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漠知道,至始至終,蕭慎行都沒有要將蕭家所面臨的危機告訴其他蕭家族人的打算。不僅如此,蕭慎行還嚴禁蕭漠把這件事告訴他人,哪怕是蕭漠的親生父母。
因為蕭慎行知道,蕭家的族人并不是都擁有著臨危不懼的鎮定,一旦知道蕭家即將面臨著如此可怕的危機,必然會引起極大地恐慌,被有心人發現之后,事情外傳,司空敏的計劃必然會提前發動,到時一個人也逃不走。
蕭慎行這次分家,就是為了盡可能的擺脫各個旁支遠房與蕭家本宗的關系,在將來危機出現之時,能夠盡量的將各旁支遠房保存下來。當然,這只是盡人事而已,蕭慎行并不知道這么做究竟有沒有用,但無論如何,只要蕭漠還在,蕭家就沒有滅亡。
雖然這對其他蕭家族人而言未免太過殘酷,但卻是事實。
此刻,距宗族大會結束,已經有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了。
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里,蕭慎行和劉氏不斷與蕭家各旁支遠房交涉著,交接著各類田產,頗為忙碌。而蕭慎言則趁著這段時間,在為即將到來的遠行而默默準備著。
至于蕭漠,則回到了他的房中,此刻正面對著母親楊氏的哭泣。
在一個時辰之前,當蕭慎行宣布了要驅離蕭慎言與蕭漠,并將兩人從蕭家除名的決定后,所有蕭家族人皆是震驚無比,要知道蕭慎言不僅是蕭慎行的親兄弟,還是蕭家唯一一個有功名之人,而蕭漠更是本宗年輕一代唯一的一個男丁,將來內定的蕭家家主。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竟是讓蕭慎行下定決心將兩人從蕭家除名?
只是,雖然心中疑惑著,但各個旁宗遠房之人卻并沒有提出質疑,在他們看來,如果蕭漠被蕭家除名了,本宗無后,那么自己這一支是不是會有機會入主本宗并取而代之呢?
所以,面對蕭漠和蕭慎言此刻的處境,在一些人心中更多的恐怕只是幸災樂禍。
唯有蕭漠的父親蕭家駒忍不住質疑了兩句,但在劉氏一瞪眼后,就再也不敢說多什么了。
這些年來,蕭漠一直跟著劉氏生活,對他的便宜父母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反過來講,蕭家駒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相比較蕭家各分宗遠房的幸災樂禍和疑惑不解,蕭漠和蕭慎言這兩個被驅逐之人反倒是至始至終都顯得很是平靜。
離開蕭家,這是蕭慎行早已對他們說過的事情,只是兩人都沒料到蕭慎行竟然會做的更加徹底,直接把兩人驅離蕭家,讓兩人與蕭家從此再無聯系。
雖說明知道蕭慎行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雖然之前曾無數次想象過蕭家大院之外的世界,但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蕭家,蕭漠心中還是不由的有些傷感。
他知道,他和蕭慎言離開后,就等于把所有的危險都留給了其他的蕭家族人,此次離開,從此或是永別。如果可以,蕭漠真的希望所有人一起離開,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蕭慎行早已經對他分析過,所有人一起離開目標太大,容易引起司空敏手下的探子警覺不說,而且如果所有人都離開,將來蕭家被司空敏陷害時更是無從辯解,最主要的是,蕭慎行他們還要留下來在將來想辦法為蕭漠等人擺脫干系。
換句話說,蕭慎行是在用蕭家兩百余名族人的安危,來換取著蕭漠的平安離開。
每當想到這里,蕭漠心中就有些沉甸甸的,似傷感,似不甘,似憤怒,又似某種莫名的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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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離開了,蕭漠有些不舍得環顧著自己的房間,曾幾何時,自己還把這間房間當作了牢籠?一旦離開,反而失落,畢竟它就算是一個牢籠,也是一個被稱作“家”的牢籠。
本想用練習書法的手段讓自己的心情平靜,卻發現這百試不爽的手段此刻竟是失效,于是蕭漠開始在房中收拾著一些將來會用到的衣物,默默的等待著離開的那一刻。
就在這時,楊氏沖進了房間。
因為除了劉氏之外的蕭家異性女子都無權參加宗族大會,所以直到宗族大會結束之后,蕭漠的母親楊氏才得到了消息,匆忙趕來,抱著蕭漠哭泣不斷。
相比較蕭家駒而言,楊氏的性子更加柔弱,對哀求劉氏無果之后,就只知道抱著蕭漠哭泣了。
期間,劉氏來到蕭漠的房間,原本想在蕭漠離開前多看蕭漠幾眼,但看到楊氏這般模樣,想到這些年因為自己的緣故蕭漠與楊氏甚少見面,此時蕭漠離家,從此或是永遠,心中不由愧疚,反而不好參與進入,于是沒有打擾這母子二人,只是靜靜離開,獨自到無人處默默流淚。
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總是有些“陌生”母親,蕭漠心中也是不由一軟,相比較那個對于劉氏的畏懼遠勝于對自己的愛的父親蕭家駒,楊氏對自己的感情倒是深厚的多,畢竟懷胎十月,這具身體原本就是楊氏身體的一部分。
想到蕭家即將面對的危機,雖然蕭家駒和楊氏馬上就要與本宗分家,但畢竟彼此之間的關系太過緊密,也不知到時他們是否可以避過蕭家的劫難,有心告訴楊氏事情的始末,但想到蕭慎行之前的叮囑,蕭漠也只能將所有的話語都隱藏在心底,只是暗暗嘆息一聲,對著楊氏說道:“母親,明天你和父親去姥爺家看看吧,多呆一段時間,這是祖母的意思。”
楊氏原本正在哭泣,聽到蕭漠的這句話后,不由微微一愣,不知蕭漠為何會在這時提及這些,但還是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蕭慎行帶著蕭慎言和劉氏步入了蕭漠的房間。
讓楊氏退下之后,聽著房外楊氏那再也壓抑不住的哭泣聲隱隱傳來,所有人都是心中黯然。
“漠兒,你都準備好了嗎?”
