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看到葉琢,眼睛不由一亮。今天的葉琢,身穿一件淺紫色綢緞繡花長裙,腰系碧青色如意絳,頭上只插一根玉簪,再在發間點綴了兩朵珠花。衣著雖不華麗,甚至可以說是素凈,但她眉眼如畫,姿態翩然。站在臺階之上,在秋風輕拂之下,衣袂獵獵,似欲登仙而去,竟有一般俗世女子所沒有的空靈清雅之氣,如同那絕世之玉,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晶瑩剔透到純凈無物的美。
看到這男子的目光,葉琢心里不喜,淡淡道:“多謝公子提醒。”轉頭對秋月道,“那我們走吧。”
那男子見她欲走,忙又叫道:“姑娘,我可以讓你見到能仁大師。”
“多謝公子好意,但如果我那盤殘局不能讓能仁大師留客,我自不會做那不識趣之人,打擾大師的清修。”葉琢對他輕輕一福,“告辭了。”說完快步往山下走去。
一隨從見自家公子表情訕訕,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那姑娘的背影,開口道:“這姑娘的容貌,根本比不上咱們家大小姐。咱們家大小姐還沒這么傲呢,偏她不識好歹,公子有心幫她,她還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另一隨從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你知道什么?咱們公子,就喜歡這種冷美人。”
那男子伸腿踹了他一腳,輕斥道:“胡說八道什么?要是讓人聽見,你們的屁股又開花了。”
那隨從正要張嘴說話,忽見一個和尚飛快地從山上下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嘴里對山下喊道:“那位女施主,請留步,請留步……”主仆三人齊齊轉過身,朝山下看去,只見剛才那和尚很快追上了剛才那兩名女子,然后停下來跟她們說著什么。不一會兒,三人便朝山上走了上來。
待看清楚和尚的容貌,那男子心里陡然一喜,上前一步,行了個合什禮,喚道:“慧悟師父。”
慧悟定睛一看,眼前這位卻是南山鎮謝家的二公子謝云霆,連忙回禮道:“謝公子。”
“天氣轉涼,家父讓我帶些夾衣上山,贈予各位師父御寒。”謝云霆道。
“有勞謝施主掛念布施,來,山上請。”慧悟作了個手勢,又轉身向葉琢道,“女施主請。”
一行六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我倒是極為好奇,不知是何殘局能讓慧悟師父追至山腳,要知道能仁大師的棋藝極高,一般的殘局還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謝云霆一面往山上走,一面跟葉琢搭訕。
“大概是機緣巧合,正好入了大師的法眼吧。”葉琢回道。
見葉琢并不熱絡,謝云霆也不在意,自我介紹道:“我是南山鎮鎮東謝家的謝云霆,排行第二。”又問,“不知姑娘貴姓?”
葉琢不太愿意讓人知道她今天到能仁寺來,更不愿意讓人知道她是葉家的人,再加上對眼前這人印象不好,實在不大想回答他的問題。但這人問到面前,也不好太過失禮,平白的得罪人,還給和尚留下壞印象,只得道:“小女子姓葉。”
“葉?莫非是南山鎮西的葉家?”謝云霆眼睛一亮。
葉琢淡淡一笑,并沒有作答。
這時,一行人已穿過山門,直接從后面的山徑進入了禪院之內。一進院子,就看到參天的榕樹之下,有幾個人正圍坐在一個石桌旁,眼睛盯著桌上的棋盤,嘴里還討論著什么。其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必是能仁大師無疑;而他旁邊坐著的兩位男子,皆是十八、九歲年紀。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相貌俊朗尤在謝云霆之上;而另一男子身著天青色錦袍,相貌普通,但那雙眼睛卻極為清亮,氣質倒比英俊的同伴更勝幾分。
聽到腳步聲,那幾人抬起頭來,向這邊看來。
“大師,這位就是那位擺出殘局的葉施主。”慧悟急上幾步,介紹葉琢,又指著謝云霆道,“這位是謝施主家的二公子,前來布施僧袍。”
能仁大師起身施了一禮:“二位施主有禮了。”又介紹身后的兩個男子,“這是聶施主,這是杜施主。”
“聶公子?”謝云霆看著那個穿月白錦袍的英俊公子,眼睛一亮,拱手道,“在下南山鎮謝云霆,請問聶公子可是南云城聶家的公子?”
聶公子回了一禮:“在下聶博文,正住在南云城內。”
“聶博文?”謝云霆的眼睛更亮了。他知道,聶家家主的嫡子,就叫聶博文。真沒想到今天上山布施僧衣,竟然能有幸遇到聶博文。看來今天真是燒高香了。如果能與聶博文交好,那謝家的生意豈不是可以更上一層樓?
不過他深知對于這種貴公子,不能太過諂媚,轉頭看著穿天青色長袍的男子道:“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杜浩然。”聶博文道。
謝云霆又跟杜浩然拱手見禮。
而這邊的能仁大師卻不耐煩聽他們寒暄,對葉琢道:“這位葉施主,不知你這盤殘局是從何而來?可有解?”
葉琢微笑道:“這殘局是小女子偶然所得,冥思苦想三個月,略有所悟。”
她前世在京城在棋藝上也算小有名氣,與寒臨寺的尼姑圓融大師是極好的棋友。這盤殘局,就是圓融從一殘卷上看來的。兩人苦思三個月,最后還是她把這殘局破了。要不是為了得到能仁大師的青睞,以獲得他的幫助,她絕不會拿這盤殘局出來。
“哦?”這句話,不光是把能仁大師和杜浩然說得臉色一變,便是聶博文也連忙止住謝云霆的話,望將過來。
要知道,能仁大師雖說不能算是國手,但他的棋藝也算是極為厲害的了。卻不想他解不出的一盤殘局,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卻能破解出來,還說是她花了三個月自己悟出來的,這話如果是真的,那這位小姑娘豈不是棋中天才?
而謝云霆心里更是大奇。南山鎮鎮西的葉家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一暴發戶,發跡不過十幾年,滿身的銅臭,絲毫沒有文化底蘊。葉家的人能識得幾個字,就已是不錯了,怎么可能出來一個棋藝高手?難道那殘局,還真是這葉姑娘從書上看來,借此來蒙能仁大師的?
能仁大師今年已有七十多歲,一生走南闖北,見過各種奇人逸事,倒沒因葉琢的話而生出懷疑之心來,只是伸手指著他對面的位置道:“不知老納是否能有幸與姑娘下一盤棋?”
“能與大師對弈,是小女子的榮幸。”葉琢合什施了一禮,從容地坐了下來。她來此,本就為了下這一盤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自然不會推辭。
見葉琢姿態從容,行止優雅,身上并無一絲的煙火氣,聶博文和杜浩然心中的懷疑又消散幾分。這樣身上帶著清靈之氣的女子,沒準真是一個棋藝高手。而謝云霆,則在心里已斷定葉琢并不是鎮西葉家的人了——雞窩里怎么能飛出金鳳凰來?
看著葉琢伸出纖纖玉指,拈了一枚黑棋放到棋盤上,能仁大師隨即擰眉沉思,而聶博文和杜浩然也跟著皺起了眉頭,苦思起來,便是棋藝不精的謝云霆也來了興趣,目光由葉琢的臉,轉移到了棋盤之上。一時之間,諾大的一個院子,只聽到偶爾幾聲鳥鳴和輕風吹拂樹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