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蕭慎言通知的第二天,在劉氏接連的叮囑之下,蕭漠帶著蕭毅,向著蕭慎言的院落走去。
經過近月時間的修養,隨著身體的恢復,此時蕭漠的身體雖然依舊虛弱不堪,但至少還是恢復了一些氣力,所以雖然跟著蕭毅連續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卻也沒當初那么疲憊,心中略感欣慰。
不一刻,在蕭毅的帶領下,蕭漠已經來到了蕭慎言院落之前。
蕭家大宅位于長治城之南,占地數十畝,整體雖然不算奢華,但卻也處處顯示的大戶之家的富貴,假山內湖、走廊花園,一應俱全。
而蕭慎言的院落就在蕭家大宅后花園的旁邊,之前,在蕭慎言言離家在外地任職的這段時間,蕭慎言的院落一直被劉氏空著,時常派人打掃,以示尊敬。在院外向內看去,其布置與蕭慎言在蕭家的身份并不相稱,單論豪華,甚至還不如蕭家旁支。
院子不大不小,一張石桌,兩張石椅,旁邊另有一顆青松,半片竹林,再無其他花草,白磚黑瓦的房屋,樸素中自有一番淡雅的韻味。
雖然已是初秋漸深,但在秋風落葉之下,蕭慎言房間的環境卻顯得更加幽雅,自有一種大隱隱于林的味道。
據傳,蕭慎言的院落,是蕭慎言年輕時親自布置的,這讓蕭漠心中不免多了一些猜想,雖然尚未進入蕭慎言的房間,但單看這番布置,就已經能略微窺探到蕭慎言的學識人品。而這般的學識與人品,為何蕭慎言為官數十年來,只能一直在一縣主薄的位置上浪費光陰?
想來其中,必有一番故事。
但來不得多想,漫步間,蕭漠已經來到蕭慎言書房前。
叩門。
“進來吧。”
蕭慎言的聲音響起。
在蕭漠推門而入后,只見這是一件寬長近三丈的房子,與院落相比,倒談不上什么淡雅或者氣質,只是貼著三面墻壁而立的三面大書架極為顯眼,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書籍,亮堂整潔。
蕭慎言安坐在最大的高案之后,在他前面,還有兩個小一點的高案,那是蕭漠與蕭毅的位置。
作為書童,蕭毅一直跟著蕭漠一起讀書識字,據蕭漠所知,蕭毅的成績比他好多了,蕭慎言不止一次感嘆蕭毅為何不是蕭家兒郎。
在蕭慎言的示意下,兩人坐了下來,然后蕭慎言打量了一番蕭漠,點了點頭表示滿意此刻蕭漠的精神狀態,然后發話了。
“近一個月未復習,我要先了解一下你們現在的成績,這樣吧,你們把我之前所教的百家姓默寫一遍吧。”
聽到蕭慎言的話,旁邊的蕭毅二話不說,拿出紙張,沾墨揮毫,字寫得雖然不能算好,但卻也熟練。
而蕭漠卻是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根據這具身體的記憶,毛筆的使用、古字的書寫,他倒不至于一竅不通,但出生于應試教育時代的他,卻從來沒有學習過百家姓,因為那個考試不可能考到,所以蕭毅沒學,學校和老師們也沒教。所知道的,只有最前面“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八個字,再往后是什么,卻不知道了。
至于原先的那個蕭漠,更是連他都不如,早已全忘的干干凈凈了。
暗暗嘆息一聲,蕭漠沾墨起筆,在高案上的紙張上寫上了這八個字,歪歪扭扭,甚是難看,然后起身把自己的成績交到了蕭慎言面前。
“就這八個字?”
