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第六九六章
諸洪鈞
“那份圖紙?”諸烈難以置信的搖搖頭道:“難道有什么問題嗎?”當準備制造槳輪船后,生性謹慎的上柱國當然不會立刻上馬,他先命人參照圖紙生產出十艘樣船,經過各種條件下的反復試驗,光試航就進行了五萬多里,確信其性能與秦軍的戰艦一致,且沒有任何缺陷后,.
這樣造出來的戰艦,要是還有問題才叫見鬼了呢。
“圖紙當然沒問題。”秦雷笑道:“誰不知道南楚以水軍立國,造船水平要遠遠超過我們大秦,伯賞元帥在這上面做手腳,豈不是班門弄斧,自取其辱?”
“那你是什么意思?”諸烈面色難看道:“伯賞別離的陰謀在哪里?”
“不是陰謀是陽謀。”秦雷灑然一笑,攤開雙手道:“伯賞元帥沒有任何保留,先將槳輪船的優點展示給你們,再將所有技術都亮給你們看,然后睿智的上柱國大將軍就在不知不覺中上鉤了,且直到今天還蒙在鼓里。”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諸烈瞪大雙眼道:“不要再賣關子了!”
“真是個不耐煩的家伙。”秦雷也不惱,淡淡一笑道:“知道在槳輪船出現之前,秦楚兩國在造船技術上的差距有多大嗎?”
“三五十年。”諸烈冷聲道。對于這一點,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不錯,”秦雷頷首道:“差距主要體現在哪方面呢?”
“樓船……”話音一落,諸烈頓時呆若木雞,自從在洞庭湖上慘敗后,他不知多少次反思敗因,卻真如秦雷諷刺的那般,一直沒有找到癥結所在。直到這一刻,才被徹底點醒了。
楚國的優勢在于樓船巨艦,這一點是秦國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縱使后來出現了理念更先進的槳輪船,但在造船工藝上的差距,使秦軍依然不敢與楚軍硬碰硬。
設想一下,假使楚國人沒有得到槳輪船的制作方法,事情會發展成什么樣子?他們無法跟上秦國戰船的速度,就只有認清現實,改變原先主動出擊的戰法,或用鐵索橫江、或用分段圍剿戰術,一步步壓縮秦軍的活動范圍,直到擠壓至極小空間時,其速度優勢便蕩然無存,再無與倫比的巨艦集群將其殲滅。
這是非常常規,卻也基本無解的一種戰法,如果沒有那份圖紙的出現,楚國人極有可能會走這條路,那樣秦國人依舊無法擊敗楚國水師、逾越長江天塹。
然而那份絕密的槳輪船圖紙出現了,驕傲的楚國人起初不屑于理睬這種秦國戰船,然而接連幾次吃過大虧之后,他們悚然發現,這鬼東西竟然不受水流限制,逆流而上時的速度遠遠超過以劃槳為動力的戰船。
這讓自認造船工藝天下第一的楚國人十分不爽,他們敏感的自尊心深受打擊,終于開始研究、試驗、仿制的過程,用最快的時間將其編入艦隊,形成戰斗力,并迅速將不平衡的局勢拉了回來。
在要么改良戰術要么仿造新戰艦的岔道口上,楚國人做出了他們的選擇……這幾乎是必然的,在水軍方面長期形成的優勢,使楚軍上下心高氣傲,容不得一絲輕辱,這樣傲氣的軍隊,又怎會接受保守的戰術,忍受追不上對方的郁悶呢?
我比你強,就要什么都強,一點也不能比你弱!這是盲目自大者很普遍的思想。
所以他們一定會仿造槳輪船,證明自己不比對手慢,便也完全掉入了秦國的陷阱中。
我們看一看從天佑三年初到天佑七年末這段時間,五年間兩國水軍發生了大小戰斗一百七十余次,楚軍共損失戰船八百余艘,秦軍損失七百余艘,這一千五百余艘戰船中,九成是槳輪船。
后世許多史學家讀到這段史料,都會感嘆一聲:‘槳輪船的時代來臨了!’
