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英的話后,蕭漠心中微微一松。()
確實,這般萬箭齊射雖然恐怖,但每個草原聯軍戰士皆只是帶著一到兩壺箭,也就是二十到四十枝,甚至更少,根本不可能一直像傍晚那般漫射揮霍的。
雖然,這般漫天齊射,威力確實很恐怖。蕭漠粗略估計,傍晚時十余萬草原聯軍的三波連射,射到城頭上的箭支,至少有二三十萬之巨,如若不是趙英早有提醒,楚軍的傷亡,可就不僅僅只是這么點了。
事實上,蕭漠從未想到,草原聯軍手中的強弓,射程竟能將城墻覆蓋大半,比之大楚弓箭手的射程還要遠上一半有余。
然而,在聽到趙英接下來的話后,卻再次讓蕭漠不由皺起眉頭,問道:“哪三招?”
趙英臉色變幻片刻后,嘆息道:“第一招,即是火箭,據卑職所知,那些草原聯軍中,善于弓箭的戰士,箭壺之內皆是存著兩到三根火箭,一旦遲遲打不開局面,他們就會以火箭攻敵,這樣一來,城頭上處處著火,一來可進一步摧毀我大楚抵抗之決心,二來也可讓我軍因為到處救火而分散兵力。而他們如若趁此時機攻城,每每皆是無往不利。”
聽到這里,蕭漠神色嚴肅了起來,雖然在上元城的城墻之上,已對防火進行了處處防備,但畢竟可燃之物太多,如果蠻狄當真是以火箭來襲,確實可讓上元城手忙腳亂。
思緒片刻后,蕭漠點了點頭,示意趙英繼續說下去。
趙英的臉色卻更加黯然,繼續說道:“第二招,則為驅民,如若戰事不利,火箭也是無用,那草原蠻族就會以我大楚之百姓為先驅。越過城下的諸般陷阱戰壕,向我大楚城池奔來,而草原聯軍則舉著云梯撞木,混于一眾大楚百姓之間。讓我大楚之軍投鼠忌器,最終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蠻狄來到我大楚城下,卻是毫無阻礙之法。陽城、環城兩城的防御使大人和樞密承旨大人,就是不肯在這個時候殺傷平民,使兩城一朝而破。()”
聽到這里,蕭漠的臉色愈加的嚴肅了,點頭說道:“第三招呢?”
趙英嘆息一聲,說道:“第三招,則為繞兵。如若說第一招火箭只要反應得當,沉穩指揮。就可應付過去;第二招驅民,只要心狠,不怕罵名,就可讓那草原聯軍的陰謀失敗的話,那么草原聯軍的第三招。卻是最為無解。”
蕭漠微微一愣后,問道:“何為繞兵?”
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回憶,趙英面色陰沉,緩緩說道:“事實上,當年宣城之戰時,草原聯軍曾強攻五日毫無所獲,反而損傷頗多。無論是像今日傍晚這般的示威攻心,還是其后的火箭、驅民,都在宣傳的鄭防御使大人的指揮下一一度過了。然而,在第六天,那草原聯軍卻突然收營,舉兵繞過宣城。繼續向著京城方向奔去,然后,在那一天,宣城的八萬精銳軍士,一戰皆滅。”
聽到趙英如此說。蕭漠總算是明白為何趙英會說“繞兵”一策最為無解了。
當草原聯軍攻城不果之后,以他們的欺軟怕硬的秉性,自然是馬上放棄,繞軍向著下一座城池撲去,或者直接向京城攻去。
然而,在這個時候,大楚將領就會面臨一種兩難局面,如若眼睜睜的看著草原聯軍繞城而過,直撲京城而去,卻毫無應對之策,任由草原聯軍肆虐,甚至危及京城,雖然可逃過了戰死沙場的命運,但待日后,卻必然會被朝廷所指責,丟官罷職必不可少,牢獄之災也是可以預期,甚至會在青史中留下不忠不義的罵名。
而如若舉兵出城相阻,則必然會與草原聯軍正面相抗衡。但以大楚軍隊的戰力,卻只能被草原聯軍輕易屠殺。
在這種情況下,以楚朝文武官員的心性,哪怕明知出城迎敵已是后果注定,哪怕再怎么怕死,卻也只能盡起城中精兵出城相阻,以保全自己的忠義之名。()
而在平原之上,與草原聯軍近二十萬鐵騎正面抗衡,全軍覆滅的下場已是注定,當城中守軍大半覆沒之后,這座城池被草原聯軍攻陷,也已是必然。
“好狠……”
蕭漠暗暗嘆息一聲,喃喃說道。
這一招“繞兵”,可謂是算準了楚朝的特性,以及大楚所有官員的心態,讓他們在壯烈身死和茍活一時之間相抉擇。
第一招和第二招那還罷了,對于草原聯軍的第三招“繞兵”,確實如趙英所說的這般,是一個無解之策。
“確實很狠。”趙英點頭答道。
沉思片刻后,蕭漠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的嚴峻之色稍稍緩解,轉頭問道:“趙將軍對抵御草原聯軍之事經驗豐富,對于這草原聯軍的攻城三策,心中可有應對之策?”