蕭慎行問道,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疲憊。
蕭漠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沒什么可準備的,只是幾件衣服而已,既然是逃難,輕裝簡發就好。”
蕭慎行點了點頭,看到蕭漠的神色依舊沉靜,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接著轉頭看向蕭慎言,將手中的包裹遞了過去,說道:“剛剛我已經將地契都分給了各個旁支遠房,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了,到時你和漠兒就趁機混在他們中間一起離開,好以此來避過司空敏的耳目,然后有多遠走多遠,等確定了我蕭家無事后再回來。這里是蕭家現在的所有現錢了,大約有錢財二百貫,你都帶上吧,可惜就這么些了,這些年來蕭家但凡有了余財,都會用來買房置地,早知道……哎……”
說著,蕭慎行長長嘆息一聲。
另一邊,劉氏又遞給了蕭慎言一個包裹,里面卻是一些值錢的首飾,其中有些甚至還是當年劉氏嫁到蕭家時的陪嫁物什。
蕭慎言什么都沒說,只是接過兩人的包裹后默默的點了點頭,而劉氏卻是忍不住,像之前楊氏那般擁著蕭漠再次哭泣起來。
看著這般情景,蕭慎行也是心中悲苦,但還是強自忍住,向門外喊道:“蕭毅,你進來。”
隨著蕭慎行的話聲落下,蕭毅默默進入房間,臉上帶著一絲恐慌與茫然。
剛才蕭慎行找到他,問他是否愿意與蕭漠一同離開蕭家,在今后繼續照顧蕭漠,如果不愿意,也絕不勉強。
面對這個問題,蕭毅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在蕭毅看來,蕭漠對他有恩,而蕭慎言是他的師長,正如蕭慎行所評價的那樣,蕭毅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雖然如此,但想到今后再無依靠,要與蕭漠過著無家可歸的日子,蕭毅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茫然恐慌。
“蕭毅,以后你一定要照顧好少爺,知道嗎?”
蕭慎行向蕭毅輕聲說道,語氣不再是主子對下人說話時的命令語氣,而是帶著一絲請求與軟弱。
蕭毅心中正亂,并沒發覺其中的區別,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蕭慎行與劉氏兩人對離家三人的不斷叮囑,皆是一些生活小事,但他們卻說的認真無比,嘮叨、溫馨而又傷感。
雖然眾人皆是不愿分別,但蕭漠等人離開的時間依然很快就到了。
蕭漠、蕭慎言及蕭毅三人,混在一眾正欲離開的蕭家旁支遠房中間,在那些不知情人的怪異目光注視之下,在蕭慎行、劉氏、楊氏等人的垂淚送別之中,一步三回頭,默默的離開了蕭家大院。
此時已是初秋,西風蕭瑟,卷著枯葉飄離樹干,劃過眾人肩頭嗎,也不知將要飄向何處,配合上那傍晚的昏黃光影,愈加映襯著離別的傷感。
站在蕭慎行旁邊,看著蕭漠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劉氏久久不肯離開,好不容易在蕭慎行的勸慰下向著內院返回,路上卻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就這么癱倒在了地上,昏迷了過去,引起了蕭家一陣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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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偉人的一小步,世界的一大步。
蕭漠自然還沒有達到偉人的地步,現在的他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當然更加無力改變世界的命運。
但當蕭漠踏出蕭家大院的那一刻,隨著那一步的邁出,看著蕭家院前街道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感受著背后的種種傷感,隱隱哭泣,蕭漠確實覺得,自己身上確實有什么地方突然不一樣了,似乎心底深處有什么沉睡多時的東西在緩緩蘇醒著,并且開始快速壯大。
“我會回來的!!”
蕭漠跟著蕭慎言混入人群之中,默默向著遠方走去,突然轉身向著身后的蕭家大院看去,口中輕聲說道。
很老套的一句話,但此刻卻是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