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楚蕓依然按著時辰起了床,竹勉仍跟往常一樣替她梳了一個螺髻,楚蕓挑了一根雙股珍珠發釵插在了頭上。
竹園一切都如往常,竹香進來領今天的藥材與一些滋補的食材,竹寧送來了溫熱的水進來,給楚蕓梳洗。
“小娘子,您今日的氣色真好。”竹寧遞過手中的白色麻布汗巾笑道。
“是么?”楚蕓用汗巾拭去了手上的水笑道:“昨天也有人說我氣色好呢。”
竹寧立時便想起了那個叫楚蕓說得張嘴結舌的張寡婦,不禁略略尷尬了一下道:“小娘子,門外還有一些婆子,要不要我給您去打發了。”
楚蕓嗯了一聲笑道:“您仔細分辯一下,哪一些是太太的人,若是是太太跟前的人,便請進來,若不是太太的人那就打發了。”
竹寧心領神會地笑道:“小娘子放心,我省得,太太那就是咱們小娘子的福神,即使她跟前的人那也是咱們的小神,哪里會去開罪她們呢?!”
楚蕓微笑道:“這屋里也就你懂得這個道理,其實這世上的道理就那么簡單……”她輕嘆著笑道:“比如咱們府上,讓太太高興的事兒就比什么都重要。”
竹寧眼見楚蕓笑容滿面,攬鏡自照,顯是因為親事的事情而自得意滿,她不禁心中暗暗吃味,眼瞧著這個病殃子就要嫁入豪門,而自己還在為回到哥兒的跟前當個一等使女而費盡心機。
仔細想一想她除了不姓楚,有什么不比這個病殃子強,她竹寧要容有容,要貌有貌,更不用說她伺候了十一哥兒這么多年的筆墨,即能文又識字。
她出得門來,有一些氣滯竟沒能挪開腳步,便聽見屋內隱隱人聲道:“此事萬萬不得讓太太知道。”她待要豎起耳朵再聽,偏偏聲音又沒了,接著聽到里屋又有腳步聲傳來,竹寧慌慌張張地躲到一邊。
她見竹勉不知道將什么揣到自己的懷中,低著頭匆匆出得院去。
這楚十娘有什么要瞞著太太,竹寧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有心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但是她剛挪開腳步,就聽身后竹香道:“竹寧姐姐,今日小娘子讓你跟我去煎藥呢!”
竹寧滿面不愿意地道:“這種事情竹勉姐姐不是一向都是讓你這個心腹做的嗎?”
“小娘子怕要是以后萬一我病了,又恰巧竹勉姐姐要做別的事,沒人知這熬藥的事情。”竹香道:“也不是難事,關鍵是這個火候要看好,尤其是熬膏汁,沾不得鍋底,否則便要熬糊了,藥效可就差了。”
竹寧聽她嘮嘮叨叨,竹勉不知走到哪了,心里焦急,道:“竹香,你看后面誰來了?”
竹香一轉頭,伸長脖子道:“誰啊,沒人啊!”
竹寧已經提起裙踮起腳快步溜出了竹園,楚十娘主仆偷偷摸摸,又特地讓竹香這個傻子看著自己,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事。
屋里的竹香正要轉回頭去,卻見門邊綠裙一閃,一雙繡著遍地梅的繡花鞋便跨出門來。
“原來是小娘子!”竹香睜大了眼睛,再一瞧哪里還能見著竹寧的影子,不禁氣惱道:“竹寧姐姐,你跑哪里去了!”
楚蕓細細地看著竹香,輕嘆了一口氣道:“算了,她不愿意看藥罐子也就隨她了。”
“那我給小娘子煎藥去!”竹香略帶羞色地道,小娘子讓她看著竹寧,她都看不住。
竹寧跑得氣喘吁吁轉了一圈,最后直奔下院,所有的下人都是從那里出得府,竹勉也不可能例外,不知道為什么她本能地覺得竹勉定當是出府去了,別看這個十娘子年紀小小,竹勉覺得她肯定有不可告訴人的事情瞞著太太。
她幾乎把楚蕓的房間都翻遍了也沒能找到那根什么石珠累絲銀釵,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十一哥的身邊去,楚蕓有一句說對了,楚府里討好楚太太比什么都重要,能討好得了她,又何必要討好楚九娘,求她給自己說情?
竹寧這么想著,頓時又來了精神,她就不信竹勉能從楚府插翅飛出去。
下院看門的瞧見了她,笑道:“怎么竹寧你也要出門去啊,你們家小娘子今天要買得東西可不少,剛剛出去了一個,現在又出去了一個,成,把你們屋的牌子拿來吧。”
竹寧瞧著他,一咬牙從袖籠里掏出一角碎銀塞入看門的手里,小聲道:“不是小娘子的事情,是我家的哥哥來瞧我了,小娘子正病著呢,我怕打擾她,你讓我出去一會兒,我吃午飯那會兒一準回來!”
