無聲息的退去。秦雷這才對石敢吩咐道:“把秦有才找來。”
等秦有才到了,秦雷也不寒暄,直接問道:“軍士們安頓的怎樣了?”
秦有才拱手道:“回王爺的話,小的們全部安營下寨,半個時辰后埋鍋做飯。”
秦雷笑道:“今晚把江北士紳送來的豬羊宰上一批,犒勞下他們。”
秦有才趕緊應下,又感嘆道:“跟著王爺就是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愜意的緊。哪像往年行軍打仗,吃的是冷硬干糧、喝的是雨水泥湯,真是沒法比呀。”
秦雷哈哈笑道:“咱們離著荊州府才兩天的路程,當然供給得上,若是將來帶你們南下楚國,還不一樣吃江水泡干饃?”說著吩咐道:“在營中顯眼的空地支上烤架,再把那批酒倒出來灌上水。待會孤去訓話。”
秦有才聽了,一臉愁苦道:“王爺開恩啊,那可是暴殄天物啊。再說有肉沒酒,好比女人不叫一般,沒味的勁。”
秦雷翻白眼道:“你是豬啊?不會把酒先倒在水缸里?”說著作勢yù踢道:“趕緊滾蛋,半個時辰后孤去訓話。”
秦有才趕緊告退道:“俺這就滾。”
沒到半個時辰,整個營地中便彌漫著誘人的烤肉香氣,把秦雷的饞蟲勾了起來。他再也坐不住了,便喚云裳進來,為自己換上戰袍,尋著肉香就到了營前空地上。
只見空地上支起了百十個烤肉架子,熊熊燃燒的篝火把架上的整只豬羊炙烤得吱吱冒油。火頭軍們提著大桶,用手中的木刷將其中的作料反復刷在烤肉上,更讓那香氣馥郁撲鼻……
秦雷發現不止自己,在一邊列隊等候的兵士們也顧盼連連,一副垂涎yù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