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蕭慎言與蕭漠、蕭慎行、劉氏三人皆住在蕭家大院之中,但因為與劉氏不合的緣故,蕭慎言這一年來卻是極少主動去蕭漠等人所居住的院落,即使有事,也是讓下人代為傳話。
而這一次,蕭慎言心情激動之下,卻是一時間忘記了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顧忌,快步向著蕭漠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蕭家的下人看著四老爺蕭慎言臉龐微紅,似乎情緒極為激動,快速向著劉氏所在的院落趕去,還以為蕭慎言又與劉氏出現了爭執,一時間皆是逃的遠遠的,根本不敢靠近絲毫,生怕禍及池魚。
而蕭慎言之所以如此激動,卻是從這半年來蕭漠的四不像書法的進步中,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一種雖然希望渺茫,但一旦實現后,就會讓蕭漠以及整個蕭家受益無窮的可能。
那就是自創書法。
書法,在這個時代,不僅是一種藝術,更是一種文化,甚至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其在文壇的地位,遠勝琴棋之類的旁技,細說起來,一個書法之藝高超脫俗的書法大家,其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其被世人所推崇的程度,絲毫不下于李白杜甫這般名震一時的詩人詞客。
而評價一名文人的書法成就是否高超脫群,除了其本身的書法能力之外,一個更重要的指標就是這名文人是否曾創造過一種獨屬于他的書法字體!!
前朝三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之所以被世人所推崇之至,幾乎神化,當真是因為他們的書法無人可比嗎?事實上,別說現在大楚,僅僅與他們同時代的文人,就有文嘉、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的書法絲毫不遜色于他們。
而他們之所以被稱為書法三大家,就是因為他們分別創造了“歐體”、“顏體”、“柳體”三種獨特的書法字體流傳世間。
這些書法大家創造這些書法字體之初,其想法或者也如蕭漠一般,只是想找到一種最為適合他們書寫的書法字體,但這些書法風格現今卻被無數人所模仿,讓無數后人日夜苦練。
既然這三個人可以自創字體,那么蕭漠為何不可以?畢竟蕭漠的四不像字體已經有了初步融合各家的跡象,且還有其獨特的特點。
當然,書法想要真正能獨成一家,非但無比艱難,需要無比的智慧和苦功,更加需要機緣和環境配合,總的來說,蕭慎言也知道自己的這般想法實現的可能無比渺茫。
然而,與其收益相比,任何付出和嘗試都是可以的。
因為,一旦蕭漠獨創的書法真正成型并被世人所承認,那么蕭漠本人會一躍成為大楚最為頂尖的文人不提,蕭家也會因蕭漠成為大楚名門。而蕭家的后人,即使再過數百年,也會因此被人高看一眼,為官為商,都無人敢于為難。
比如柳公權的柳家,雖經過了后唐與五代十國的混亂,但此時依然是大楚頂尖的名門,甚至與皇家也有聯姻。
想到這里,蕭慎言即使一向自詡冷靜,卻也激動莫名,竟是只為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可能。
但這個可能,卻是蕭慎言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之一!!
來到蕭漠、蕭慎行、劉氏等人所居住的小院中,不待下人通報,蕭慎言就快步來到了蕭漠的房前。
此時,蕭漠晚飯食畢,正在如往常那般站在書桌前,練習他的那種四不像字體,半年如一日,從無間斷。
并非蕭漠勤奮,只是他覺得他在書寫這種字體時,心身都很舒暢,對旁人來說需要莫大毅力才能堅持的事情,對他而言卻如休息、甚至享受一般。
蕭毅正在旁邊為蕭漠研磨,看到蕭慎言的出現,不由一愣,剛想要提醒蕭漠,卻被蕭慎言搖手打斷。
而此刻,蕭漠卻是依舊沉溺在自己的書法世界之中,腕動筆動,片刻間已是寫滿了半張宣紙,神色間帶著幾絲暢快與滿足之意。根本并沒有發現蕭慎言的出現。
蕭慎言見到這般情景,更是輕手輕腳的走到蕭漠身邊,細心看著蕭漠行筆。
筆下的字跡依然丑陋怪異,但看在蕭慎言眼中,感覺卻與往常大不相同,而看著此刻專心致志練習書法的蕭漠,蕭慎言只覺的心中那荒唐的想法,其實現的可能又大了三分。
“蕭毅,換紙。”
一盞茶時間之后,那四不像字跡已經布滿了一張宣紙,蕭漠說道。
然而,蕭毅并沒有回應蕭漠。
蕭漠心中奇怪,抬頭一看,卻見蕭慎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滿臉含笑。
說實話,半年來看慣了蕭慎言那怒氣沖沖的模樣,此刻見到蕭慎言滿臉的笑意,蕭漠總覺得無比怪異。
“四爺爺,您怎么來了?”
