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幫子人轉到邊上的偏殿之中,秦雷和樂布衣兩個,與一群花白胡子太醫涇渭分明的對立著,周王和齊王作壁上觀。
一個干瘦的太醫出列,朝秦雷拱手道:“殿下有理了,在下張仲,忝為太醫院院正,不知您是想文比還是武試呢?”
秦雷負手而立,聳聳肩膀道:“文比怎樣?武試又怎樣?”
“文比么,乃是雙方互問互答,直到有一方答不出來為止,考較的雙方在醫術方面的知識。”張仲不緊不慢道:“而武試呢,則是找個病人過來,雙方進行診治,看誰的診斷最準確,且療效最好!”說完略帶挑釁的看著秦雷道:“不知殿下選擇哪一種?”
秦雷微微一笑道:“悉聽尊便。”
對面太醫哪個不是高傲之輩,見他如此托大,頓時起了爭強好勝之心,紛紛踴躍請戰。張仲捻須笑道:“那第一局就先文比吧,”說著點出一個年輕些的醫官,微笑道:“吉囿,你來與王爺較量較量。”這吉囿四十多的年紀,雖然不是醫術最好的,但看書最多、記性也好,打嘴仗有天然的優勢。
當然,在這個年代,醫生還沒有分科,講究的是全面發展,不關事內科外科小兒科,什么病都能應付過來才行,所以博聞強記也很重要。
見院正大人派出了文斗最強的一個,眾太醫頓時安靜下來,等著雙方的爭斗。
秦雷看一眼身后的樂布衣,便聽耳邊蚊鳴道:“站在那不要動,不然聲音傳不過去。”他知道,這是樂布衣用出了鬼谷絕學‘傳音入密’,讓聲音只傳到一個方向,在別處是聽不到的。
他趕緊站定身形,一動也不動的望著那吉囿道:“請出招吧。”
吉囿也不客氣,超秦雷拱手道:“請問這位殿下,我醫家四書是哪四本?”
按照慣例,一開始都是開胃小菜,好歹秦雷也廢寢忘食的看了半個月醫書,不用樂布衣提醒,便朗聲答道:“四書乃是《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百草經》,”說完也微笑問道:“《諸病源候論》是哪位前輩所書?”
“先隋太醫博士晁元方!”吉囿接著問道:“此書分多少卷?多少門?列載癥候多少論?”簡單的熱場之后,吉太醫便出招了。很多太醫頓時傻眼,書他們都看過,可誰去無聊的統計那個呀。
一邊的齊王咧嘴笑道:“小子,一下就被將死了吧?”
秦雷哈哈一笑道:“這有何難?”樂布衣借這機會,將答案傳到他的耳中,秦雷頓時心下大定,朗聲道:“全書五十卷,分六十七門,載列證候一千七百九十三論!小王說的可對呀?”
吉囿點點頭不說話,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勁敵,便聽秦雷笑瞇瞇問道:“封逆病因何而來,癥狀如何,又該如何醫治呢?”這便進入了病癥環節。
吉囿尋思片刻,緩緩答道:“據《開河記》記載,風逆病,常見于河邊風吹rì曬之人,因而得名。癥狀是全身關節疼痛,起坐即頭暈作嘔,一般醫治無效。其實是風入腠理,病在胸臆。須用肥嫩的羊,蒸熟摻藥食下,就可治愈。只要依方配藥,蒸而食之,藥未盡病就可治愈。再用杏酪五味并佐以羊肉,一天吃幾枚,可使疾病不復發。”說完自信道:“在下所言可有謬誤?”
秦雷只好點頭道:“不錯。”
頓時引來眾太醫的一陣歡呼,吉囿乘勝追擊問道:“風眩病因何而起,癥狀如何?又如何診治?”既然對方問一個病癥,那他自然也要還一個。
“風眩病乃是風毒上攻引起的,”秦雷不緊不慢道:“患者頭暈胸悶,目不能視。應用長針刺病患腦后之百會穴和腦戶穴,出血放毒就好了。”
齊王又大笑道:“腦袋乃人體之首,最是嬌貴重要,又有誰會讓你在頭上放血呢?所以這法子等于白說!”
秦雷聳聳肩膀道:“這法子載于《譚賓錄》,是故唐侍醫秦鳴鶴為高宗皇帝診治時所用,”便輕笑一道:“敢問殿下,皇帝的腦袋金貴不?若是有危險高宗皇帝會用嗎?”