蕭慎言皺眉道。
蕭漠坦誠道:“我就只記得這八個字了。”
蕭漠本以為蕭慎言聽到他這么說,定然會勃然大怒,但卻沒想到蕭慎言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把蕭漠的作品擺到了一邊,示意蕭漠坐回去。
在蕭漠在為蕭慎言的態度而詫異之時,甚至發現在蕭慎言的眼底,掠過一絲欣賞之色,心中不由迷惑更甚。
事實上,在蕭慎言看來,如果是原先的蕭漠,在一篇百家姓千余字卻只會寫八個字的情況下,必然是畏畏縮縮,手足無措,甚至趁蕭慎言不注意時抄襲蕭毅的,絕沒有此刻坦然面對的氣度。而讀書習字,說到根本,只是為了培養讀書人的氣度和學識,文章忘了可以再學,氣度沒了,就很難解決了。
所以,對于蕭漠此刻的坦然,蕭慎言心中欣賞遠多于失望。
“看來漠兒大病一場后,當真是成熟了許多,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或許不能再以以前的老眼光來看待他了。”
蕭慎言暗暗想到。
又過了許久,蕭毅把自己的成績交了上來,幾乎全對,讓蕭慎言滿意的點了點頭。
然后蕭慎言并沒有評價什么,而是正式開始教書,依然是從頭開始教授百家姓,雖然蕭毅已經全會了,但誰讓他只是陪讀呢?
蕭慎言教書,與蕭漠在后世電視劇中看到的那種悠揚頓挫搖頭晃腦大不相同,他完全是把百家姓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的講解給兩人聽,中間加雜著關于這些姓的來歷、傳聞與趣事,甚是有趣,完全能把蕭漠上一世絕大部分的所謂大學教授比下去,蕭毅雖然早已聽了一遍,此刻卻依然是聽的津津有味。讓蕭漠贊嘆之時,心中卻又不由疑惑,之前的那個蕭漠,面對如此有趣的教課,為何根本聽不進去?或者只能以天生不喜讀書來解釋了。
就這樣,從這一天起,蕭漠的讀書生涯正式開始了,雖然在最初,蕭漠與蕭慎言對彼此的第一印象皆是不錯,但今后的日子,對兩人來說,無疑皆是在快樂之余,卻又無比痛苦甚至惱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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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逝只在不經意間,五個月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轉眼已是陽春。
在五個月中,蕭漠除了每日在蕭慎言那里讀書識字外,就是陪著劉氏聊天,后世的見識和言語,很是討了劉氏的歡心,而劉氏也隨之愈加的寵愛起蕭漠來。
反倒是蕭漠的親生父母蕭家駒與楊氏,蕭漠很少見到。對于蕭漠,祖母劉氏看管的很嚴,甚至別人想見他一面都需要他的批準,包括蕭漠的親生父母,不經意間那霸道的性格展露無疑。
這是蕭漠對劉氏最不滿的地方,近半年的時間,蕭漠除了劉氏、蕭慎言、蕭慎行、蕭毅以及附近的幾個下人,與其他人的見面加起來也不足兩百次。而蕭漠一旦提出要見父母什么的,劉氏雖然不會為難,但可能會整整幾天心情不好,讓整個蕭府人人自危,似乎劉氏覺得在蕭漠心中她不如蕭漠父母重要似的。
這是蕭漠對劉氏最不滿的地方,她簡直要把蕭漠關在一個金籠子里,留給自己一個人獨自觀賞。
所以,雖然穿越到這個世上已有半年時間,蕭漠在劉氏眼皮子底下,卻從來沒有什么機會可以離開蕭家大院,到外面看看這個時代的特色與風貌。
此外,劉氏的固執也是蕭漠不滿意的地方,蕭漠想開窗通風呼吸新鮮空氣,劉氏堅決不同意,害怕蕭漠傷風;蕭漠想要鍛煉身體增強體質,劉氏依然堅決不同意,怕蕭漠傷到身子……
總之,這是一個古代現代健康觀念沖突的縮影。
而蕭漠礙于現在蕭家由劉氏獨掌的情況,無奈只能妥協。
