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陰霾地瞧了一眼楚七娘,這一眼瞥去卻見妻妹那根蔥白似的玉指托著青釉面的茶碗,微彎的淡粉色的嘴唇,眉目神情似楚七娘,又不似她,他又突然沒了脾氣,反而是一陣心旌神搖。
杜小芊何等精乖的一個人,自然能查覺得到呂楚行對這個楚府的小娘子心生好感,不禁是又氣又羞,她把什么都給了這個表哥,一心一意等著他娶進門,前面他娶了楚七娘說是迫于父命,她無奈之下只得委屈避讓。
她巴結呂夫人,討好呂府的上下,同時還不停地找楚七娘的麻煩,好不容易挨到楚七娘死了,還以為好事將近,可呂楚行竟然又朝三暮四了起來。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抓住了呂楚行衣袖哭道:“表哥,我們一心一意待嫂子,即使錯不在我們,我們也誠心給她們陪不是了,可如今她娘家人還要口口聲罵我們,定要叫夫人評評這道理!”
她一口一個我們,那是把呂楚行拉在了一起,是要讓呂楚行起同仇敵愾之心,哪里知道呂楚行見她如此沒眼色無端端把自己拉下水,不禁心中對她越發的厭棄,便嘴里寬慰道上:“表妹乃人中之鳳,又豈是凡物。”
他軟語哄勸了幾下,很快便把杜小芊順利地哄開了心。
楚七娘見杜小芊被呂楚行幾句一哄,便已是眼含蜜波,面含春水,在靈堂前都一幅骨頭沒四兩的賤樣,不禁心中冷笑,這呂楚行不好便翻臉無情,不知道到時候表小姐又是什么樣一幅表情了。
她懶得理會這對男女,是不想再叫自己在李西敏眼前鬧笑話,呂楚行跟她是相過親的,只不過她當時被李西敏的冷漠刺傷,只盼早一點出嫁,楚七娘曾因鋪子的事情跟呂府的嫡次子有過幾次接觸,對他的印象甚好,哪里曉得這兄弟相差甚遠,呂楚行瞧著是一表人才,聲名如此好,竟然是個金皮簸箕。
楚七娘想到此處,又瞥了一眼李西敏,心中暗惱,想著這人怎么還不走,戲還沒看夠么,他不是總是一幅高高在上,最憎人耍小伎倆?
那邊杜小芊自認板回一城,想想男人的心又怎么是這個沒長開的小娘子能輕易占得去的。
她一直覺得除了錢財,沒一樣不如楚七娘,呂楚行娶了楚七娘,她不恨負心的男人,倒把他的新婦恨之入骨,哪怕是她死了,杜小芊都覺得沒消氣,更何況又有個楚府的小娘子蹦出來想搶她呂郎的心。
杜小芊瞧了一眼李西敏背對著他們的身影,紅艷艷的嘴唇微歪,做了一個鄙視的眼神,湊到楚七娘的跟前恨聲道:“別浪費心機了,就憑你們楚府的門弟能嫁進我們呂府已經是高攀了,想高攀小公爺,憑你們姐妹也配?!”
她這話一出口,竹勉抽手就給了她一耳光,杜小芊沒想過一個不起眼的使女說動手就動手,一時之間抬著臉愣在那里,楚七娘不禁有點無奈,那聲罷了還沒出口,竹勉已瞧著順手,反手又抽了一耳光。
呂楚行的臉是漲得通紅,李西敏已經轉過身來,他都有一點不敢看李西敏眼里的寒光。
杜小芊此時才回過神來,紅腫著臉轉過臉淚花盈盈地道:“表哥,你要為我作主啊!”
呂楚行是對她又氣又惱,只覺得這個女人平時看起來即解風情又得心意,怎么是個如此上不得臺盤的人,他生怕鬧開去要吃不了兜著走,連忙低聲怒道:“你瘋了不成,敢胡亂詆毀小公爺?!”
杜小芊還自覺得剛才自己是抬高了李西敏這是在討好他呢,哪里曉得竟然惹得呂楚行如此大怒,她捂著自己挨了兩下耳光的臉有滿腹委屈,在那里嚶嚶嚶地哭泣。
楚七娘卻在心中冷笑,看來呂楚行倒也不笨,知道把李西敏跟她這個不德之婦并舉對這位小公爺來說也算是不敬,不過一對傳言中的奸夫淫婦,奸夫居然還能是清白高貴的,只剩她這個淫婦的錯,這怎么不叫她楚七娘陡然心生恨意。
李西敏目中的寒光讓杜小芊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寒顫,她直覺上是李西敏目光中不光是怒意,而是隱隱有一種殺意,她又氣又怕,她罵得是楚七娘,就算她拍得馬屁不中李西敏的意,也沒必要想殺她。
呂楚行想要息事寧人,于是硬著頭皮上前給李西敏作了一揖,道:“小公爺,表妹并無惡意,乃是一時負氣之言,還請您不要見怪。”
李西敏瞧著杜小芊,淡淡地道:“如此婦人,一時負氣便可毀人清白,倘若一時失意,豈不是要人性命?我雖不管他人宅事,但呂參政一心為國為民,少不得要提醒他提防一二。”
杜小芊嚇得魂飛魄散,倘使李西敏真得向呂參政告狀,她想嫁入呂府的美夢傾刻就會化成泡影,說不定從此便沒有好的人家肯要她。
呂楚行心中大急,他倒不是急杜小芊的聲名,而是急呂參政知道杜小芊口出不遜之言,必定要怪罪于他,連忙道:“小公爺息怒,還請小公爺高抬貴手,若告到家父那邊去,小芊的聲名必定受損,一個小娘子的聲名受損,豈不是要置她于死地?她不是圖了一時口知之利,又受了教訓,且已知錯,何來死罪?”