齊王被說的啞口無言,氣呼呼的望著吉囿道:“他是不是胡扯”
吉囿雖然怕齊王,但那確實是書上白紙黑字寫著的,只好小聲道:“確有記載……”把個五殿下的鼻子差點氣歪了。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問了十幾個病癥,卻都能引經據典的答上來,竟是誰也奈何不得誰,聽的一群太醫如癡如醉,他們才知道自己與這二位的差距有多大……望向兩人的目光也變得崇敬起來,搞技術的就是佩服技術好的。
這圈業內人士玩的熱火朝天,卻把兩個旁觀的王爺聽的張嘴瞪眼,點頭連連,就差找床被子呼呼大睡了……這倒可以理解,畢竟對于外行來說,這些東西太枯燥了。
齊王終于忍受不住了,大喝一聲道:“停!不能再這樣沒完沒了了。孤還要吃飯呢。”
周王見了秦雷沉穩博學的表現,自然信心大增,聞言點頭道:“三哥說的不錯,不如兩位各問最后一個問題,如果都答上來了就算打平,咱們趕緊進行下一局。”
話說老皇帝躺在里面奄奄一息,外面的一群醫生卻在那熱火朝天的比賽醫術,頗有些荒誕不經的感覺。
場上的兩人也說的口干舌燥,聞言一齊點頭道:“就依殿下所言。”
現在正好輪到吉囿發問,他胸有成竹的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請問醫道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這問題看似可以任意發揮,實際難度最大,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無論秦雷如何回答,想要贏得一群立場鮮明的太醫的認同,都是異常困難的。
但他只是長舒口氣,便堅定道:“醫道的最高境界就是‘致中和’……寒者熱之,熱者寒之,致中和。”說著朗聲解釋道:“人乃孕生于天地之間,內里便是一個小天地。天地有乾坤,人體有陰陽。乾坤顛倒則天地不存,陰陽失調便病癥橫生……”
要知道在場的太醫無一不是經驗豐富、醫術高超之輩,本來就對病癥的起因有著模糊的認識,只是沒那個悟性去破開迷霧罷了。此時一聽秦雷這話,竟如醍醐灌頂一般,或多或少都有了所悟。尤其是那張仲,他本來就知識淵博,長于思考,距離病因的本源就只差一層窗戶紙而已,所以聽聞秦雷如是說后,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拱手恭聲道:“還請先生賜教。”一邊的齊王氣的臉都白了。
秦雷微笑道:“所以說如何不生病?如何去治病呢?陰陽調和而已。具體說來,寒就要讓它熱,熱就要它寒,結就要散,逸就要勞,勞就要逸。微者逆之,小的你就可以逆它。甚者從之,你不能逆它,你逆它你就崩潰了就沒有了。上之下之,摩之浴之,薄之劫之,適事為故,恰到好處就好了。以平為期,以和為重,這就是醫道的一種最高境界。”
殿內一片寂靜,過了良久,所有的醫官齊齊朝秦雷躬身施禮道:“謝先生賜教、我等茅塞頓開!”
毫無疑問這一局是秦雷贏了,眾醫官都心服口服,甘愿行師徒之禮了,誰要還說他是江湖騙子,這群太醫就會將那人撕掉……奶奶的,如此牛人要是騙子的話,那我們這些太醫成什么了?傻子嗎?
但齊王顯然不愿看到秦雷獲勝,他的目的是阻止秦雷給景泰帝看病,自然要耍賴到底,只見他叉腰喝道:“吉囿,你還沒回答呢,怎能著急認輸呢?”
吉囿苦笑道:“王爺有所不知,秦先生醫道超凡、高屋建瓴,好比我醫者中的圣賢,囿自愧不如、甘為門下走狗。”
齊王氣頓時歪了鼻子,周王卻笑瞇瞇道:“既然吉囿認輸了,這一局就算秦先生贏了。不過難得有次請教醫圣的機會,你們還是再問一個吧,總是不無裨益的嘛。”
一眾太醫高興道:“殿下英明!”可見周王比齊王會說話多了,也更得人心。
那太醫院正張仲出列,朝秦雷拱手道:“先生方才講了醫道,讓我等受益匪淺,但畢竟醫生行醫還得靠醫術的,所以您能具體講講醫術嗎?”說著恭聲問道:“你是靠什么法子診斷病癥的呢?’