但除此之外,劉氏對蕭漠真的不錯,即使蕭漠哪里惹她生氣了,劉氏也絕不會對蕭漠如何,最多讓蕭家其他人擔驚受怕罷了,對蕭漠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要求無所不應,倒是讓蕭漠感到了久違的親情,雖然這種充滿控制欲的親情,讓蕭漠覺得非常別扭。
所以,蕭漠一直存著擺脫劉氏控制的心思,無奈現在年紀太小了,身體也太弱了,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和手段,時機未到。而且,劉氏對原先那個蕭漠太過熟悉了,蕭漠和她在一起時,需要時時偽裝自己,很是疲憊。
而就在劉氏越來越喜歡蕭漠的同時,蕭慎言也是同樣的感覺。
“吾家小駒,才自天降。”
這句話在蕭慎言與文友聚會時,不止一次提到。
學習古字固然麻煩,但現代字畢竟皆是由古字演化而來,所以對于識字,蕭漠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后,就越來越順暢起來,第一個月識字三百,第二個月三千,到了此刻,蕭漠已經很少遇到生字了。
對于一個處于啟蒙時期的孩童而言,這是一個很了不得的成績了。
同時,蕭漠的理解能力也出乎蕭慎言意料的強,每每一篇文章,蕭漠讀了兩遍,大概意思就已經明白,這要托當年應試教育的福,蕭漠一直以為十余年的學生生涯中所學到的那些古文沒用,現在一看,卻是萬事無絕對。
此外,蕭漠還有著不同于他人的看待事物的眼光,每每蕭慎言讀了一篇文章,讓蕭漠解釋時,蕭漠總會不自覺的按著后世的觀點解答,事實上,他也只會這么解答。雖然后世的觀點經過千百年早已出現了不少錯誤與謬論,但看待觀點的方法卻是不同,每每蕭慎言在斥責蕭漠荒唐之后,夜里回思,卻覺得蕭漠的說法另有一番道理。
而且大病一場后的蕭漠勤奮程度更是讓蕭慎言驚喜交加,在初識三千字后,蕭漠就開始自覺的閱讀起蕭慎言書房內的藏書來,根本不用蕭慎言督促。尤其是史書傳記之類,更是蕭漠的最愛。
最讓蕭慎言驚喜的,正是蕭慎言最看重的文人氣度,一場大病之后,蕭漠的氣質變得淡漠而沉靜,再無之前那撒嬌哭鬧的行為,早熟仿若成人,蕭慎言自然不知道,蕭漠那七歲孩童軀殼內,隱藏的卻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
雖然蕭漠已經盡力表現的正常,但人最怕比較,本來蕭漠不過識字快點、理解能力強點,早熟一點,有著后世人正常的觀點,且為了知道此時所處的環境時代而偶爾奮進了一次罷了,但與之前的蕭漠比較,尤其是在蕭漠的種種表現全面超越了蕭毅之后,展現在蕭慎言面前的,已然是一個天才少年。
而在蕭慎言那得意洋洋的宣傳下,蕭漠竟然在長治城內已然薄有名聲。
但就在蕭漠把楚朝前后的歷史傳記和人物野談通讀了幾遍之后,似乎落寞了一段時間,接著,讓蕭慎言頭疼的事情也出現了。
好似達到了自己的人生所有目標一般,蕭漠再次變成了之前那個懶洋洋什么事都不加理會的蕭漠,原先的勤快再也不見,只是偶爾在蕭慎言的書房內翻幾本閑書打發時間,即使在蕭慎言親自監督下讀書之時,也是一副懶洋洋的態度,但蕭慎言卻無法挑出任何不對的地方,坐姿眼神讀書語氣與自己所教的一模一樣,但偏偏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懶散。
那是一種回歸本性后的內在氣質。
再加上蕭慎言所布置的任務,蕭漠全部都能保質保量按時完成,更讓蕭慎言無法挑出錯誤,一時間郁悶無比,為了整治蕭漠,扭轉這種在他看來頹廢無比的氣質,這些日子蕭慎言整天對蕭漠雞蛋里挑骨頭想找麻煩,但蕭漠沒怎樣,同樣標準下倒是讓蕭毅痛苦不堪起來。
只有蕭漠知道,在他平靜的外表下,心情直到現在依然暗暗起伏著,他根本沒想到,他所來到的時代,不是任何一個他所熟知的時期,而是進入了一條歷史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