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一邊示意云裳給自己穿衣,一邊沉聲問道:“怎么了?”
“北邊天上發現紅色信號彈,應該是許田那里發現什么了。”
“北邊?”秦雷沉吟道。作為可能最重視斥候的大人物,即使是在國內,秦雷每次行軍必會派出前后左右各三十里的斥候圈,而且秦雷的斥候與其他勢力多有不同,乃是以小隊為單位的精銳游騎兵組成、單兵作戰能力超卓、配合嫻熟,完全可以沖擊百人軍隊。在南方境內除了鎮南軍,秦雷還真想不到有能讓許田發最高Jǐng戒彈的勢力。
而鎮南軍已經于秦雷結成利益共同體,是不可能攻擊他的。軍情如火,雖然想不出頭緒,他還是急速下了幾道命令:“派出斥候再探,全體原地休息,等待命令。”情報不足,他也只能如此保守應對。
石敢領命而去,秦雷尋思一會,隨手把云裳剛給他穿好的外袍一扯,低聲道:“著甲。”
來不及腹誹秦雷的反復,云裳趕緊將車廂角落的暗櫥打開,從里面取出秦雷的特制三層鎧,一邊為秦雷解著外袍,一面輕聲問道:“王爺,情況很糟糕嗎?”
秦雷面色嚴峻的點點頭:“孤太過急功近利,把自己的衛隊拖成了疲兵,戰力不足平rì七成。而且我們現在處于平原地帶,方圓百里沒有城池山林,無險可依,若有人想取孤的性命,現在是黃金時間。”
云裳便不再說話,全神貫注的為秦雷穿戴繁瑣的盔甲。秦雷的盔甲一共有三層,內層是由天蠶絲和烏金線混合織成的軟甲,可以抵御刀劍之類的劈砍掛擦,中層是精致的鎖子鏈甲,悉數精鋼打造,歷時三年而成,不懼重槍劍刺擊。這兩樣乃是沈家的傳家之寶,怕他南下遇到危險,老爺子才偷偷塞給了他。
原本秦雷也就是穿這兩層,但見識了伯賞賽陽和楚千鈞兩個的大棒子之后,他很自覺的給自己又套上一件匠作府特制的全身明光鎧,這件盔甲除了比黑甲騎兵們的更拉風之外,價格也是那些黑甲的五十倍。當然不排除被宰的可能。
三套盔甲都披掛好,秦雷立刻重了四十斤,這還要多虧一分價錢一分貨,否則一件外甲就得這么沉。好在烏云很好很強大。
云裳又要給秦雷掛上猩紅的披風,被他伸手阻止道:“那是沒事的時候拉風用得。”又指了指床下,輕聲道:“下面有身盔甲,本來想等分開時送你的。先穿上吧。”接著又惡狠狠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不許不答應!”
看著他兇巴巴的樣子,云裳心中幸福的點點頭。秦雷這才轉身出了車廂,跨坐在烏云背上。
就在他上馬的功夫,一顆綠色的信號彈又出現在南方的天空中,:“南方也有敵情。”秦雷面色陰沉道,緊接著西方也亮起明亮的信號彈。
事情頓時明了起來,他的行軍路線被人知道了,人家設下埋伏等著他鉆呢。秦雷反而冷靜下來,肅然下令道:“整隊,向北列沖鋒隊形。”
衛士們轟然應諾,毫不慌張的準備起來。自從齊國歸來后,在秦雷的精心策劃下,他們一直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遭到挫折。再加上整個平叛戰役,都沒撈到什么像樣的仗打,此時聽到有敵人竟敢螳臂當車,不由有些興奮起來,連rì來的疲勞仿佛也一掃而光。
他們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來的是那些不值一哂的彌勒教潰軍。
石敢在秦雷耳邊輕聲道:“他們這樣會輕敵的。屬下去提醒下吧?”
