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這兩天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哪里想過以后的日子怎么過?聽得葉予章的話,自責自己考慮不周,正想著要自己去衙門告狀;關老爺子的話卻如一盆冷水,把她心里那股仇氣瞬間澆滅。
不要姜家的賠償,便不會有人愿意過繼。沒人過繼,葉家便斷了香火。趙氏心里再不愿意饒那姜興,此時也不能不掂量。再說,她也得為年老的公公婆婆著想。兒子死了,她不能真的讓兩位老人貧病交加。想到這里,她兩行熱淚流了下來,不再說話,扶著葉予期朝屋里走去。
眼見得葉家大房似乎被勸服了,葉予章站在原地,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其實他這么熱心地勸服葉予期,還有一個他一直深埋在心底里沒有跟任何人說的重要原因:葉璞好歹是一條人命,姜家雖然不富有,但東挪西借,幾百兩銀子總是要賠的。大房拿了這筆銀子,不可能坐吃山空,總是要置些產業。而葉予期既無兒子又無孫子,到他百年之后,這份產業還不是歸到二房的名下去嗎?雖然這份產業跟他幾萬兩身家相比不算什么,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好歹添補一下補償給鄭氏和娶龔家小姐所落下來的虧空。
但現在關家人卻張羅著要為葉予期過繼孫子,這事……應該怎辦是好?
他抬起眼來,看向扶著葉予期的瘦弱的趙氏。趙氏喪夫喪子,是個不祥之人,這克夫克子的名聲,倒是可以給她宣揚出去。但趙家的人卻在這里,過繼的事又會在葉璞下葬前辦好,時間太緊;再者如果被葉予期發現這事是自己所干,以他那犟脾氣,怕是死了把產財散盡都不會讓自己沾到一文錢。這件事,怕是不好辦。
這么思忖了一陣,他決定先什么都不做,看看再說。他就不相信那些過繼的人家,會對兒子、孫子都沒活過十八歲的葉家大房沒有顧忌。
這么想著,他眉頭一舒,朝屋子里走去。
姜氏見外孫活命有望,舒了一口氣,對身后的人一揮手:“行了,各自到自己的位置,干活吧。”
南山鎮位于南方,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天氣還挺熱。葉予章幫著填了棺材錢和白布錢,是再不可能出錢買冰的。再加上葉璞橫死,年紀又小,不宜停靈太久。現在既已決定不打官司,大家便商議著趕緊把喪事辦了。于是關家、趙家便推出了幾個人,跟著葉予章到姜家去談賠償一事;剩下的人就商議著從何家過繼孩子,然后分頭去做思想工作。
到了下午,大家都陸續回來了。先回來的是葉予章,帶回了六百兩銀子。花二十兩銀子給葉璞辦喪事,剩下的五百八十兩,可以置百來畝田地或是開一家小玉雕作坊了,葉家大房也算老有所依。關家和趙家人對于這賠償數額也都還算滿意。
但出去談過繼事宜的人回來,臉色卻不好看。葉家的本家親戚不多,只有三家隔得比較遠的老親,昨日也派人來祭拜了,剛才他們就是去訪這三家人。有一家家境不錯,有一家子嗣單薄,都不愿意過繼。余下的一家,家境又窮子女又多,可人家寧愿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將兒子過繼到別家去。
大家坐在院子里,都沉默下來。過了許久,趙氏的哥哥趙德勝一咬牙,站起來道:“行了,我把小兒子過繼給妹妹。”
“哥,這怎么行?”趙氏抖動著嘴唇,睜著那紅腫的眼睛看著自家哥哥。趙德勝也不過是三個兒子,小兒子都有十歲了,明年就能送到玉雕作坊去做學徒,過兩年就能賺錢了。而且趙家一家三口在玉雕坊里做事,日子雖不富裕卻也足夠溫飽,就算葉家大房得了六百兩銀子的賠償,但上面還有兩個老人一個弱母,負擔也重。要那孩子離開父母兄弟到葉家來,絕不會愿意。
趙德勝搖搖頭,止住趙氏的話:“不要多說,就這么定了。我回頭就叫他來,披麻戴孝,給他哥哥送葬。”