秦雷清清嗓子,沉聲道:“既然了解了醫道,便應知道‘天地有乾坤,人體有陰陽’,所以天有春、夏、秋、冬和金、木、水、火、土。黑天、白rì輪流更替,寒冬暑夏交換更迭,這是天地在運動。自然界中的氣,合起來就成為雨,流動的時候就成為風,散發開去的時候就成為露,紊無序時就成為霧,凝聚時就成為霜雪,伸展擴大成為虹霓,這是天地的正常規律。”
這一刻,所有的太醫在他面前,就像剛入私塾的小童一般,誠惶誠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落下一個字,只聽秦先生接著道:“人體有四肢和五臟,醒著、睡時,呼出吸進,吐故納新,精脈和氣血循環。流動就是血氣循環,顯現出來就是人的氣色,放出來的就成為聲音,這是人體的正常運動。陽用它的精華,陰用它的形體,這是天與人相同的,及至它違背了這正常規律就要生病了。蒸就發熱,不然就生寒,淤結就成為瘤贅,阻隔就成為癰疽,奔走過疾,就氣喘噓噓用盡了精力,就會焦枯,根據表面的診斷,可以檢查出身體內部的變化。這就是我檢查病癥時的依據。”
眾皆嘆服不已,吉囿更是五體投地。
就連秦雷心里對樂布衣的佩服也到了極致,通過這段話,秦雷隱約明白……此人便是掌握了道,所以才能盡知天下萬物萬事,胸懷寬廣,寵辱不驚,無懼無畏,可修身,可齊家,可治國,可平天下!
說句題外話,那吉囿受了秦雷這番教誨,自此rì夜琢磨,反復實踐,終于在二十年后,被尊為‘神醫’,當有人稱他是天下第一時,他堅決搖頭道:“我能有今rì全靠恩師當年醍醐灌頂,即使現在也不能達到他的一成水平。”眾人驚奇問道:“那是何人?”他說出那人的名字,卻被當作奉承之語無人相信……
偏殿之中,按照眾太醫的意思,他們不想與秦先生這種高人比了,那不是自取其辱嗎?但齊王顯然非常執拗,堅持要進行第二局比試,太醫們一合計,都道:“就像周王殿下所說,全當學習了。”
張仲對秦雷恭敬行禮道:“宮里有一個病人,每天這時候就又笑又唱又啼號,好象中邪得了狂病,并且還腳不能著地。我們太醫院都看過,卻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請先生一觀。”說完便命人將那宮人帶來,此時正趕上宮人發病,果然如張仲所言一般癲狂。
秦雷看后道:“這人一定是因為吃得太飽,緊接著又干了重活,不一會又跌倒在地而引起的。”說著對張仲道:“麻煩張院正準備云母湯,安神茶給他服下。”張仲趕緊命人去備,好在藥具齊全,不一會兒便端了上來。
秦雷先讓人給他服下云母湯,不久這宮人就停止癲狂。再給他服下安神茶使其熟睡。秦雷拊掌笑道:“半個時辰后此人醒來,你們可以問問,驗證一下我所說的?”
此時已經折騰到中午,周王起身笑道:“先去用午膳吧,吃完飯再來看。”齊王也點頭稱是,對于他倆來說,這種醫術表演要比聽天書好玩多了。
尚膳監的太監領眾人到前殿用飯,果然在半個時辰后,有太監過來稟報道:“那宮人醒了……”眾人一聽,飯也不吃了,便推下碗筷去偏殿看那宮人。
那宮人睡醒后,面色安詳了很多,顯然沒有了以前的痛苦。齊王好奇問道:“你之前做了什么?怎么會長這種怪病呢?”
宮人尋思半天,回憶道:“幾個月前陛下為小公主大擺三天生rì宴,要扎高臺、表現歌舞助興。我被選為主唱,但聲音不夠響亮,有人便說多吃豬蹄羹可以補氣,氣足了聲音自然響亮。我便吃了一肚子豬蹄羹,才去宴席上唱歌,接連唱了三天,唱完后就覺得咽中特別熱……”眾人聞言驚詫道:“果然是吃的太飽,又干了重活!”
齊王連聲追問道:“后來呢?”
“等唱完歌以后,我們幾個人就去高臺上玩耍,從上面往下跳。我還未跳到一半,后面有一個人又跑了下來。撞著了我,我便跌倒在地,很長時間才醒過來。就得了這狂病,腳也不能著地。”宮人輕聲答道。
果然是‘不一會兒又跌倒在地’!確實神乎其神,眾人無不嘆服。
周王拊掌笑道:“既然諸位太醫診治不出,這局又算秦先生贏了,”說著略有些得意的笑道:“三哥,你可承認秦先生是神醫?”
齊王不由面紅耳赤,剛要點頭認輸,他的手下突然遞進一張紙條來。齊王一看,不由樂道:“既然說了三局,自然要進行第三局了,”說完獰笑道:“孤倒要看看你怎么破這一局!”
他有充分的信心,因為那是一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