秦雷微微搖頭,小聲道:“必須讓他們保持興奮,否則疲勞會浮現出來。”還有句話他沒明說,這次的敵人很可能不是彌勒教……
隊伍在幾十息的時間整備完成,兩千人全部騎在馬上列隊,作為隆郡王的直屬衛隊,即使是弓手也要騎術精湛。但秦雷還要等,他不能在沒有任何情報的情況下貿然出擊。
戰陣中一片肅殺氣氛,只有戰馬輕輕的打著響鼻,這些能征善戰的草原馬,顯然聞到了戰斗的氣息,微微興奮起來。戰士們抓緊最后時間檢查裝備,將弩弓上弦、將箭袋從馬背上取出,掛在馬鞍兩側……
這時云裳換好了盔甲,從馬車上下來。她身上這身盔甲,乃是秦雷特地為她設計定做,整體采用堅韌無比又不失柔軟的白角犀的皮制作而成,要害和易受攻擊的部位又用精鐵包裹,造型優美、樣式輕巧,不似一般盔甲那么笨拙,卻又防御超卓。
等云裳穿上后才發現,這身盔甲仿佛量身定做般合身,無論是肩、胸,還是腰,都正正好好,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數據……姑娘
羞羞的想到,但更多還是甜甜的,壞人不是完全不在意人家啊。
尤其是發現并不影響身體的輕盈靈活后,姑娘心里都快滴出蜜來了。
看著英姿颯爽的白甲女將,秦雷有些出神,若是平時他定會仔細欣賞一番,再發表些不三不四的言論撩撥一下云裳。但此時著實沒有心情,他很快回過神來,輕聲對她道:“我知道你功夫高,但戰場上最重要的乃是紀律,所以不要擅自行動,緊緊地跟著我便是。”
云裳吐了吐嫣紅的小舌頭,抬頭挺胸,一本正經的嬌聲道:“遵命!”
秦雷忍不住被她逗得微微一笑,但視線很快又轉向北方,那里有一縷煙塵卷起,很明顯有一隊騎士從遠處奔來。
不一會,那隊騎士便來到陣前,打頭一騎正是斥候隊長許田,辨別出秦雷的中軍所在,一邊疾馳一邊舉著手中的紅色令旗,喝道:“緊急軍情,諸軍避讓。”
森然的軍陣便裂開一個豁口,將他讓進。見到秦雷不及多禮,許田便喘息道:“北方二十里發現大批騎兵,人數在四千到五千人人左右。雖外罩破衣爛衫,但觀其軍容之嚴整,不亞于鎮南軍……”
最不好的猜想發生了,一道霹靂劃過秦雷心頭,破虜軍!奔襲天下第二的破虜軍!
壓下心頭的不詳感覺,秦雷沉聲問道:“他們行軍路線如何?”
許田指著大路的盡頭道:“他們往東南方向去,按照速度,正好會在我們之前一刻鐘到達官道,截住我們的去路!”
“他們發現我們了嗎?”
許田胸有成竹道:“屬下留了人手尾隨他們,只要他們一變向,便會有信號發出。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發現咱們。”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再探。”
許田剛要領命而去,秦雷突然招手讓他湊近些。許田滿面不解的湊到秦雷面前,秦雷便在他耳邊輕聲吩咐道:“給你個任務。”
許田慨然道:“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秦雷不動聲色的從懷里掏出代表他郡王權威的黑虎頭令牌,遞到許田手中,讓他貼身收好,這才認真的盯著他道:“待會脫離大家視線之后,你便盡可能的收攏斥候隊,然后約束住他們。孤不派人聯系,你們不要試圖歸隊。”
許田張大嘴巴,不相信居然是這種帶著訣別味道的命令,他剛要出聲勸阻,便被秦雷使勁攥住手,把到嘴邊的話又給他憋回去。秦雷嚴厲的望著他,沉聲道:“事情沒你想得那么糟糕,但孤總要留些后手,時間不多,不準質疑。”
“若是聯系不上隊伍的話不要驚慌,不要做傻事,也不要試圖追趕。孤把你們訓練成機動能力超卓的游騎兵,不是讓你們跟敵人硬碰硬的。你們要做的是遠遠地墜在后面,收攏掉隊的、受傷的同袍,若是孤能脫險,自然會派人接應你們。若是……你們便去襄陽湖水寨找秦有才,讓他護送你們回去,找到館陶,保護他,一切聽從他的指揮。”
一氣說完這么多話,秦雷面色仍然沒有絲毫變化,想了想,又補充道:“帶著石猛走吧,孤欠他們兩口子一個人情。”說完便揮揮手,不再看他。
許田知道輕重緩急,生怕影響軍心,不敢太過激動,雙眼飽含熱淚拱手輕聲道:“若真有那一天,許田必將在完成全部任務后,追隨王爺于泉下。屬下告辭。”甚至不能給王爺磕個頭,他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畢生的遺憾。
秦雷身體微微顫動一下,但仍然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深深望了秦雷最后一眼,許田這才毅然決然的離開中軍,到了石猛所在的前軍,拿出秦雷的令牌,把他誑了出去……