趙英卻搖了搖頭,黯然道:“回大人,卑職雖然對蠻狄的作戰方法了解,但對于蠻族的攻城三策,卑職只能以及時應對和提前防備來抵御第一策,以果決之心和毅然之態抵御第二策,但對于草原蠻族的繞兵之策,卑職卻毫無他法……我大楚之軍,守城尚可,但如若與那蠻族在平原相爭,卻是遠遠不足。”
聽到趙英之言,蕭漠神色閃過一絲失望,卻是并未因此而絕望,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事實上,草原聯軍的攻城三策,蕭漠雖然并沒有在事先全部想到,但幾個月來所想的一些抵御之策,稍作改變之后,卻皆可用上。
甚至,草原聯軍的這攻城三策,從某方面來說,甚至有配合蕭漠心中計策的可能。()對蕭漠而言,這無往不利的攻城三策,還沒有傍晚時,草原聯軍示威攻心的萬箭齊發有用。
所以,這三策雖然使草原聯軍曾在之前輕易破去十五城,但對蕭漠而言,卻只是麻煩而已,并沒有到絕望的時候。
見蕭漠雖然面色嚴峻,卻并不驚慌之色。趙英微微一愣后,問道:“大人并不擔心?”
蕭漠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世上在如何狠毒絕妙的計策,總會有破解之道。草原聯軍的這三策雖然狠毒。但本官也自有應對之法。”
趙英見到蕭漠胸有成竹,心中竟是有破解之策,不由面現喜色。
但就在這時,蕭漠卻突然轉頭緊緊的盯著趙英,緩緩說道:“但令本官奇怪的,無論是草原聯軍最初的示威攻心之策,又或則是你如今所說的攻城三策,為何在之前我召集眾將議事時你一直皆是閉口不言,卻遲遲推到此時才向本官說明?”
聽到蕭漠的詢問看似平淡,但內中已是隱隱帶著嚴厲質問。趙英臉色一變,最終卻是跪在蕭漠面前,垂首道:“卑職該死。卑職身為戰敗逃將之身,這幾個月來雖然與草原蠻族多有征戰,自認為經驗豐富。然因為卑職過往之經歷,歷次相戰之時,卻皆不為上官所信任,所以……逼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請大人降罪!!”
聽到趙英的回答后,蕭漠眉頭一皺,心中已是恍然。
想來這趙英在之前幾城的城防戰中。皆是向當時的防御使和樞密承旨提過相同的建議,但因為趙英敗將逃兵的身份,卻根本沒有引起那些人的重視。
而初次接觸蕭漠,在摸不清蕭漠性格為人的情況下,趙英吸收了之前的教訓,卻并沒有將這些經驗貿然說出。
而是在等到草原聯軍以萬箭齊發之法攻心示威。()而在蕭漠心中震撼之際,因為事前趙英的提醒,而對之依賴信任之后,再行將他之前所總結的種種經驗說出,才可更好的引起蕭漠的重視。
甚至。趙英這么做,或許還有一舉獲得蕭漠信任依賴后,借蕭漠之權,能在日后親自指揮大楚軍隊與草原聯軍相抗衡的心思。
想到這里,蕭漠細細打量了一番身旁的趙英,卻是沒想到這個堅毅多謀的小將,竟也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再想到趙英實際上并沒有耽誤什么事,之前草原聯軍的萬箭齊發,如若不是他早早提醒,楚軍的傷亡根本不會僅僅只有數百人,暗暗嘆息一聲之后,也就不再追究,只是說道:“趙將軍,本官雖然只是在昨日才剛剛與你結識,但你應該能夠看出,本官并非是那種固執不聽他人建議之人,這次就算了,今后莫在如此,如若因此而耽誤的軍情,你即使再有什么苦衷,本官也只能向你問罪了。”
聽到蕭漠的話后,趙英臉上閃過羞愧之色,垂首應是。
而蕭漠也不再多言,繼續向著城外草原聯軍的營寨看去。
十五萬大軍的營寨,浩浩蕩蕩,連綿數里,旌旗招展,無窮無盡,在帶給上元城內的將士莫大的壓迫感之余,卻也將整個上元城隱隱包圍了起來。
駐營之人顯然對兵法行軍之術頗為了解,偌大的軍營,卻是極為齊整,隱隱間還帶著某種陣勢,諸般防備手段皆是齊備。
只是,草原聯軍的戰士們卻是對上元城的大楚軍隊頗為不屑,軍營雖然嚴謹,但防備卻頗為松弛,巡邏隊、守衛隊,皆不多見,仿佛料準了大楚之軍根本不敢趁夜襲擊。
事實上,蕭漠確實不敢趁夜襲擊。()
夜襲固然是一個很好的手段,但前提卻是進行夜襲任務的兵將有著水準以上的戰力和紀律,可惜這種兵將,卻是蕭漠最為缺乏的,如若夜襲,恐怕敵軍未亂,楚軍已是先亂,最終偷雞不成蝕把米。