看門的搖頭道:“那可不成,沒牌子誰也出不得門那是規矩。”
竹寧一咬牙,又塞了一角銀子,道:“就一會兒。”
看門的拋了拋銀兩,笑道:“那說好了,你午時要回啊!”
竹寧松了一口氣,道:“一言為定。”
等她出去了,從下院的轉角戴著蓋頭的竹勉才走了出來,看門的笑道:“竹勉還真給你料著了,這竹寧眼紅你給十娘子買東西呢!”
竹勉也沒說話,只是給了他一個小荷包,看門的一瞧,頓時喜得眉開眼笑,雙手捧過來,連聲道:“竹勉,何必這么客氣,咱們都是自己人。”
“她朝東邊去了,你呀往西邊走,她一準找不著你!”看門的得了好處體貼地叮囑了一句。
竹勉點了點頭提著手中包袱,快快地出得門去,看門的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頗有一些感慨地心想瞧來這些出門采辦的小娘子手上都沾了不少油水,這撈好處撈得一個院子都打起來了。
不過不管她們如何,反正自己撈了好處,看門的一笑,回轉了身關上了角門。
梁國公府的門房瞧了一眼面前一身粗布青衣的女子,狐疑地道:“給念慈廟的靜心居士送佛經?”
青衣女子略略欠身道:“這是小公爺特地吩咐抄寫的,說是長寧節要用的,還煩請您通報一聲。”
長寧節……門房心中一跳,連忙道:“你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他剛說了一聲,就聽有人道:“什么事情?”一位體態豐腴身穿褐色綢衣夾襖的中年女子端著手帶著一名粗使丫頭從里面走了出來。
門房一瞧,忙對著她笑道:“回宋媽,這是念慈庵靜心居士遣來的女修士,說是咱們小公爺讓她們居士抄了一本佛經,是長寧節要派得上用場的物件。”
“哦……”宋媽瞥了一眼前的女子,見她身形瘦弱,倒像是個整日里苦哈哈吃齋念佛的,但是細細瞧去,又覺得她身形筆直,別有一種風儀,不像是尋常的庵廟里苦修的女子。
她冷笑道:“給小公爺抄的經書……誰知是真是假,現在的女子真是要不得,什么樣的招數都能使,比這府上的耗子還難防!經書,先叫我瞧瞧去!如果果然是經書,再叫人送進去也不遲!”
她說著伸手就去取青衣女子手上的包裹,手剛一搭上包裹就被一只手按住了,那只手冰冷的令人心悸,只聽蓋頭下那名女子淡淡地道:“這位媽媽,梁小公爺讓我家居士抄寫的是功德經,這正主還沒碰,你確定要碰么?”
宋媽不禁眼皮跳了一下,長寧節抄寫的功德經,那自然是給太后的,若確有其事,她碰了不是找死么?!
那青衣女子又道:“我方才不讓這位媽媽碰,并非威脅媽媽,實是一片好意,如果媽媽不放心,請將這只包袱轉交給小公爺,我在門外候他的回音,好回去稟告居士。”
宋媽見她也知進退,臉色稍霽,轉頭道:“老丁,將這只包裹給小公爺的書房送去。”
門房立時應了一聲,接過青衣女子手中的包裹,宋媽冷笑道:“小公爺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見的,什么時候給你回音那可說不準。”
青衣女子淡淡地道:“我不著急。”
宋媽一甩帕子,進了朱門,然后那道朱門便沉沉地合上了。
“念慈庵?你聽說過這個庵廟么?”宋媽回轉身問道。
那粗使的丫頭道:“像是南門外頭有這么一座庵廟,不過沒什么名氣,小公爺叫人抄經,不請相國寺的大法師抄,怎么請了一名不知名的居士來抄?!”
宋媽皺了一下眉頭,冷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攀上咱們府上,才送了這么件寒酸的禮物。”
青衣女子一直站在門外,她的視線落在門外的臺階上,身形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眸子都不曾轉動一下。
朱門重新開啟了,她的睫毛才輕顫了一下,緩緩抬起了眼簾,從里面走出了一名年輕的小廝,他快快地道:“是靜心居士遣你來的么,我家小公爺讓你進去吧!”
青衣女子微微欠了一下身,然后才略略提起裙子慢慢上了臺階。
小廝心中一恍地想,這位女修士的舉止倒也很知禮儀。
書房內的李西敏面前正展著一封信紙,他的眼睛只掃了一眼,眉頭便不由突突狠狠跳了幾下。
小廝在門外稟道:“小公爺,那位女修士到了。”
李西敏騰地起身,修長的手指撩開布幔,冷冷地瞧著站立于院中的女子。
那女子站立于園中,頭上依然還帶著面幕,隔著面幕她也正抬頭瞧著李西敏,依著墻的五地錦輕微動了一下,一陣風吹來,青衣女子的臉上的面幕輕輕揚起,李西敏的眼睛慢慢地張大了,不可置信地輕聲地道:“是你……”