“趙世侄仁義。”事情圓滿解決,又沒損害自己的利益,其余人也都皆大歡喜,紛紛稱贊。
只有葉予章,眼見得過繼無望,他正心中歡喜,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他這心里便有說不出的失落滋味。
沒過多久,趙德勝便把小兒子趙正帶來了。那孩子臉上的淚痕都未汗,顯然是哭過一場。趙氏見了,心里不安,正要說話,一個婦人一陣風似地刮了進來,抱住趙正就對趙德勝跪了下去,哭道:“相公,我知道妹妹苦,可你也不能不顧兒子的性命啊!我可憐的兒,才十歲,一天的福都沒享過。要是丟了性命,我也不活了……”
“你鬧什么鬧?趕緊回家去。”趙德勝一把將妻子李氏推開,將趙正拉了過來。
“這……這話怎么說的?”趙氏卻聽出嫂子的話不對,拉著她問道。
李氏對著趙氏就跪了下去:“妹妹,嫂嫂知道你苦,可……可是……”
“不要再說了。”趙德勝大吼一聲,打斷李氏的話。
“嫂子,你說,你說,我不怪你。”趙氏卻不理哥哥,只拉著李氏問道。
李氏看丈夫的臉色黑得如同烏云,雖有些膽顫,但事關自己兒子的性命,一咬牙道:“妹妹,妹夫在十八歲那年喪的,璞兒也沒到十七歲就沒了,我怕……”
她接下來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誰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怕趙氏克夫克子,又把她的兒子趙正給克了。
趙氏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站在那里搖搖欲墜。關家的婦人見了,連忙上前扶住她。
“你給我滾回去,我趙家的事,哪由得你一個婦人作主。”趙德勝的臉變得鐵青。
“德勝啊……”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大家回頭一看,卻是葉予期扶著關氏的手慢慢從房里出來。他走到前過,示意關氏去扶李氏起來,一面道:“德勝,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孩子,我們不能要。”又慈愛地拍拍趙正的肩,“跟你娘回去吧。”
趙正不過是十歲的孩子,本來就舍不得離開爹娘兄妹,再加上母親說的話,心里又害怕,聽得葉予期這樣說,大喜,抱住母親的手再不肯撒手。
趙德勝不過是心疼妹妹才咬牙答應把小兒子過繼到葉家。當時說這話時,也沒想到克子一節。后來又覺得話既說了出去,便不能反悔,狠著心就逼著兒子來了。此時見妻子把話說開,葉家大房的人都仁義,必然不會再答應過繼一事,只得慚愧地對葉予期一抱拳,領著妻子、兒子回家去了。
“勞煩大家操心了,出殯的日子就選在明天吧。”葉予期對大家拱了拱手,慢慢扶著關氏的手回了房。
折騰了一翻,卻是這樣的結果,大家都覺得沒趣,也不再說話,各自分派著為明日出殯的事忙碌起來。只有葉予章欣喜不已。
而有昨天的事,到了下午秋菊和秋桔過來做事時,王姨娘也沒再出妖娥子。一天就這么平淡的過去了。
南山鎮這里的喪葬風俗是一大早就出殯,而且親人只需要送一里路就返回,不必送到地頭看著下葬。所以次日葉琢跟著姜氏等人,將出殯的隊伍送到鎮頭,就回了府。
這幾日,葉琢心里始終掛念著鄭氏。但葉家是這樣的情況,她只能忍著。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她便想著要出門去看望鄭氏。第二天一早,她吩咐秋月道:“不必到正院告假了,我去那里吃早飯。”
秋月深知葉琢的心思,擔憂地道:“姑娘,老太太會答應您去看太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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