“哦……說得真好,一個小娘子聲名受損確實是可以置她于死地!”李西敏抬起眼簾細細端祥了一遍杜小芊的臉,只把杜小芊瞧得臉上滴血,方才悠悠地道:“只是她受到教訓了么,我怎么沒看見?”
呂楚行的臉不禁漲得通紅,隔了半晌,才一咬牙,拉開杜小芊的手,狠狠給了她兩耳光,然后才低沉道:“小公爺這回瞧見了嗎?”
李西敏淡然地道:“嗯,瞧見了。”
楚七娘心中雖然覺得痛快,但想起羞侮別人本是李西敏的擅長,倒也沒有多感謝他,只冷淡地道:“家姐已亡,靈前還請各位自重,要打要殺還是去隔壁廳里詳談,請吧!”
呂楚行哪里還有臉呆下去,匆匆說了一聲告辭,狠狠地拉著杜小芊就走了。
杜小芊一張粉臉各挨了兩下狠狠的耳光,腫得像個包子,她萬萬沒想到呂楚行會對她動手,因此整個人都懵掉了。
李西敏淺淺地瞧了一眼楚七娘,楚七娘已經坐在那里閉目淡然飲茶,她一口茶緩緩地抿下去,再抬起眼簾,他果然離開了。
早該走了,偏偏要把別人的丑態都瞧光才走,好顯得他特別不凡么,楚七娘心中暗自惱恨地想。
李西敏倒是沒等晚席開始,便提前先走了,楚七娘覺得他走得時候,似是轉頭看了自己幾眼,欲言又止,但楚七娘卻是跟李西敏說完話,再也沒正眼看他一眼。
她對他,原本是有一點心慌,害怕他會看出什么,害怕他會知道,會看穿自己就是楚七娘,可是等事后,楚七娘卻逐漸鎮定了下來。
她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她現在是楚十娘,也只能是楚十娘,而她于他,從不曾虧欠,便無需心慌。
李西敏終究是什么也沒有說,呂參政是一臉殷勤將他送到了門口。
多么好笑的一件事,楚七娘因為他而被攆出府才身亡,他倒把被當作貴賓邀來參加她的葬禮。
楚七娘掃了一眼滿廳的貴客,京城里貴婦來了個七七八八,個個面帶悲戚,絲帕沾一滴淚又帶出幾句美譽之聲,楚七娘自己都不曾想過自己潦倒到身死肉腐都無處下葬,現在還能有如此聲勢浩大,貴客盈門的葬禮,她諷刺的一笑。
呂府并不在乎賠出來的那點嫁妝,但呂夫人大概是生平從末吃過如此大虧,只說是犯了頭痛,因此進了內堂休息,便再也沒有出來,倒是給了楚太太一個呈現八面玲瓏的機會。
等楚七娘這場豪華葬禮完美收場之時,楚七娘只覺得眼冒黑霧,當中雖然有竹勉拿來過幾塊坎餅,但到底也沒有正正經經吃過什么東西,好在人太累了,倒也不顯得餓。
楚府一家最后走時,呂夫人也沒有出來送客,甚至呂參政也沒有出來,倒是他的嫡次子呂公周出來禮貌周到地將他們一直送到了門口。
楚老爺臉色不佳,瞧著馮氏的臉色也不大好,冷哼了一聲,拂袖徑直地上了他的馬車,楚太太自然是跟他一車,馮氏卻不敢湊上去,跟楚七娘坐了一車。
楚老爺上了馬車便黑著臉道:“這馮氏上呂府的門去要嫁妝可是你的主意?”
楚太太只苦笑了一下道:“我哪會想得出這等主意,雖說呂府應當還我們嫁妝,但若是他們不想還,我們也不應當跟他們一般見識不是?馮氏大約是氣不平,又想著七娘受了委屈,故意借著幌子給七娘找場子吧!”她說著又小聲又啜泣了一下,連忙拿出帕子抹了一眼自己的眼睛。
楚老爺冷哼了一聲:“眼皮子淺的東西,為了那幾箱子的破爛得罪了一個三品大員。”
PS:謝謝班太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