望著斥候隊離去的背影,喬云裳輕聲問道:“殿下為什么不走?”兩人的談話卻沒躲過她的耳朵。
秦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視線投向兩千生龍活虎的衛士,每個注意到他的人,都會向他抱以發自內心的微笑。秦雷也毫不吝嗇自己的笑容,與這世上最忠于自己的一群人相視而笑。
喬云裳望著秦雷決然的背影,不禁有些癡了,原來他拋不下這些人啊……
在崇尚勇武的大秦帝國,人人以戰死為榮,任何一個拋棄自己部屬的將領,都將遭到世人永遠的唾棄,就算貴為皇子也不行。
即使沒人鄙夷這種逃跑的行為,秦雷也不會獨自落跑的,活了兩輩子,他還沒有拋棄過一個戰友呢……
很快,其他兩路斥候也返回了中軍,證實了秦雷心中的猜想,西面和南面也是各有四五千騎,整個破虜軍傾巢出動了。
南面的破虜軍與北面的目的地相同,都是秦雷前方大概二十里處。而西面的敵軍明顯是斷秦雷后路的,因為怕驚動秦雷,所以離得還有些遠,大概三十里的樣子。
聽到完整的信息,秦雷閉上眼睛,整個山南的地圖便浮現在腦海中。向北一百一十里乃是射陽府,向南一百五十里乃是隨州府,向東南二百里乃是鎮南軍東大營。
飛快的在腦海中盤算各種可能,秦雷選了一條自己都不愿意走的路。北上七十里,再折向西南三百里,到襄陽湖水師那里避難。
秦雷相信在自己逃向鎮南軍東大營的路上,一定會撞見另一部分破虜軍。他能想到,別人也一定能想到,何況是最擅長迂回穿插的破虜軍呢。而往另外兩個方向去,是跑不過南北兩路破虜軍的。
秦雷要賭一把,雖然從實力上說,他跑不過,也打不過禁軍八大軍之一的破虜軍,但他不相信這些大秦軍隊對于追殺一位皇子王爺會沒有絲毫心理障礙,幾位老人都對他說過,皇家雖然不能控制這些軍隊了,但是幾百年來積攢下來的崇高威望,只要不過分逼迫的話,足以讓他們不敢加刀兵于皇室。
所以秦雷賭這些破虜軍不是最終的殺招,太尉只會指望他們驅趕自己,消耗自己,等到自己疲憊不堪、虛弱無力時,藏在暗處的那只致命的毒箭才會射出。
如果秦雷賭贏了,只要他不試圖通過破虜軍把守的區域,受到的攻擊必然是有限度的。而這種首鼠兩端的心態,定然會讓破虜軍的追擊不那么得力,導致包圍圈露出破綻,從而給秦雷跳出去的機會。
如果秦雷賭輸了,跟沒賭一樣,轟轟烈烈的戰死唄。這一局穩賺不賠,秦雷對自己說。
打定在大范圍迂回中尋找機會的主意,秦雷便不再猶豫,對身邊的石敢沉聲吩咐道:“方向西北,出發!”
一段緩緩啟動之后,兩千余騎便浩浩蕩蕩的朝西北方向行去。
秦雷出發后不到一刻鐘,南北兩路破虜軍便會師在東面二十里的官道上。南路軍的領軍校尉趕緊策馬前去北路軍陣中,參見隨北路軍前來的破虜將軍李恪儉。
得益于老李家強悍的血統,這位李將軍也生得面大魁偉,雖然須發花白,但面色仍然紅潤得緊。而且他與李渾長的極像,甚至比李渾的親弟弟李清都像了三分。若是他把頭發胡子全染白了,完全可以冒充李太尉上朝了。
這也是他最大的苦惱所在,因為長得像,自己五十好幾的人愣是得了個新嫩無比的綽號,叫“小太尉”,這不三不四的綽號一聽就是個衙內般的稱呼,給他那小侄子李四亥還差不多。他可是大秦堂堂破虜將軍李恪儉啊,怎么會是衙內呢。
但所有破虜軍將士都認為若不是長得像,老太尉也不會把這么重要的位子給他這個衛軍系統出來的二把刀,所以‘小太尉’這個稱呼,在破虜軍中深得軍心。以至于所屬軍官們向他行禮前,心中都會親切的問候一聲“小太尉”。
“小太尉。”中年校尉按慣例腹誹一句,這才有板有眼的行禮道:“末將拜見將軍。不知將軍調動我部越境前來,所謂何事?”幾個月前的命令是,破虜軍封鎖山南山北交界,無令不得放行,無令不得越界。是以他有此一問。
李恪儉自然不會知道屬下的腹誹,拿腔道:“這個嘛……”然后朝北方一拱手,這才進入正題:“奉太尉令,清剿一伙冒充隆郡王殿下的彌勒教頑匪。這伙匪徒乃是敵酋公良羽所扮,裝備精良,戰力不凡,且狡猾異常,能夠從幾萬鎮南軍的包圍中竄出來,便能說明一切。所以爾等無比提高Jǐng惕,一旦發現直接消滅。”
校尉卻壓根不相信,他有兄弟在鎮南軍當差,早寫信告訴他,敵酋公良羽從地道中逃脫不知多久了。這種耗子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大搖大擺的帶著兩千人馬跑到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