但也有更高明如范文正者,一針見血的指出‘此乃秦軍之計也!’他研究了鎮南水軍當時采用的戰法,乃是拉開距離,邊打邊跑,絕不與楚軍靠近,更不與其進行接舷戰。
然而在之后決定性的洞庭湖水戰中,秦軍卻一反常態,主動與楚軍接近,展開最殘酷的肉搏戰。再看后來五十年間,對南亞、北非、中東、西方各國作戰時,終其輝煌的海戰史,也依舊是以炮戰加接舷戰為主,在也沒有出現過‘拉開距離、邊打邊跑’的情況。
對此,很多史學家認為這是秦國水軍強大了,只有別人跑的份了。但范文正公認為,以這個年代的水戰水平看,若想重創甚至是消滅敵艦,就必須要無限靠近,靠的越近殺傷力就越大,向秦國在初始階段采用的戰術,只能說是騷擾,并不具有多大的殺傷力。
那秦國為什么要采用這種戰術呢?范文正認為,除了發揮戰艦的速度外,還隱藏著一個更重要的意圖——要將楚國槳輪船之外的其它戰艦,尤其是恐怖的樓船巨艦排除在戰場之外,進而達到兩個目的。
其一,給楚軍以‘槳輪船的時代到來了,其余的戰艦都要過時淘汰了’的錯覺,使其進一步重視槳輪船,忽視其它戰艦。其實楚國一開始只將槳輪船當成一種特殊的軍艦,并沒有打算因此停造其它戰艦。然而現實情況是,其它戰艦根本插不上手,也就逼得他們不得不增加槳輪船在水軍中的比重。
其二,既然是槳輪船之間的戰斗,損耗的自然就是槳輪船。頻繁的戰斗中,楚國的槳輪船損耗巨大,迫使他們產能一般的三大船廠拿出三分之二的產能生產槳輪船,以供應前線使用;剩下三分之一的力量,則集中在開發更大更強的槳輪船上,以至于從天佑五年開始,楚國再也沒有一艘劃槳戰船下水,全部改成了用明輪的槳輪船。
隨著楚軍徹底淘汰劃槳戰船,一個嚴峻的問題便來了,他們不得不重建整支水軍,包括那些曾經引以為傲的樓船巨艦,都不得不退出現役,艦上官兵全部轉到槳輪船上服役。
對此,范文正有一個辛辣的諷刺,叫做‘自廢武功’。在他看來,楚國放棄了原先的優勢,跟著秦國人的屁股走,結果將自己降到與秦軍同一水平線上,主動將五十年的優勢化為烏有。
甚至于因為秦國起步早,一度還領先于楚國,不過經驗豐富的楚國人并不擔憂,他們以極快的速度迎頭趕上,完全消化了‘明輪驅動’技術,并開發出了結合樓船與槳輪船優點的‘巨靈神艦’,最多再過三年,便可以將優勢恢復回五十年。
但就在這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時,秦國悍然展開了滅亡齊國的大戰。楚國別無選擇的與齊結盟,向秦宣戰。然而對于在這個節骨眼上開戰,諸烈深感郁悶……他的巨靈神艦剛剛下水,還沒有形成建制呢!所以在戰爭初期,楚軍表現出來的消極拖延,便很好理解了——人家還沒做好準備呢……
然而局勢的惡化出人意料,就在楚國人磨洋工的功夫,秦軍便已經攻克了虎牢關,徹底掌握了主動。面對著岌岌可危的形勢,諸烈只好不再拖延,一面倉促從水路進攻秦國,一面還派出二十萬大軍從陸路支援齊國。
后來的結果眾所周知,毋庸贅述。
雙目無神的沉思半晌,諸烈終于明白了自己敗在何處,辛酸的苦笑一聲道:“僅僅因為秦軍船快,便輕易放棄多年積累的優勢,轉而東施效顰,邯鄲學步,盲目追求在速度上也壓倒對手,卻忘了在真正的決戰時刻,比拼的還是誰更猛更強。從一開始,就被人家牽著鼻子走,我敗得著實不冤啊……”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你不得不承認,我那老哥哥要比你強。”
“活人讓死人算計,誰強誰弱還不是一目了然嗎?”諸烈坦然道。
“上柱國確有大將之風。”聽諸烈終于給與伯賞元帥應有的評價,秦雷仿佛完成一樁心愿一般,長舒口氣道:“其實這半年打下來,孤是很佩服你的,你確實是無愧于名將的稱號。”
“還不是成了你的注腳。”諸烈哈哈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有你秦雨田在,我華夏恢復漢唐雄風,便不再是夢想了。”
“這條路不好走。”秦雷搖搖頭道:“統一容易治國難,想要改變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難上加難了。”
“沒有能難得住你秦雨田的。”諸烈緩緩搖頭,沉聲道:“現在齊國也應該已經完蛋了,但要想完成統一大業,還有個更棘手的問題在等著你。”
“什么問題?”秦雷不動聲色道:“若是想跟趙無咎那般挑撥離間,就算了。”
“我要說的恰恰是趙無咎當初告訴我的。”諸烈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
秦雷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知道你父皇現在何處嗎?你知道陰無異是什么人嗎?”諸烈陰聲問道。
“第一個問題不知道。”秦雷搖搖頭道:“至于第二個問題,知道一半吧。”
“那我就為你解答。”諸烈沉聲道。
“且慢。”秦雷一擺手道:“說出你的條件來。”
“沒有條件。”諸烈有些不爽的看他一眼,仿佛在說:‘太小看我了吧?’
秦雷不再做聲,聽他繼續道:“你父皇在陰無異手里,陰無異是你皇祖母的師侄,曾經為她扳倒李家立過功,然而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你知道嗎?”
“趙無咎的間諜,”秦雷沉聲道:“這個可以推斷出來,但現在兵荒馬亂的,孤也找不到他。”
“據趙無咎說,他沒有離開中都,”諸烈爆料道:“而是躲進了你六弟的府中,與他狼狽為奸……”
“什么?”秦雷霍得站起來,面色急變,腦海中不知翻過多少念頭,雙拳緊緊攥起又松開,最終定下心來問道:“你還知道什么?”
“他們似乎有一個你父皇手書的傳位詔書,上面寫著將皇位傳給你六弟。”諸烈沉聲道。
“什么時候發動?”秦雷輕聲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諸烈搖搖頭道:“但我估計,他們一定會趕在你班師回朝之前造成既成事實,只要做的天衣無縫,你就算回去了,也找不到理由對付他們!”
“做夢去吧!”秦雷面色鐵青,忍不住譏諷道:“就憑一張破紙,就想登上九五之尊,太傻太天真了吧?”
“但他們可以先讓昭武帝復位。”諸烈冷酷道:“皇位本來就是你父皇的,現在他坐回來,你這個當兒子的能怎么辦?以后再挾天子以令諸侯,還不想怎么弄怎么弄?”
秦雷閉目尋思良久,方才緩緩點頭道:“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我想讓你成為最后的贏家,這樣我們這些敗在你手上的家伙,也不至于太丟臉。”諸烈哈哈笑道道:“只要你能善待南楚民眾,將我華夏水軍發揚光大就行了,別想那么多了。”
秦雷又點點頭,轉身走出帳去,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道:“需要特赦嗎?”
“一女不嫁二夫。”諸烈搖搖頭,輕笑道:“我就剩這點名節了,你還要剝奪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