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秦歌,秦歌
田思思瞟了他一眼,忽又問道:"秦先生會不會來這里?"楊凡道:"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道:"你一定知道。我總覺得你早就認識他了,他也早就認得你。"楊凡嘆了口氣,喃喃道:"女人為什么總有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呢?"門忽然開了。
這次開的不是小門,是大門。
那個樣子很兇的人,忽然變成了個很客氣的人,陪著笑躬身道:
"請,請進。"
他旁邊還有個衣裳穿得很華麗的彪形大漢,濃眉大眼,滿臉橫肉,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一看見楊凡就迎了上來,大笑道:"今天是哪陣風把你吹來的?"楊凡道:"一陣邪風。"
華衣大漢怔了證道:"邪風?"
楊凡嘆道:"若不是邪風,怎么會把我吹到這里來呢?"華衣大漢笑道:"你已有好幾個月沒有送錢來了,也不怕銀子發霉嗎?"二
屋子雖然很大,看來還是煙霧騰騰的,到處都擠滿了人。
各式各樣的人,大多數都很緊張,有幾個不緊張的,也只不過是在故作鎮定而已,其實連小衣都只怕已被汗水濕透。
真正不緊張的只是一個。就是帶楊凡進來的那華衣大漢。
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屋子里誰是贏家。
他自己。
他拍著楊凡的肩,笑道:"你隨便玩玩,等這陣子忙過了,我再來陪你喝酒。"等他走遠了,田思思忽然冷笑道:"看來你跟金大胡子也并沒有什么交情。"楊凡道:"哦?"
田思思道:"若是有交情的朋友,他一定會親自出來迎接的。"楊凡笑了笑,道:"你以為剛才帶我們進來的那人是誰?"田思思道:"他總不會是金大胡子吧。"
楊凡道:"他不是金大胡子是準?"
田思思失聲道:"什么他就是金大胡子他連一根胡子都沒有。"楊凡道:"胡子是可以刮掉的。"
田思思奇道:"他既然是金大胡子,為什么要刮胡子?"楊凡笑道:"因為他最近娶了個老婆。"
田思思道:"娶老婆和刮胡子有什么關系?"
楊凡道:"非但有關系,而且關系很大。"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難道是他老婆叫他把胡子刮掉的?"楊凡道:"你這次總算變得聰明了些。"
田思思也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他這樣的人也會怕老婆。"楊凡道:"各種人都會怕老婆,怕老婆這事是完全不分種族、不分階級的。"田思思笑道:"這么說來,怕老婆至少是件很公平的事。"楊凡又嘆了口氣,道:"像這樣公平的事的確不多,幸好還不多。"屋子里既有各式各樣的人,就有各式各樣的賭,骰子、牌九、單雙、大小……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墻上貼著張告示:
"賭注限額:最高一千兩,最低十兩。"
田思思東張西望地看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秦歌不在這里。"楊凡道:"我保證他一定會來這里的。"
田思思道:"你不騙我?"
楊凡道:"我為什么要騙你?"
田思思想了想,的確想不出楊凡騙她的理由,又問道:"他什么時候會來?"楊凡道:"那就難說了,反正我們一直等到他來為止。"田思思道:"這地方若是打佯了呢?"
楊凡道:"這地方從不打佯。"
田思思道:"為什么?"
楊凡道:"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賭癮什么時候會發作,所以這地方十二個時辰中隨時都會有人來。"田思思瞟了他一眼,笑道:"現在你賭癮發作了沒有?"楊凡苦笑道:"既已到了這里,想不發作也不行。"突然聽田思思道:"你們看,那邊那個女人。"賭場里有女人并不稀奇,但這女人實在太年輕、太漂亮。
她正在賭牌九,而且正在推莊。
她穿的本來是件很華貴、很漂亮的衣裳,現在衣襟已敞開了,袖口已挽了起來,露出了雪白的酥胸和一雙嫩藕般的手臂。
她正在賠錢。
這一把她拿的是"鱉十",通賠。
眼見著她面前堆得高高的一堆銀子,霎時間賠得干干凈凈。
旁邊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正斜眼看著她,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悠然道:"少奶奶,我看你還是讓別人來推幾手吧。"這位少奶奶已輸得滿臉通紅,大聲道:"不行,我還要翻本。"大麻子道:"要翻本只怕也得等到明天了,今天你連戴來的首飾都押了出去,我們這里的規矩又不興作賭賒帳。"少奶奶咬著唇,發了半天怔,忽然道:"我還有樣東西可以押。"大麻子道:"什么東西?"