心中雖然疑惑,但蕭漠還是放下手中之筆,來到蕭慎言面前,躬身行禮問道。
另一邊,蕭毅已是奉上了一盞清茶。
蕭慎言坐在書桌之后,口中輕品了一口清茶,然后抬頭打量了蕭漠片刻,突然問道:“漠兒,你八歲了吧?”
蕭漠心中愈加奇怪,暗暗猜著蕭慎言的目的,口中答道:“是的,四爺爺,孫兒在三個月前過的八歲生日。”
……那時你還在跟我斗氣,那天的家族聚會你不僅沒有參加,還寫了一首什么“少時不聽長者言,此時暢快老來哀”的歪詞來氣我……
回答同時,蕭漠在心中暗自補充道。
“好年紀,好年紀,在這個年紀,只要用功用心,一切皆有可能啊。”
蕭慎言摸著胡子感嘆道,說話沒頭沒尾,神色詭異,讓蕭漠愈加的奇怪了起來。
蕭慎言卻不理蕭漠的心思,只是繼續問道:“漠兒,你創這種書法時,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這種書法,又是根據什么所創建?”
這還是蕭慎言第一次細心詢問關于蕭漠四不像書法的事情,而蕭漠以為蕭慎言又要找機會訓斥敲打自己,只是這次的戰術與往日有些不同,似乎要以理服人迂回前進了,暗暗嘆息一聲,心中準備好即將出現的辯論,同時把自己當時的想法和這四不像字體的出現經過向蕭慎言講述了一遍。
只是,對于四不像字體的創建根據,蕭漠除了提出“柳體”和“狂草”的特點之外,卻又把后面加入的“瘦金體”的一些特點,說成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蕭漠準備迎接蕭慎言的質疑時,卻無比驚訝的發現,蕭慎言竟是滿臉欣慰,連說了幾聲“好”,然后就自顧自的沉思起來。
這可把蕭漠嚇到了,以為自己這半年來的行為把蕭慎言給刺激到了,心中想著是不是要向蕭慎言服軟認錯。
就這樣,蕭慎言沉思,蕭漠疑惑,而蕭毅則是不敢插嘴,房中一片安靜。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之后,蕭慎言突然抬起頭來,對蕭漠說道:“漠兒,今后你不用再練習顏體了,但你今后給我交的臨摹作業,卻也不能再是你那種四不像字體。”
“什么意思?”
蕭漠奇怪的問道。
卻見蕭慎言此刻的神色少有的認真,說道:“漠兒,既然你想要找到一種最適合于自己書寫的字體,那么四爺爺我也不攔你,但你這種行為無疑是在自創字體,所以我之前所安排的臨帖課程就不再適合了。從今天開始,你每天交給我的三十篇字帖,由顏體換成最基本的楷書。而上午兩個時辰的臨帖時間,你也要跟著我練習楷書。”
頓了頓之后,蕭慎言繼續說道:“自創字體與練習書法不同,如若練習書法,你的楷體稍有成就就可選擇練習你想要練習的字體,但如果你想要自創書法字體,那么最基本的楷體書法你必須要無比熟練才行,因為所有的書法字體分支,皆是由最基本的楷體演變而來,如果楷體沒有達到一定程度,自創字體只是笑談,你這半年來雖然練習不可謂不勤,但進度緩慢,就是因為這般原因。”
聽到蕭慎言的話,蕭漠身體微震,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書寫練習不斷,但那四不像字體卻少有進步,書寫時也總有力不從心之感,總覺得少了什么,此時一聽,不由豁然開朗。
雖然不知蕭慎言的態度為何會突然改變,但蕭漠依然誠心的向蕭慎言躬身致謝。
蕭慎言微笑點頭,看著書桌上的一摞寫滿四不像字體的紙張,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開口說道:“這般字體雖然現在連雛形都不算,但既是我蕭家子孫所創,從今之后,就叫做‘蕭體’吧。”
蕭漠也是微微一笑,此刻見到蕭慎言不再反對,反而鼎力支持,心中一塊石頭終于放下,也笑著說道:“就如四爺爺所言,它從此名為‘蕭體’。”
直到此刻,蕭漠依舊未意識到他在做些什么,一旦“蕭體”成型后又將代表著什么,畢竟他對這個時代尚缺乏最直觀的了解。
而蕭慎言卻也未明言,因為以蕭慎言對蕭漠的了解,如果給蕭漠加上太大的壓力,只會遭到蕭漠的反彈,順其自然反而更好。
就在祖孫二人相視一笑之時,蕭漠的祖父,蕭慎行一頭闖進了蕭漠的房間,眉目糾結,臉色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