想到這里,蕭漠再次嘆息一聲。
自入朝為官后,蕭漠發現,不知何時,嘆息已是成了他的習慣。
手指遠方那防備并不算嚴謹的敵營,蕭漠對趙英緩緩說道:“如若能給我一萬精兵,以這草原聯軍的營防,我有把握在短短一晚之間就能讓他們元氣大傷,士氣大降,可惜……”
聽到蕭漠所言,趙英點了點頭,臉上也是閃過失望之色。
“少爺,夜風寒烈,您要注意身體。不可一直站在城頭之上,應該回去了。”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蕭漠身邊的鄧尚全,卻是突然向前一步。低聲說道。
蕭漠默默點了點頭,帶領著一眾隨從,轉身向著城墻下走去。
一邊走,一邊向趙英說道:“趙將軍,時間已晚,本官先去休息片刻,上元城的防守,就交給你和蔡指揮使了。如若有什么情況,你馬上派人來通報本官,切不可讓那蠻狄趁夜偷襲。”
趙英卻笑道:“關于夜襲之事。大人卻不用擔心,那草原蠻族雖然戰力強悍,但因為一直生活在北方草原的原因,大部分人皆有夜盲癥,一到夜間。戰力必然會喪失大半,在夜間我等雖然不敢偷襲于他們,但他們也絕然不會暗襲于上元城。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卑職必然會謹慎應對,還請大人放心。”
夜盲癥,這種病癥蕭漠也曾聽說過,據傳是古人、尤其是貧苦之人最為盛行的病癥。因為營養不足,每到夜間,視力就會大降,而蠻狄之人生活在草原,生活疾苦,蔬菜之類更為缺乏。夜盲癥也更為突出。
事實上,不僅僅是草原聯軍,即使大楚之人,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在夜間也會受夜盲癥的困擾,古人早睡。夜盲癥其實正是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聽到趙英的話后,蕭漠卻是突然腳步一緩,似乎想到了什么,皺眉暗思片刻后,猛的對趙英吩咐道:“召集眾將士,本官有事情宣布!!”
夜已四更,正是天空最為黑暗的時候。
上元城卻依舊是燈火通明,時刻為防備草原聯軍的偷襲而準備著,但似乎受到草原聯軍的壓迫,值夜巡的將士雖然,但卻是夜色安靜,毫無動靜,幾近詭異。
突然,在一片靜默中,上元城的四方城門,卻是突然靜悄悄的被開打些許。
然后,在一眾大楚將士的驅趕之下,大量的牛群,突然被驅趕到城外。
因為之前北方諸州的各般物資有很多皆是集中到上元城的原因,所以上元城內各種物資極為豐富,僅僅各種耕牛,就有近千頭。
而在蕭漠的指揮下,在夜色之中,四門之外,已是各自集中了兩百頭耕牛。
耕牛的身上,卻是纏繞著諸多神秘事物,包裹極多。
如果軍器司的孟甘在此的話,一定會識得,在這些耕牛背上,所背負的諸般包裹,皆是蕭漠調到上元城內的雷神包。
而雷神包之下,卻是長長的鞭炮和火繩。
待一切準備完畢之后,蕭漠帶著一眾上元城內的文武官員,以及一眾隨從,也是出現在城外。
“大人,您這么做當真有用嗎?據卑職所知,這雷神包雖然聲勢浩大,但威力卻僅僅只是一般,恐怕無法對那蠻狄產生威脅。”
蔡達不解的問道。
蕭漠微微一笑,悠悠說道:“我所需要的,就是它那聲勢浩大的爆炸聲。”
見眾人不解,蕭漠又問道:“蔡防御使,若是你行軍,你最怕的事情會是什么?”
蔡達遲疑道:“軍心不穩?”
蕭漠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錯,在外行軍,最怕的,就是夜間炸營。”
見蔡達依然面帶疑惑,蕭漠也就不再解釋,只是問道:“趙將軍,都準備好了嗎?”
趙英躬身道:“回大人,我軍將士皆已是塞住雙耳,準備妥當了。”
蕭漠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有來有往,才是交往正道,你傍晚奪我軍中士氣,如今也該輪到我擾亂你的軍心了。”
頓了頓后,蕭漠帶著眾人返回上元城內。
“開始吧。”
在沒入城們通道內的黑暗中之時,蕭漠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