少奶奶挺起了胸,道:"我這個人。"
大麻子臉上每顆麻子都亮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道:"你想押多少?"大麻子眼睛盯著她敞開的衣襟,道:"叁千兩行不行?"少奶奶一拍桌子,道:"好,銀子拿來,我押給你了。"田思思看得眼睛發直,忍不住嘆息著道:"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少奶奶,輸得這麼慘。"旁邊忽然有人冷笑道:"她是個屁少奶奶,規規矩矩的少奶奶怎么會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這人一張馬臉,全身黑衣,裝束打扮和那看門的人完全一樣,想必也是金大胡子的手下。
田思思忍不住問道:"到這里來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呢?"這人道:"一個人到這里來賭的女人,不是賣的,就是人家的姨太太。"他指了指那位少奶奶,又道:"她就是大同府王百萬的第十叁房姨太太,平時倒還規矩,只要一賭起來,立刻就現了原形。"田思思冷笑道:"男人一賭起來,還不是一樣的要現原形?"這人笑了笑,道:"只可惜男人就算要賣,也賣不出去。"他笑嘻嘻地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瞟了田思思兩眼。
田思思氣得臉發白,恨恨地道:"為什么女人總好像天生要比男人倒霉些,為什么男人能賭女人就不能?"楊凡淡淡道:"因為女人天生就不是男人。"
田思思瞪眼道:"這是什么話?"楊凡笑道:"這是句很簡單的話,只可惜世上偏偏有些女人聽不懂。"楊凡也開始賭了。
他賭的是牌九。
這里的賭注是十兩銀子,無論是輸是贏,他都是十兩,連一兩都不肯多押下去。
旁邊看著他的人,嘴里雖沒有說什么,目光中卻露出不屑之意。
無論別人用什么樣的眼光看他,楊凡還是一點也不在乎。
田大小姐卻已受不了。
她既然坐在楊凡旁邊,楊凡丟人,豈非就等於她丟人
她忍不住悄悄道:"你能不能多押一點?"
楊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為什么不能?"
楊凡笑笑道:"因為我既不想輸得太快,也不想贏人家的。"田思思恨恨道:"你這樣子算什么賭鬼?"
楊凡道:"我并沒有說我是賭鬼,是你說的。"田思思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嫣然道:"你就算是賭鬼,也只能算第八流的賭鬼。"楊凡沒有說話,又將賭注押了下去。
還是十兩,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嘆道:"看來這里賭注的限額若是一文錢,你一定不會押兩文。"楊凡笑道:"你又說對了一次。"
忽然間,屋子里爆出了一片歡呼聲:"秦大俠來了……秦大少一來,場面就一定熱鬧了……"無論是秦大俠也好,秦大少也好,田思思知道他們說的就是秦歌。
秦歌果然來了。
田思思只覺得嘴里發干,手腳發冷,緊張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她雖然睜大了眼睛,卻還是沒法看清楚秦歌的人。
她實在太緊張,緊張得連眼睛都有點發花。
幸好她總算還是看到了一條紅絲巾。
紅得像剛升起的太陽。
秦歌的確是個紅人,無論到什么地方都是紅的。
他一來,屋子里所有的人幾乎全都圍了上去。
田思思連那條紅絲巾也都看不見了,急得簡直要跳腳。
楊凡卻還是穩如泰山般坐在那里,全神貫注在他的賭注上。
十兩,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真恨不得把十兩破銀子塞到他嘴里去。
"像秦歌這樣的大人物來了,這豬八戒居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在他眼中看來,秦歌好像連這十兩銀子都比不上。"田思思恨得牙癢癢的,只好去問田心,道:"你看見了他沒有?"田心眨眨眼,道:"他?我怎么知道你說的他是誰?"田思思跺腳道:"當然是秦歌,除秦歌還有誰?"田心笑道:"看倒是看見了,只不過……"
田思思不等他說完,就搶著間道:"他長得究竟是什么樣子?"田心悠然道:"什么樣子還不是個人的樣子嗎好像也并沒有比別人多長兩只眼睛一條腿。"田思思又急又氣,又恨不得把那十兩銀子塞到這小撅嘴里去。
幸好這時她總算已聽到了秦歌的聲音!
聲晉又響亮又豪爽,聽起來正是個男子漢的聲音!
"要賭就要賭得痛快,否則,就不如回家去抱老婆了。"大家一起大笑。
"對,秦大俠真是個痛快的人。"
"押單雙最痛快,秦大俠你來推莊好不好?"
秦歌的聲音還是那麼痛快:"好,推莊就推莊,只不過我有個條件。""秦大俠只管說。"
"我可不管金大胡子訂的那些窮規矩,要押我的莊,至少就得一百兩,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賭錢一向是越大越風流。"人群總算散開了些。
田思思總算看到了秦歌,總算看到了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她最先看到的,自然還是那條鮮紅的絲巾。
紅得就和她現在的臉色一樣。
紅絲巾松松的系在脖子上。
脖子很粗,但長在秦歌身上,看來就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粗了。
大人物并不一定長得英俊漂亮,但卻一定有種與眾不同的氣派。
秦歌的氣派的確不小,隨手一掏,就是厚厚的一大疊銀票,隨隨便便就摔在桌子上。
"押,盡管押。"
於是大家就押,幾百兩的也有,幾千兩的也有。
到這里來的人,身上的銀子好像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
又是一陣歡呼。
莊家賠出的多,吃進的少。
一賠就是好幾千兩,霎時,萬把兩銀子就不姓秦了。
秦歌卻還是面不改色,眼睛還是灼灼有光,他長得就算不太英俊漂亮,就憑這種氣派,已足夠讓女人一隊隊的拜倒在他黑緞子的褲腳下。
田思思簡直已看得癡了,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道,"他真是條男子漢,真是個大英雄。"田心忽然笑了笑,道:"你從哪點看出來的?"田思思道:"只看他賭錢的樣子,就已足夠了。"田心道:"一個人賠錢賭得兇,并不能證明他就是男子漢,就是英雄。"她又笑了笑,道:"也許只能證明一件事。"
田思思道:"什么事?"
田心悠然道:"只能證明他是個賭鬼,第一流的賭鬼。"田思思氣得再也不想睬她。
楊凡呢還是全神貫注在他的賭注上。
還是十兩。
田思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悄道:"你認不認得秦歌?"楊凡道:"不認得。"
田思思冷笑道:"虧你還算是在江湖中混的,連他這樣的大人物都不認得。"楊凡笑笑,道:"因為我天生就不是大人物,而且一看到大人物就緊張。"田思思恨恨道:"你為什么不想法子去認得他?"楊凡道:"我為什么要想法子去認得他?"
田思思道:"因為……因為我想認得他。"
楊凡道:"那是你的事,我早就說過,只能帶你找到他,別的事我都不管。"田思思道:"可是……可是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機會。"楊凡道:"什么樣的機會?"
田思思道:"你若也到那邊桌上去賭,說不定就認得他了。"楊凡道:"我不能去。"
田思思道:"為什么不能去?"
楊凡道:"那邊的賭注太大。"
田思思忍不住跺了跺腳,道:"你為什么不回家抱老婆去?"楊凡淡淡道:"因為我沒有老婆。"
他的回答永遠都這么簡單,誰也不能說他沒道理,但卻可以活活把人氣死。
田思思生了半天悶氣,抬起頭,恰巧又看到了那大麻子。
"她眼珠子一轉,忽又問道:"那個大麻子你認不認得?"楊凡笑笑道:"這人我倒認得,因為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田思思道,"他是干什么的?"
楊凡道:"據說他就是這賭場的吸血蟲。"
田思思皺眉道:"吸血蟲?"
楊凡道:"他專門等輸光了的人拿東西到他那里去押,一天就要叁分利,本來值叁百兩的,他最多只押一百五。"田思思眼珠子又一轉,忽然笑了,嫣然道:"你好人索性做到底,幫我個忙好不好?"楊凡道:"幫什么忙?"
田思思道:"把我押給那個麻子。"
楊凡上上下下看了她兩眼,道:"你有毛病?"田思思笑道:"沒有,一點毛病也沒有。"
楊凡道:"你也想去押幾把?"
田思思道:"不想,我又不是賭鬼。"
楊凡道:"你說沒有毛病,又不是賭鬼,卻要我把你押給那大麻子。"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女人為什么總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呢?"田思思道:"你也不用管我是為了什么,只要你幫我這個忙,我以後絕對不再麻煩你了。"楊凡想了想,道:"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田思思道:"絕對最后一次。"
楊凡長嘆道:"好吧,長痛不如短痛,我就認命了吧。"他終於向那大麻子招了招手,大聲道:"趙剛,你能不能過來一下?"趙大麻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田思思,終於施施然走了過來,似笑非笑的,悠然道:"怎么十兩十兩的押,也會輸光嗎?"楊凡道:"一錢一錢的押,遲早也會輸光的。"趙大麻子道:"你想押什么?"
楊凡指了指田思思,道:"你看她可以值多少兩銀子?"趙大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幾眼,臉上的麻子又發出了光,道:"你想押多少?"楊凡道:"像這么樣又漂亮又年輕的小姑娘,至少也值叁千兩。"趙大麻子又盯了田思思幾眼,喃喃道:"看來倒還像是原封貨……好吧,我就給你叁千兩,但你可得保證她不能溜了。"楊凡道:"你難道還怕別人賴帳?"
趙大麻子仰面大笑,道:"誰敢賴我趙某人的帳,我倒真佩服他。"他終於數過了叁千兩銀票,還沒有交到楊凡手上……
田思思忽然大叫了起來:"救命,救命呀!"
她叫的聲音比人踩住了雞脖子還可怕。
楊凡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好像早已算準了有這種事發生的。
只有趙大麻子嚇了一跳,除了他之外,別的人好像根本沒有聽見。
最氣人的是,秦歌也沒有聽見。
男人在賭錢的時候,耳朵里除了骰子的聲音外,很少還能聽到別的聲音。
田思思咬了咬牙,索性沖到秦歌旁邊去,大叫道:"救命,救命呀。"她簡直已經在對著秦歌的耳朵叫了。
秦歌這才聽見了,卻好像還是沒有聽得十分清楚,回頭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什么事?"田思思指著楊凡,道:"他……他……他要把我賣給別人。"秦歌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皺眉道:"他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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